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提到自己那个早逝的小姑子,沈氏也意兴阑珊地止住了话头,只说道:“这几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便替我管一管宴请宾客之事。”
刘婉晴未曾推拒,应了下来后,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意。
回了端方院后,还是马嬷嬷在一旁为她出谋划策:“老奴知晓奶奶您冷了心,可如今是要宴请宾客的大事,你得拿出万分的小心来应对才是。”
刘婉晴仍是伤怀不已,再没有往日留存的那股意气在:“我做的好又如何,做的不好又如何?难道他还会在意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傅云饮,可见刘婉晴上一回是当真被伤透了心。
马嬷嬷只在心内叹了口气,说道:“奶奶是正妻,何必整日窝在咱们院子不往外头出去,倒让那贱蹄子如此猖狂。”
刘婉晴仍是神色郁郁,半晌也没有回话。
马嬷嬷暗道不妙,见刘婉晴再没了往日维持正妻之位的体面,心下已是担忧至极,便思忖着要不要回刘府去请了黄氏来。
她便使了个腿脚颇快的小厮去刘府递了信,因着黄瑛鹂与傅云萧的婚事在即,黄氏也忙的脚不沾地。
只是骤一听闻女儿的窘迫境遇,她便也只能将手边的事儿放在了一旁,往镇国公府里赶了过来。
刘府如今的境遇与起先要上好了许多,刘泰正也不知如何便投了左相的青眼,如今瞧着官位还能再往前进一进。
黄氏便也有了些底气,她先是往沈氏那儿去说笑了一阵,见沈氏有些疲累的模样,便奉上了许多珍奇的药材。
沈氏脸色略好转了些,只道:“亲家太太既来了,便去端方院瞧瞧婉晴吧,明日她便要与我一同料理一番宴客之事,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亲家太太帮衬着,婉晴也好上手些。”
这番话虽听着客套无比,黄氏心中却升起了一阵熨帖之意,只听她笑道:“还是夫人您疼宠婉晴,我这便去瞧瞧她。”
沈氏忙让茼蒿与山嬷嬷将黄氏送出自己的院子。
回身以后,黄氏脸上的笑意便立时退散了下去,她已有许久未曾来镇国公府瞧一瞧,却不知婉晴已落得那样狼狈的局面。
那孩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心左性,竟当真把情爱之事瞧得这般重要?
黄氏气势汹汹地去了端方院内,刘婉晴彼时正靠在美人榻上翻看书籍,微风拂过她乌黑的发丝,将她眉宇间的郁色也吹散了几分。
自那日被傅云饮戳破了自己心底的美好绮梦后,她如今是越发提不起兴致去争去抢,去像乌眼鸡似的祈求傅云饮的施舍。
他既从未爱过自己,那自己也不该再对他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归他如今还未下狠手休了自己,自己便索性待在这一寸院子里闭门不出,也不去碍了傅云饮和莹雪眼才是。
只是话虽如此说,刘婉晴到底意难平,她自认自己并不是那等阴毒黑心之人,从未想害过谁的性命。
在背地里使得那些手段并不会伤及莹雪的性命,傅云饮何以如此厌恶自己?碰都不肯碰自己一下便罢了,连话都不肯与自己多说。
思及此,刘婉晴不免自嘲一笑,是了,自己这是又想岔了,她从前并未针对过莹雪,可傅云饮从与自己成婚的第一日起便没有碰过自己。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他是为了莹雪才迎娶的自己,自己从头至尾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出身奴婢又如何,出身高贵又何妨,遇上这样的情爱纠葛,自己便如可怜虫便被莹雪死死压在身上,再无喘息的机会。
刘婉晴兀自神伤,眼角处还泛起了些潋滟着的泪光。
黄氏迈步进端方院正屋时,瞧见的便是躺在美人榻上黯然神伤的刘婉晴,以及她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身形。
那张乏善可陈的脸上显露几分心如死灰的哀切出来。
黄氏瞧了气不打一处来,便将内屋里侍候的丫鬟们皆赶了出去,嘴上说道:“你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刘婉晴这才察觉了黄氏的突然来访,她赶忙收起自己脸上的怏怏不乐,从美人榻上起身,道:“母亲怎么来了?”
