作者:此花与汝
英国公府那个外室所出的长孙,长宜记得他姓顾,叫顾清掖,是北镇抚司的人,和徐衍是认识的。
长宜记得劫持她的那一群人中并没有顾清掖的身影,顾清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是赵王的人?
“你……”和方严一样,此人的眼眸如同鹰眼一般犀利,眼睛里的冷意,再加上额间的那一道疤痕,更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惧意。
“嗯……是我。”顾清掖应了一声,他声音低沉,却又有点嘶哑。
长宜却望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害怕,不仅仅是眼前的顾清掖,还有她目前的处境。她被那两个侍卫带走后,也不知道傅长宛到底有没有把他们放了,她现在满心里都是害怕和担忧。
顾清掖看了看他,修长的手指提过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长宜:“喝点水吧。”
长宜抬头看向顾清掖,目光落在茶盏上,上好的白瓷茶盏,茶汤清亮。长宜摇了摇头,“我不渴……”
顾清掖看到她脸上的戒备神色,也不勉强她,饮了那杯茶水,一撩衣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长宜不知他是何意,说道:“你们宛姨娘呢,我要见她。”她要确保傅长宛是真的把人给放了。
顾清掖抬眸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徐夫人,你以为你现在身在何处?”
长宜看到他笑了笑,这时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朝这里走了过来,敲门道:“大人,徐千户回来了。”
顾清掖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站起身道:“还请夫人再担待一会,等话传到了,我自会放了夫人。”
长宜愣了一下,顾清掖已经打开门出去了。长宜望着放下来的帘笼,一会才反应过来,顾清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霖是顾清掖手下的千户,他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顾清掖,拱手叫了一声:“大人。”
顾清掖‘嗯’了一声,并没有避讳屋子里的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人猜的不错,薛坤和宋谓那边有了动静,属下过来的时候,皇上身边的马公公来宣圣旨,这会子王爷已经被召进宫了。”徐霖回禀道。
顾清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过了一会才点头:“我知道了。”他招了守在门口的护卫,吩咐道:“看好了夫人,我不回来,谁来了都不能把夫人带走。”
他的语气不容人置喙。
“是。”那护卫拱手道。
顾清掖大步下了台阶,徐霖在后面也连忙跟上他:“大人,咱们这是要进宫?”
走到小院门口,已经有人牵了两匹高头大马在等着了,顾清掖率先上了马背,徐霖跟在后面也上了马,两人径直往棋盘街的方向疾奔而去。
直到院子里没了动静,长宜才从床上下来了,她刚才听到了顾清掖和他的手下说话,才知道她并不在赵王府,她得弄清楚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长宜透过缝隙往外看,见是一个很小的院子,门口守了两个护卫,她趴在门上,外面摊贩的叫卖声就更清晰了,长宜能确定她没有出城,只是不知道在哪个胡同里而已。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徐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被劫走的事情……
长宜在屋里坐了一会,她如今满心里都是着急,坐也坐不住,她在想顾清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晕倒前明明是被两个穿程子衣的侍卫带走的,又是怎么落到顾清掖手中的,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小院。
长宜觉得疑惑极了,她想了想,走过去把门推开了,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把刀柄横在她的面前,看到她没有硬闯的意图,其中一人毕恭毕敬的道:“夫人,您不要让小的为难,大人吩咐了,不让您出这个门。”
长宜一看他们腰间的佩刀就知道是北镇抚司的人,顾清掖竟然留了锦衣卫看守她。“你们大人去哪里了,我要见宛姨娘,我有话要和她说。”
这两个护卫却显然愣了下,“什么宛姨娘,我们这里没有夫人所说的宛姨娘。”
长宜也只是试探,听了这两个人的话她更能确定劫持她的那一伙人和眼前这些锦衣卫不是一路的,按说傅长宛能使唤的动王府的护卫,怎么这些锦衣卫却连宛姨娘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难道她晕倒的时候,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顾清掖他到底是做什么的,长宜更迟疑了。
她问道:“那你们大人和赵王什么关系?”
