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如今皇帝还小,没有亲政,所以但凡说圣旨,都是监国太傅下发的,丁大锤搬出先帝来,所谓的奉旨就跟太傅无关,殷参事心想,山是乡下的山,但贼则自来都是很聪明的,不容小觑啊。
“是。”他郑重应声。
他们穿过了宫门,宫门外散站着十几个禁卫,看到丁大锤三人出来,忙收起说笑迎来“校尉。”
丁大锤一眼扫过,每个人身前兵袍上的行蟒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与宫门禁卫们的森严不同,但并不显得轻浮,更添几分寒意,令人不敢直视。
“上马。”他说。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上马,丁大锤也不多说,猛地催马,马儿一声嘶鸣,撒蹄飞驰。
宫门外的禁卫被吓了一跳,宫门前能御马的不多,还能跑得这样快的更是少,除了紧急驿报,就只有国舅谢燕这样干过几次。
这丁大锤也不是国舅,突然发什么疯?
跟着丁大锤的龙威军们可没想这么多,首领发疯,他们也跟着发疯就是了,一时间宫门前马儿嘶鸣如雷,从宫门前到御街上,再向更远处滚滚而去。
热闹的大街上宛如掀起了狂风,民众们躲避不及,因为看到穿着兵袍,大多数人都没说什么,但到底有人忍不住——跟西凉的战事还没结束,但这一年多都几乎感受不到了。
战事都没那么紧张了,当兵的不能这么没规矩横冲直撞吧。
“这些当兵的,瞎跑什么!”有人生气骂,“人家边军勇武进京来觐见,都没这么狂呢。”
“大概因为他们不是普通当兵的吧。”也有人站在墙边笑。
什么意思?这话让四周的闲人都好奇询问。
“看清楚点,他们兵袍上蟒纹。”那人道,“这可不一般,蟒纹,是皇帝赐才能有的。”
站在一旁的梁蔷将手挥了挥荡起的尘雾。
“我知道,他们是龙威军。”跟在身边的族弟踮脚看滚滚而去的兵卫,低声说,“以往都在后宫禁卫,很少见到啊,原来出来这么威风。”
梁蔷默默看了眼收回视线:“别多管闲事,东西收拾好了吗?”
族弟眼中兴奋散去,有些哀怨:“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在京城多留几日吧,咱们跟谢燕来他们不一样,私人身份,行期也没那么急。”
梁蔷道:“有什么好留的,事情办完了。”
事情办完了,才好风光嘛,雪片般的帖子都要把他埋住了,以前的亲朋好友都冒出来了,除了宴请,还有送礼物,梁氏的房子已经充公了,但有人给他们送了新宅邸。
京城,新的,宅邸。
这得多少钱啊!
梁氏真的重新翻身了!
“那不是给我送的。”梁蔷说,“是太傅的面子。”
说罢抬脚向前大步而去。
族弟哦了声,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忙跟上,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帖子:“别的也就罢了,但这几位的宴请,阿蔷你还是去一趟,都是曾经的好友,最要紧是他们家世显赫,不管怎么说,诚意满满,咱们不能不理会。否则人家说,能请动你的只有太傅。”
梁蔷看了眼帖子:“是在莲池楼啊,当年我最喜欢的地方。”眼中几分怅然,“他们有心了。”
他点点头。
“那就去吧。”
第二十九章 里外
丁大锤离开后,楚昭就一直看那些册子,太傅宴席上出现的官员,因为每天上朝,看奏章,官员们名字都认识,但她从未详细了解过他们。
他们出身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住在京城哪里。
更不用说官员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同窗,姻亲,或者邻居。
楚昭看着册子上,昨晚赴宴的官员中有两人比邻而居,有两人敬酒的时候追忆一位共同的先生,有两人对坐冷笑讽刺,好像是因为儿女婚事不成生了嫌隙。
丁大锤窥探仓促,信息并不详细,但就算如此,也能从中了解这些官员。
甚至比如有个官员家中养了数十头犬——
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官员,爱好倒是很奇特。
窥探,果然是利器,能让她了解朝堂上这些人,而不是被太傅一手遮天。
她并不想这样揣测邓弈,但这次梁蔷的事实在让她紧张不安。
那一世,邓弈是萧珣的太傅。
这一世,邓弈原本也选了萧珣,是她抢先一步,又用萧羽敲开了宫门。
谁知道接下来邓弈会不会突然为萧珣打开宫门。