黄氏板着脸坐在了临窗大炕上,道:“我若再不来,说不准你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呢?”话虽冷硬,可里头却满是关怀之意。
刘婉晴听了眼内一酸,一股热切的泪意便欲滚落下来。
“你和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黄氏问道。
刘婉晴忍着心内的酸涩,朝着黄氏挤出个勉强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纳了个姨娘罢了。”
黄氏柳眉一挑,讥笑着开口道:“那姨娘可是被你放去了江南的莹雪?”
刘婉晴沉默不语,只别开脸不让黄氏瞧见自己脸上的伤怀。
“上一回我就与你说了,何必这样心软?横竖派个人在去江南的路上将那个莹雪了结了便是,你该心肠硬的时候不硬,该软的时候又不软,当真让我无从说起。”黄氏苦口婆心地说道。
刘婉晴听了这话后,却仍岿然不动,她忽而忆起了世子爷前些时日责备自己时脱口而出的“狠毒”二字。
母亲说的很是,自己大可以使了手段去害了莹雪的性命,可自己却没做这样“狠毒”的事,若当真做了,她如何还能给世子爷诞下女儿,来威胁自己的地位?
都是自己太过心慈手软的缘故。
黄氏上前将刘婉晴从美人榻中拉了起来,摩挲着她的手,问道:“你老实与母亲说,世子爷到底有没有和你圆房过?”
刘婉晴忍住了自己心内的难堪之意,对着黄氏摇了摇头。
许是黄氏身上的馨香让刘婉晴想起了幼时承欢膝下的无忧岁月,又许是黄氏温柔和蔼的语调让刘婉晴卸下了心防。
她便不顾体面规矩,环住了黄氏的腰,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刺耳,化作一团火将黄氏的心烧得疼痛不已。
“娘,我不想再继续做这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了,他眼里心里根本没有我的半点地位,他甚至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
第60章 莹雪的家人【二更】 “墨书想,他必须……
黄氏听了这番话后, 自是揪心不已,瞧着刘婉晴那张愁容满面的脸蛋,心里的不忿与恨意一起涌了上来。
她便道:“你好歹是他傅云饮八抬大轿、名门正娶进门的正妻, 如何就自暴自弃到了这个地步?”
刘婉晴只是泣声不答,莹雪没从江南回来以前,她与傅云饮的关系的确在慢慢好转,虽则未曾圆房,可傅云饮也愿意偶尔来她屋子里用些晚膳。
所以她小心地周旋在沈氏和关老太太之间,并花了不少的心思讨好关老太太,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如今瞧来竟是黄粱一梦。
黄氏自然也瞧出了女儿眼里的心如死灰, 她足足愣了半晌后方才说道:“既是他不仁,我们便也只能不义了。”
“便是他再不喜你这个正妻又如何?你若没犯了七出之条,他难道还能贸贸然将你休了不成?”黄氏眸光坚定的说道。
刘婉晴略有些不解, 只茫然无措地望向黄氏。
“若你能诞下个孩子, 又孝敬公婆长辈,姑爷便是再宠爱那个贱婢又如何?”
刘婉晴满是迟疑:“母亲,可世子爷从不来我的屋里过夜……”她如何能怀上孩子?
黄氏的美眸中流转了几分鄙夷般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刘婉晴的手, 说道:“为娘自有法子。”
*
莹雪则每日只窝在珍宝阁内与阿得和小竹说笑作伴。
如今颐莲与睡荷二人与莹雪渐渐熟络了起来, 主仆情谊也更深厚了几分。
莹雪便与二人说道:“爷虽抬举我, 可我自知自己身份地位以及见识、才学方面都逊色的很儿, 我不想落了爷的颜面, 你们去替我搜罗些世家大族的人际消息来,届时我必重重有赏。”
颐莲听后略有些不解,不过念及莹雪将来要被世子爷抬为平妻,了解些世家大族的人际往来便很有必要。
她便脆生生地应道:“夫人放心, 我这就去外头打听。”
“如今还是叫我姨娘吧,没的让旁人听去了,以为我是个轻狂的性子。”
颐莲和睡荷俱都捂嘴一笑。
莹雪见状则莞尔一笑,起身从妆奁里拿出了些碎银,递于颐莲道:“拿着吧,在外打听消息少不得要使些银子。”
莹雪向来出手大方,颐莲也没什么好推拒的,接过银子后便往外头走去。
阿得此时已喝足了奶水呼呼大睡了过去,小竹安安静静地坐在团凳上,把玩着手里的竹蜻蜓。
莹雪瞧见那在日头映衬下泛起黑亮光泽的竹蜻蜓,脸上的笑意便戛然而止。
阿得的出生让她忘却了埋在骨子里的仇恨,仅仅靠颐莲去外头探听些世家大族的消息,她何时才能知晓二皇子的姻亲关系?