这回两个锦衣卫都没有说话,反倒是戒备的望了她一眼,但还是恭敬的道:“外面下雪了,夫人还是进屋避避风寒吧。”
长宜只好又坐回了屋里,望着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心中的焦急就越来越深。
过了一会门扇开了,外面的一个护卫走了进来,手里面还提着一壶茶水,她看到长宜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眶红红的,难得的开了腔:“夫人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夫人分毫的,不过大人吩咐了,得等他回来才能放了您。”
他把茶水放到高几上,叹了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我们大人怎么想的,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大的麻烦……”他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
长宜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人就道:“夫人若是怕冷,我就叫人再多添些炭火来。”
长宜的确手脚冰凉,但升再多的炉火又有什么用,她没有说话。
那人又关上门出去了,却没一会儿送进来一盆刚烧起来的炭火,还有一个攒盒。那人又道:“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们就行。”
第88章 顾清掖脸色冷肃:“人抓回来……
等那人出去后, 长宜才小心翼翼的把椅子挪到了内室,后面有一扇窗户,这是经过她刚才的观察发现的, 只是有些高,长宜站在椅子上还要踮着脚尖才能摸到窗棂。
应当是许久没有打开过了, 窗户是槐木制成,未免有些重, 长宜又害怕发出声响惊动守在外面的锦衣卫, 只能一点点的往外推。好在她这些日子时常抱着天赐, 胳膊也有些力气, 窗户还真叫她推开了。
顾清掖刚刚从马上下来, 守在院门前的锦衣卫就跑了过来回禀:“属下护卫不利,叫夫人跳窗逃跑了。”
她竟然敢跳窗, 顾清掖脸色冷肃:“人抓回来了没有?”一面说着,一面沿着庑廊去了二进院。
那名锦衣卫趋步跟在后面, 回道:“夫人崴了脚,没走多远, 叫咱们兄弟又抓回来了。”
顾清掖推开门进来的时候, 长宜正坐在靠窗的大炕上,莹白的小脸沾上了灰尘,左脸颊有一道血痕, 衣服上还有血迹, 看上去是有些狼狈, 看到顾清掖进来,长宜慢慢低下了头,双手抱膝坐着,没有说话。
顾清掖看着她, 嘴角微微勾了勾:“你胆子倒真是大,竟然还敢跳窗!”他看了一眼已经被重新钉死的门窗,那扇窗户不算很高,但仅仅是对于他来说,傅长宜不过到他胳膊的位置,这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很高了,不然怎么能摔成这样。
长宜也有些懊恼,如果不是守在外面的人突然又进来,肯定不会发现她跳窗的事,说不定她就逃了出去。
如今人没逃掉,还崴了脚,就是顾清掖让她走都走不多远,更不要再提逃跑的事。
长宜淡淡的道:“让顾大人看笑话了。”
“的确是有些好笑。”顾清掖看了看她,走到炕前出声问道:“伤到哪里了?”
长宜有些不解,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事。”
顾清掖却冷笑了一声,“是吗,那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长宜觉得顾清掖管的有点多,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质问她为什么逃出去吗,竟然只是问她伤在哪里,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顾大人要做什么,你临走的时候说自会把我放了,顾大人,我求求您,您放了我好不好?”
顾清掖闻言沉默不语,脸色渐渐变得阴沉。长宜望着他,心也慢慢沉了下来,她本来就不应该信他的话,虽然她不知道顾清掖是怎么从傅长宛的手中把她劫持过来的,但把她困在这里,一定有他的好处。
顾清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许久,大掌捏住她攥着的右手一看,果然是血淋淋的,手掌心有一道伤痕,显然是被利器割伤。
他眼眸微敛,长宜却被他这个动作吓到了,她连忙抽出手来,喊了一声:“顾大人。”她戒备的望着顾清掖,眼圈还有些红红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哭过了。
“说来顾大人和我夫君也算有些交情,顾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自重些。”长宜向后缩了缩身子。
顾清掖看她一副害怕的模样,忽然就有些生气,但他为什么生气……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顾清掖转身出了屋子,帘笼又再次落下来,屋子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人,长宜才微微舒了口气。
长宜抱着膝坐在炕上,手上和脚上的伤都在隐隐作痛,她爬上窗户的时候还没有站稳就摔了下去,慌乱之中右手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掌心割了个很深的伤口。
长宜没想到顾清掖还会再次折回来,刚刚松懈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顾清掖把药箱放在炕上,看到攒盒里的吃食都没有动,甚至连高几上的茶杯放置的位置都是他下午走的时候随手摆的地方,看来还真是处处都防着,他费劲了心思把她救下,难道还会伤害她不成。
顾清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水,又再次递到她面前,长宜依旧摇了摇头,顾清掖就说:“你不是想让我放了你,那就乖乖把水喝了,把伤口上了药,我就送你回去。”
峰回路转,长宜反倒是愣了下,她没有想过顾清掖就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那他劫持她做什么呢?
顾清掖看了长宜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换了个茶杯倒满茶水递给她:“喝吧,里面没下毒。”
长宜的心思被戳破,尴尬的笑了笑,她接过茶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顾清掖的话:“顾大人,你真要放了我?”
