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16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古代言情

  玉珠没站稳,直接摔倒,从石台阶上摔了下去,雪地里翻了好几个滚儿才停下,一旁的张福伯和璃心吓得大叫,赶忙奔过去扶人。

  张福伯跪在雪地里,焦急地掐玉珠的人中,将纤弱的女人环着扶起来,气恨地扭头,虎着脸瞪向吴十三:“你都接住了,干嘛还要推开她!她本就身子不好,若是摔出个好歹来,老子跟你玩命!”

  “这又不赖我。”

  吴十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其实心里早都乱成一锅粥了,他隐在袖中的拳紧紧攥住,探长了脖子打量玉珠,看见她浑身沾满了雪,虚弱的半睁着眼,心疼的要命,但还是嘴硬:“这我要是扶了,你们夫人再说我无礼怎么办?我可不敢冒犯。”

  “无碍无碍。”

  玉珠连连摆手,冲张福伯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坐在地上缓了会子,抓住璃心和福伯的胳膊,强撑着站起来,没事人似的冲吴十三一笑,打趣了句:“先生还真铁石心肠。”

  随之,玉珠拂去身上的雪,示意福伯像先前那般守在门口,她一瘸一拐地走上台阶,依旧笑颜如花,默默进了禅房,坐到长凳上后,赶忙让璃心给她拿了素日常吃的药丸,也顾不得茶壶里都是冷水,直接就着吃药。

  冷水入肚,玉珠也稍稍清醒了些许,她左右打量,发现屋子里烧得很暖,打扫的几乎一尘不染,方桌上摆着果盘和点心,而那吴十三这时也进来了,他欢快地吹着口哨,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

  “先生看上去很高兴哪。”玉珠笑着奉承了句。

  “还成。”

  吴十三眉梢微挑,抓起个小橘子,专心致志地剥。

  其实,他心里慌乱得要命,玉珠看起来很精神,可怎么会忽然眩晕不适?难不成是昨夜冷风口子里喝酒,病了?

  “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啊。”

  玉珠笑笑,眼里却浮起了泪,她强忍住,指尖碰了下盘中的橘子,却没胃口吃,趁着清醒,赶紧谈正事:“既然妾身和先生的误会解了,那咱们还像头先说好的,接着交易,敢问先生何时能动身替妾身找女儿,妾身今日出来时,将银票宝钞都带出来了……”

  “大年初一就走。”

  吴十三吃了一瓣橘子,笑道:“我的伤是其次,实话同夫人说,天下之大,要找一个失踪了两年多的孩子很难,在下这段时间要先寻到潜伏在洛阳的兄弟,托他们找线索,再加上要置办些干粮马匹等物,要花点时间。”

  “好、好。”玉珠连连点头,从璃心手里拿过檀木匣子,推给吴十三:“这是答应先生的聘金,您点点。”

  吴十三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千两,揣进怀里,笑道:“在下这两日也在反思,在未有任何进展前就收夫人三千两,是有些过分,再说夫人替在下解围,给百花楼付了三百两,在下就算脸皮再厚,再贪财,也着实不好意思了。”

  这番话,将玉珠弄得怔住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贪婪无耻的杀手么?

  “哦、好,好。”

  玉珠小口喝着水,遮掩自己面上的疑惑。

  既然谈妥了,那就不须多留了,可莫名,玉珠想同这个直汉子杀手多说几句话。

  玉珠低下头,指尖摩挲着杯口上她留下的胭脂,沉默了会儿,笑着问:“先生,那位云恕雨姑娘……”

  “你可千万别误会!”

  吴十三忽然激动地站起来,急道:“我其实真的和云恕雨没什么,就是那天晚上心情很差,脑子不对劲儿了,就想去百花楼见识见识,鸨母晓得我没银子要赶我走,那个云恕雨见我长得俊,想要反嫖我,可我守住了贞操,同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我师妹误会了吃醋,打了那女人。我真的和她什么都没做,夫人你要相信我,我到现在还是个干干净净的雏儿呢!”

  “原来是这样啊。”

  玉珠听了这番话,脸臊了个通红,暗骂无怪福伯说这人野性未驯,什么反嫖、雏儿张口就来。

  “好,妾身相信先生,您请坐吧。”

  吴十三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发,干笑了两声,乖觉地入座,偷摸地觑向玉珠,不禁又想入非非了起来,若是他将来的第一个女人是玉珠,那这辈子就活够本了!

  玉珠当然不晓得男人这些“龌龊”想法,她装着心事,却和没事人似的,笑着问:“先生不要多心,妾身就是想跟您随便聊聊,您见过那位云娘子,她……是不是很美?”

