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风外
泠琅目光从青年胸口薄肌到流畅的锁骨, 最后停留在他沾了水汽与欲色的眉眼上。
他眼底一片深浓晦暗, 衬着眉间那颗痣鲜明无比。
非常明显,他已经忍得很辛苦。
她手中所触碰的便是铁证,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其他动作, 就像他明明可以触摸更多, 却仅仅只是揽着她腰的手臂。
若在平时,她一定厌烦极了这种克制, 但此时, 江琮隐而不发的喘息, 和起伏不定的胸膛,简直能给她带来无限乐趣。
泠琅低下头,吮上他的喉结。
她如愿感受到他身体在僵硬,而与之相对的,微微弹动了一下,渴望与雀跃,一览无余。
泠琅附到江琮耳边,她发现他耳廓已经泛红:“夫君惯会装蒜,没想到身上还是有些地方十分诚实。”
她稍稍用力,在对方闷喘的那刹吻上他的唇。
新的热度被调起,是加之先前数倍的难耐,江琮回应着这个明显是挑衅的吻,有些急切地咬上她舌尖,攀附着想往里深入。
然而下一刻,泠琅却将他推开。
“江舵主,刚刚不是很能耐吗?”
她喘着气笑:“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琮背靠着池畔,他停下来,脖颈往后仰,不住地轻喘。
他闭上眼,说:“感觉很不好。”
泠琅没有放开的打算:“说说吧。”
“说什么?”
“说你那个名字挺有趣的师父,还有你这些年有过什么动作,以及——以后究竟想如何?”
她语调尚有怨怼,然而问话一句句出口,却引得江琮睁开双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轻声说:“以后?夫人想知道这个?”
“说还是不说?”
“说,但——”
江琮垂眸,视线落在水中,他问:“要这样说吗?”
话刚讲完,他低喘一声,为对方骤然加重的手势。
少女强硬道:“废话真多。”
她凑近了威胁:“你的命根子在我手上,想保全,就事无巨细地,全部说清楚——”
全部说清楚。
江琮从没想过自己必须在这种折磨下坦白,对方丝毫不理会他的情动,只肆意妄为地挑拨玩弄,她分明在惩戒,对他而言,却是带着甜蜜的折磨。
他无法分辨这种行为的实质,他只知道已经被操纵地非常彻底。
“想先听什么?”
“从那个师父讲起吧。”
青年低声说:“我头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和你一样的反应。”
泠琅哼了一声,见他终于有从容就范的觉悟,还是收回了手。
江琮为她挽起垂落的发,开始轻声讲述。
一个人叫张月或是王月,没什么稀奇,但若配上第五这个姓氏,便会变得十分有趣。人们会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在五月份出生,所以省事儿叫第五月。
江琮便是这么问的,在他初次得知尊师名讳的第一天。
对方笑了,抬手大力揉他头发,夸他猜得真准。
那时少年已经初步领会到剑意奥妙,他日日沉浸于此,再没有别的兴趣。
他做事很专注,尤其是在喜爱的事情上。无人花园见识了他数以万计的挥砍。寒来暑往,少年的身体像树一样抽长,剑气能挥得更远,也知晓了一些别的事。
关于他师父,关于当下的一些秘密。
第五月有时会讲一些江湖秘辛,他说青云会其实并非什么见不得光的组织,它和残忍阴暗之类的形容并无关联。
甚至,它代表着光明和凝聚,因为它一开始,是由数百名江湖义士自发组成的。
前朝末年,帝王昏聩,战乱四起,民不聊生。青云会便悄然诞生,它以行侠仗义为己任,锄强扶弱,暗中做了很多。
组织里几乎都是江湖客,他们名声不算好,也太多心计算盘,更没有什么智谋远见。
他们自认比平常百姓多一些能力,便理应多担一点责任,所以聚集在一起,为乱世做一些事。
本身,赤诚和热血,就是江湖永恒不变的主题,这没什么好奇怪。
青云会会主也是这般,他对世道有相同的憎恨,并且还拥有绝佳心智和坚定到可怕信念。他决心推翻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因此和叛将的次女合作。
次女需要力量,她要在战争中站稳脚跟,发展势力,青云会需要名头,无数个品尝了苦楚的江湖人渴望为新的秩序拼搏到底。
两个野心勃勃又疯狂无比的人达成了一致,用的当然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手段。
互相下毒,种类只有对方知道,仰仗着定时定量的解药生存,无论谁死,对方都活不成。
他们互相钳制,又彼此成就,最终,昔日将军家最孱弱的女儿夺取了皇权,而青云会,亦成为天下第一大江湖组织。
当然,荣耀过后,便是清算之时。