顾清掖挑了挑眉,“怎么,还不想走?”
长宜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有把心里面的疑惑问出来。
已经是黄昏了,天色暗了下来,屋檐下的红绉纱灯笼依次点亮。虽然还在飘着大雪,此时此刻潘家胡同一个两进的小院里突然涌进来一队官兵,与之对峙的则是握着刀柄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小院不大,却挤得满满当当的。
徐霖从前院过来,院门前两个锦衣卫向他拱了拱手,徐霖看了一眼屋子,问道:“大人还在里面?”
其中一个锦衣卫点了点头,“大人刚才提了药箱进去。”
徐霖皱了皱眉,他跟在顾清掖身边多年,从未见过大人何曾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那里面的可是阁臣徐大人的夫人……如今徐大人都亲自找上门来了。
顾清掖从二进院出来,看到徐衍披着大氅站在大红色的灯笼下面,一向儒雅温和的面孔异常冰冷,身后站着一队穿盔甲的官兵。
“徐大人。”顾清掖走上前拱了拱手:“怎么今日有空光临敝地,可是有什么要事?”
徐衍直盯着顾清掖走进来,还了一礼,不动声色的说:“不曾想顾佥事把宅子买到了这里,倒叫徐某好找。”他说话的时候打量了一眼这个两进的小院,“世子爷若是知道顾佥事如今有家不能回,只怕也要伤感一番。”
提到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顾清掖的眼底立显寒意,他望着徐衍,这个年纪轻轻就进入文渊阁当值的大学士,过了一会才道:“敝院虽然没什么好茶,不过大人既然来了,不妨进屋喝口水。”
站在院子里的锦衣卫主动避让出一条路,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声响,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前院的中堂。说是中堂,不过摆了几把椅凳,倒是上面搭着的椅袱是上好的灰鼠皮。
很快底下的人送进来一壶热水,又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徐衍看了一眼白瓷的茶杯,说道:“顾佥事劫了拙荆的马车,想来一定会给徐某一个正当的理由。”
中堂只有他们二人,话也就摊开了说。
“徐大人说我劫了贵夫人的马车,可有什么证据?”顾清掖勾了下嘴角,“难不成倒打一耙是你们文臣的一贯作风?”
徐衍淡淡的道:“能做到在半路把马车截下,不留一点痕迹的,徐某想来想去,也就顾佥事有这样的本事了。”
顾清掖喝了口水,说道:“承蒙徐大人夸赞。我瞧徐大人也不遑多让,竟然能拿到兵部的勘合。”
徐衍就道:“……还请顾佥事放人,拙荆她胆子小,我怕她吓坏了。”
傅长宜胆子小?顾清掖阴鸷的眼眸里微微有了笑意,但也是一闪而过。他轻轻拨着茶盖,说道:“我若是不放人,徐大人又当如何?”
徐衍看向顾清掖,顾清掖也抬了抬眼眸,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两双目光分明都透着冷意。
徐衍坐在椅子上笑了笑:“顾佥事说笑了,你费了这般力气把马车劫走,不惜杀了王府的侍卫,难道不是为了投诚……还是说徐某会错了意?”
顾清掖就道:“看来徐大人是有备而来,只是如今棋局未定,徐大人如此说未免太早了些……不过我倒是愿意卖给徐大人一个人情。”
这时庑廊下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了,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清掖跟前,俯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顾清掖的眼神渐渐变得有几分玩味,抬起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徐衍。
“没想到徐大人还读《孙子兵法》,这一招声东击西使的不错,只不过徐大人未免太小看了我顾某。”他望着徐衍:“我若是大人,有这个空闲倒不如回家看一看。”
徐衍望着他的目光微沉,顾清掖这样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徐衍片刻都没有再停留。
外头的雪似乎又下大了些,寒风呼号,屋檐下的灯笼连成一片红意。
顾清掖慢慢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嘭’的一声,握在手中的白瓷茶杯竟硬生生被他捏碎了,碎瓷扎进肉里,深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
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听到厅堂里的声响连忙进来了。“大人……”徐霖神色凝重,顾清掖看了他一眼:“有什么快说。”
“薛坤带人去了府院,说一定要见到您。”徐霖道。
顾清掖慢慢的拨出手上的碎瓷,甚至眉心都没有皱一下,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他既然愿意等就让他在那里等着。”
徐霖望着他血淋淋的手,还是忍不住说:“大人,要不要找个医官过来包扎。”
“不必了。”顾清掖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