莹雪便把满载冀望的目光放在了睡荷之上,睡荷性子沉稳大方,说出口话可作十分真。
“说来好笑,若是世子爷当真抬我做了平妻,我可要去宫里给太后娘娘磕头?许是我胆子太怯弱了些,上一回爷带着我宫里,我连头都不敢抬呢。”
听得莹雪如此说,睡荷便善解人意地劝慰道:“姨娘不必担心,便是要进宫去磕头,也总有世子爷护着您呢,宫里虽只有三位主子,可除了慈宁宫那一位,其余两位皆不是难相与的人。”
听着睡荷话里的意思,她应当深谙宫里的人事往来。
莹雪便笑着问道:“三位主子?却是哪儿三位。”
睡荷也不藏私,与莹雪说起了宫里之事:“这头一位自是陛下,当今圣上并不是太后的亲子,乃是养子,二人情谊怪异的很儿,起先是太后垂帘听政,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还政给了陛下,如今面上儿还维持着母慈子孝的体面,内里却不知道了。”
莹雪暗暗心惊,从睡荷的谈吐间可以窥见得知她绝不是个见识浅薄的丫鬟,倒像是出身世家的贵族小姐,傅云饮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定是有他的用意。
莹雪不愿显露出自己的意图来,只轻轻拍打着阿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那这第二位主子便是皇后娘娘了?”
睡荷却摇摇头:“非也,先皇后去世的早,并未留下个一儿半女,后来先皇后的胞妹入了宫,也在生产之时难产血崩去了,只留下个大皇子这点血脉,圣上待大皇子也淡漠的很儿,倒对林贵妃所生的三皇子青眼有加。”
莹雪闻歌弦知雅意,便道:“所以这第二位主子便是林贵妃了?”
睡荷不置可否:“林贵妃是太后娘娘的内侄女,和陛下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却做不了假,时至今日,依旧宠冠后宫。”
“我上一回去宫里,瞧着林贵妃那飞扬跋扈的模样,便察觉出她极不喜欢咱们太太,这里头难道有什么隐情?”莹雪随口问道。
睡荷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既已对着雪姨娘说了如此多的话,便是再多说些也无妨:“咱们太太年轻时也称得上第一美人,陛下头一次见了太太,一双眼睛都险些看直了,只是太太虽出生没落宗室,却也不愿去宫里做个妾妃,便回绝了陛下的情意,只是这笔债到底被林贵妃暗暗记在心里。”
原来如此。
莹雪了然地点了点头,便顺势疑惑地问道:“大皇子是先皇后的胞妹所出,三皇子是林贵妃所出,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只是颜色生的好些,后来也不知怎么没了。”
“如此看来,二皇子倒比大皇子还不如了。”莹雪感叹道。
睡荷却笑着为莹雪斟了杯茶,道:“姨娘您有所不知,二皇子殿下诗书礼仪皆不俗,先头又在江南平息了一桩匪难,颇得陛下赏识,前段时日陛下还将勇亲王的嫡女赐给了他做正妻,瞧着颇有与三皇子殿下分庭抗礼的意思在。”
莹雪握在手里茶碗应声倒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如何会不知道?二皇子平息江南匪难的这点“功绩”就是靠自己亲人的惨死铸就的,他们的亡魂在地底下无声的哭泣,想问一问这世道究竟有无公平可言?
她就知道陛下对二皇子的“禁足”并不会持续太久,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便赐下了身份尊贵的贵女给他做正妻,大有奖赏的意味在。
莹雪压抑了许久的恨意如潮般涌了上来,她不想在睡荷跟前露了怯,便抱起怀中的女儿与小竹,说道:“我有些累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午睡吧。”
睡荷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可眼见着莹雪没有要人服侍的意思,便也不敢造次,只得退下。
莹雪哄睡了阿得,便轻柔地在小竹耳边唱起了江南小调。
那是墨书最喜欢哼的一首歌,母亲、姐姐为了哄小竹入睡,也跟着墨书学了起来。
她已许久没有唱过这首小调了。
只因每唱起一次,心中都会忆起亲人的音容笑貌。
她知道自己去向二皇子报仇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