女帝多年以来一直在暗中寻求解毒方法,她曾寻到一位隐居岭南的神医,对方却说,此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不知道解法。
当然,在兵刃面前,神医反复把脉,还是献出一计,他说唯有一法可尝试。
诞下胎儿,毒素将有几率遗传在胎儿身上。
若能成,那母体自然顺遂;若不能成,反正也要留下后代,此举怎么看都好。
女帝于是真的生产了一个女儿,女儿出生几年,她真的在慢慢好转,即使不服解药,也不再疼痛难忍。
至于婴孩的处置,那是后话。总之,确信一切后,她骤然翻脸,锄强扶弱的组织被她冠上阴暗名号,侠义之客亦唤作狰狞贪婪之徒。
她要除尽从前的盟友,然而对方也早有准备。
会主早料到有这一日,他建立了庞大细密的地下暗网,确保青云会能躲过次次围剿。
双方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伤亡,朝廷鹰犬无功而返,就这样过了一段僵持时间——
傅蔻在围场上的表现,换来女帝一句“此女类朕”。
次女软弱,幼子无能,她余毒无法清除,极有可能短寿。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这个最合她心意的后代的性命。
一场无人知晓的、漫长而徒劳的谈判。
政权刚刚建立,百废待兴,女帝并无太多余地同青云会周旋,而青云会的势力虽已经暗中滋长到无可捉摸的地步,但经过战乱,也元气大伤。
更何况,会主身上的毒,绝不是简单之物。
谁也无法退步,最终,只约定维持现状,他们给对方时间来喘息休养。在这段相安无事的日子里,尽可以去各自解毒,各自忙碌于大业。
为此,他们需要一个棋子,一个能证明彼此都无异动的工具。他最好是青云会的人,又像弱国献上质子投诚一般,能呆在女帝眼皮子底下。
那个人便是第五月。
谈判过后,一切如常,朝廷和青云会依然对立,死伤仍在上演,然而——
荒废的御花园中,多了一个寂寞的剑客。
剑客本来不寂寞,他爱上了一个全天下最冷酷无情的女人,所以活该寂寞。
女帝尚未和青云会撕破脸皮的时候,他时常呆在宫里。后来双方剑拔弩张,他进退两难,无法现身。而如今,他凭着这样的身份,终于能长久地行走在宫中。
他饮下同样的毒,以示他毫无保留的忠诚,甚至甘心以身试验解药,任凭身体日日残破下去。
真是令人唏嘘。
江琮却唏嘘不出来,尤其是他看着男人苍白的面容和嫣红的血迹,他那时无法理解这种牺牲,但能看出他的痛苦。
江南烟雨青山中走出的剑客,再也没有挥剑的余地,这怎么不算痛苦。
再后来,事情更坏了一些。
那是七年前的事,女帝收拾了西北边陲的准格尔一族,她的杀意无法遏止,因此,再次把刀尖对准了苟延残喘的昔日盟友。
她逼问剑客,令其交代所知的一切。然而对方并不知道什么,青云会在不断扩张,会主行事已经谨慎到莫测地步,没人清楚他在哪,是何等身份。
杀了一个第五月,分舵还有十余个,会主依然隐匿在暗处,而女帝仅有的筹码会烟消云散,她很不该动他。
然而,第五月还是死了。
在受尽刑罚之后,他用他空空如也的双眼,和伤痕遍布的面孔,对此生唯一弟子发出最后的命令。
“杀了我,会主还能保全你。”
“趁着她尚在后悔,还未对仅剩的功臣赶尽杀绝,代替我的位置,这是仅有的方法。”
“动手!难道我没教过你如何挥剑,快动手!”
于是少年生平第一次杀了人,当剑锋破开血脉,温热液体流淌而出,他看着对方轰然倒下,失去生息。
他后来再没走出那场大雨,他的人生时常回响着那时的倾盆雨声。
这个声音在提醒,他是如何用敬爱的人的血肉,成就自己的愿望。他其实不必动手,第五月亦并非全无转机,然而那一剑还是贯穿了胸膛。
剑客很难忘记教会自己用剑的人,也很难忘记自己用剑杀死的第一个人。当这两个人是同一位,那便是种世间极少见到的荒谬悲恸。
并且这种荒谬注定无人可诉说。
少年自此彻底学会沉默,他想他做了这种事,本也不配抱怨什么。
女帝知晓了这些,果然放过了他,她对他父母的忠诚很有信心,更何况,她真的需要他在京中,这已经是目前唯一能有的和青云会的关联。
她定时送来药物,是这些年来皇太女赖以生存的东西,治标不治本,甚至有时连痛楚都无法缓解。
江琮便又习惯于忍痛,即使四肢百骸有着被寸寸割裂般的痛楚,双耳充斥巨大嗡鸣,甚至视野都是一片白茫——
他仍能露出温和微笑,轻声说:“无妨,只是有些晕,母亲放心。”
有时候,连伪装都是艰难,因为女帝依然在用他当做试验,那些解药或寒或烈,有的让他昏迷,有的让他咳出鲜血,有的和毒药几乎没差别。
这种时候,他就呆在熹园的房间中,不见任何人也不做任何事,只等天光明了又暗,痛楚麻木或消散,头脑重归清醒。
这种日子,前两年很难,但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琮从此喜欢喝茶,只因这些醇苦浓涩能冲淡口中血腥,足够让他再次微笑着说无妨,瞧不出伤痛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