楚昭握着册子的手攥起,她不是介意邓弈的过往,也不是对邓弈生疑,她只是让自己再面临与邓弈有分歧的时候,有准备,不会像这次这样措手不及。
是,只是这样——
“姐姐。”
萧羽的声音响起。
楚昭回过神看到萧羽站在不远处,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阿羽下课了?”楚昭忙笑道。
萧羽点点头:“我看姐姐在忙——有没有打扰你。”
楚昭要招手让他过来,但看了眼桌案上散落的册子,这些窥探阴私的事——
“阿羽上课坐了半天。”她站起来,向萧羽走来,“我也忙了半天,我们去校场射箭吧。”
萧羽高兴地点头:“好。”视线半点都不看桌案上。
……
……
初夏怡人,暮色闲散,晚场的酒席已经热闹起来。
美酒佳肴,姬人歌舞悠扬,坐在莲池楼最好的包厢,能俯瞰满池碧水。
此时荷花尚未盛开,只有碧叶点缀,但依旧赏心悦目。
梁蔷坐在窗边,看着池水出神,直到被一个年轻公子搭住肩头。
“阿蔷你在看什么?”年轻公子几杯酒后眼中已经有了醉意,随着梁蔷一起往外看。
梁蔷笑道:“看池水啊,我许久未看到这么好看的池水了。”
云中郡那地方就算有池水,做苦役的公子也没心情和机会去看,年轻公子心里想,不过高兴的时候就不要揭伤疤了,他拍打着梁蔷的肩头,笑道:“阿蔷就是喜欢这池水,当年还直接跳进去,害的我们被店家轰出酒楼。”
这话让室内的公子们都笑起来,梁蔷也笑起来,当时年少的浮浪无忧无虑啊。
“阿蔷,你现在跳进去。”有人喊道,“店家一定不敢把我们轰出去。”
其他人立刻也纷纷喊“没错,阿蔷现在可是游击将军。”“觐见陛下的游击将军。”“太傅大人的座上客。”
甚至进来捧酒送菜的店家小厮听到了都带着笑。
“梁将军如有雅兴,我们为你准备干净的衣衫。”他们笑道。
听着满屋子的恭维,梁蔷并没有跳进池水中洗去一身尘泥,但也没有驳斥诸人的恭维讨好,举起酒杯。
“来来,咱们公平公正,不能只我一人享受,不如看谁喝得顶不住了,就把谁扔进池水。”
包厢内顿时喧闹更甚,你灌我我灌你,美酒如水般送进来,梁蔷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似乎醉了,似乎又清醒,似乎回到了曾经少年得意时,但此时此刻加官进爵才是更得意,他似乎在大笑,又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包厢里的热闹因为他,他坐在这里又觉得置身事外,他起身站起来,摇摇晃晃向外走。
“阿蔷去哪里?”
“去净房?都伺候着,不,我亲自伺候阿蔷公子。”
室内乱七八糟喊声,梁蔷一概不理会走出。
门外有十几兵卫侍立,冷肃的气息的确将这边隔绝成另一个天地。
门内有几个公子跌跌撞撞跟出来。
“阿蔷,我们陪你——”他们说,抬头看到兵卫森寒,便停下脚,打个哈哈,“阿蔷现在是将军,这么多兵卫,不用我们陪了。”
梁蔷对他们一笑,淡然点头:“不用你们,回去喝酒吧。”
几个公子们看梁蔷缓步向外走,有一个兵卫跟在他身后。
“阿蔷跟以前的确不一样了。”
“杀过很多人啊,你们发现没阿蔷就是笑着,都吓人。”
“我想好了,让我爹把给梁氏的礼再加一倍。”
几人窃窃私语,看着梁蔷拐过弯消失在走廊里,再看门外站着的兵卫更觉得血气冲天,忙缩回去。
梁蔷却没去净房,拐过弯,在阁楼平台停下,倚着栏杆看池水,这里也是观赏风景的好地方。
兵卫在他身后站着,如石如木,不闻不问。
“我的归期,有没有要求?”梁蔷忽问。
那兵士道:“没有,将军自便。”
梁蔷转头看他,道:“我这几天赴很多宴席,提携我的,拉拢我的,都有,但有一人不见,实在是遗憾,不知可否见一见?”
他以为进京来能见到背后人,但直到现在,都没有这个人出现。
兵士看着他,道:“该见的时候就见了。”
该见的时候?什么是该见?罢了,他人都到京城了,此人想见自然能见,不见,就是不想见,懒得见,梁蔷自嘲一笑,他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不值得人家一见。
他待要转身,对面走廊里有一个店伙计疾步来,手里捧着一杯酒,远远喊“梁将军且留步。”
梁蔷看去,那店伙计近前,笑道:“梁将军,这是一位客人敬您一杯酒。”
敬酒?
梁蔷皱眉。
他现在是京城的大红人,不是因为战功,而是因为与谢氏争功,被太傅提携,引得皇后都跟太傅争执,轰动全城——人人都想结识他。
“既然敬酒。”梁蔷淡淡说,“人不来,算什么敬?”
他梁蔷不是谁想敬就能敬的,说罢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