  “长得确实挺出众的。”吴十三给自己倒了杯水,老老实实地回答:“个头和夫人一般高,身段特别好,眼睛骚得都能滴出水来,有点南方口音,说话软绵绵的,也是奇了,我心情不好,同她说了会子话,被她一宽慰,立马就高兴了。”

  玉珠心里堵得慌,强忍住泪,笑道:“那确实是个尤物,原来男人都很喜欢这样的女人啊。”

  吴十三脱口而出:“要么说人家是花魁,除了出众的样貌,温柔小意和媚功都有,呵,神奇的女人。”

  “是吧。”玉珠眼泪啪地落在手背上,她忙去擦,笑道:“哎呦,怎么哭了,先生见笑了。”

  吴十三的笑凝在唇上,他就算再没心没肺,也看出来玉珠有心事,而且很痛苦。

  吴十三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抓住玉珠的手,可终究忍住了,身子略往前探,柔声问:“夫人,你是因为云恕雨而不高兴么?嗯,咱们是朋友啊,你可以同我说说的。”

  这一句朋友,攻破了玉珠的心防。

  她终于没忍住,痛哭出声,身子剧烈地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丈夫跟她……他还骗我说同那个花魁干干净净的,可今早上,王爷派人来了,说是念着我丈夫办事得宜,要将云恕雨赏给他做侍妾。”

  玉珠手捂住发闷的心口,泣不成声:“先生,我作为妻子是不是很失败啊,是不是很招人厌烦,我直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为什么荫棠要这样对我,听你这么说,我懂了,我脾气不好,又不温柔,好像确实是比不上那位花魁娘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吴十三不晓得怎么安慰人,忙道:“我可能不清楚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但同为男人,我觉得你丈夫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并未对云恕雨动真心。夫人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呢,能娶到你,是多少男人的梦想,云恕雨跟你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不,她连你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玉珠破涕一笑:“先生在安慰我。”

  “不是啊,在下从不说虚的。”

  吴十三努力想了半天,忽然举起手边的杯子,将凉水一饮而尽,“夫人,我不太会说话,云恕雨就像美酒,可能一时间会让人迷醉,可只要是个长脑子的男人,都不会选择她,因为酒代替不了水,人没了酒可以活,但没了水就活不了了!夫人,你就是水,最干净纯美了,那些掺杂了乱七八糟东西的脏酒根本没法儿和你比。”

  一番话将玉珠弄得更难受了,她抽泣着笑:“多谢先生宽慰,若、若我丈夫能和您这样想,我就没那么多痛苦了。”

  吴十三忽然抓起立在身侧的长剑,眼中满是杀气:“夫人,要不要我帮你杀了那个女人?”

  “先生又要同妾身做生意哪?”

  玉珠打趣了句,泪眼婆娑地直面吴十三,长叹了口气,擦掉眼泪,起身笑道:“多谢先生美意了,我不能因为自己不高兴就雇杀手,夺了云娘子的性命,这事本质还是出在我丈夫身上,哎,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生好好休养,妾身过几日再来同您细谈找孩子的事。”

  说罢这话,玉珠给吴十三屈膝见了一礼,什么话没再说,紧紧抓住璃心的胳膊,一瘸一拐地离开。

  吴十三望着玉珠远去的落寞背影,心疼得要命。

  他默默打开箱笼,寻到自己的包袱,找到夜行衣换上,抓起长剑,离开了广慈寺。

  不行,他不愿他的笨头鱼朋友伤心,他要替她解决了这件事!

第22章

  在广慈寺办完事, 玉珠身子不适,立马回了家, 她让下人请了大夫来瞧, 依旧是老三篇,什么夫人这病源自忧思过度,要想开些, 随后换了几味药,开了张解郁疏肝的方子,便罢了。

  从天亮到天黑,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可于玉珠, 就像十几年那么长。

  子时三刻,陈府大门小门都上了锁, 各处一片寂静,寒风将屋檐下的灯笼吹得左摇右晃。

  屋里只点了两盏灯, 显得有些黑, 铜盆里的炭火逐渐熄灭,寒气纱窗门缝偷偷钻进来, 冷了杯中酒。

  袁玉珠并未换衣裳,还穿着白日外出时的天青色对襟小袄,她坐在梳妆台前, 怔怔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两指夹着一小盒胭脂转。

  荫棠从早上随王府大太监崔锁儿出门,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玉珠心里烦, 拿起桌上放着的小银剪绞指甲, 谁知一个没留神, 绞到了肉,血珠顿时从指头上冒出来,钻心般的痛从指间扩散到全身,女人鼻头一酸,疼得掉了泪。

  而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玉珠透过镜子一看,原来是他那清白又了不起的好丈夫。

  “还没睡哪。”陈砚松笑着问。

  他怀里抱着个木盒子,用足尖将门关上,还似往常那样,自行将外头穿的大氅脱掉、抓皂豆洗手、从橱柜里拿厚寝衣换上……并且温声说着话:

  “嗐,你是不晓得,我今儿一整日忙的呦,崔锁儿看上了咱家的红木家具,我忙给他拉到外宅,谁知这还不算,那狗太监又拐弯抹角地说家具上空落落的,似乎短个摆件,这不,我又花了大价钱,给他弄了只金累丝嵌松石的盘子,那老狗日的前前后后盘剥了老子三四千两银子,一个绝种的阉狗,搜刮那么多给谁呢?多早晚在王爷跟前失了宠,等着被抄家鞭尸吧。”

  陈砚松喋喋不休地说琐事,他抬手除下头上戴的玉冠,凑到在大立镜跟前,扭转着脖子,左右瞧自己的脸,转而从桌上抱起那只木盒子,大步走进内间,笑吟吟道:“珠儿,瞧我给你带回来什么了?”

  袁玉珠本以为自己见了他,肯定会歇斯底里地大吵大叫,可没有,她居然很冷静,木然地坐着,一个字都没说,就静静地看他显弄。

  “你不是喜欢抄经拜佛嘛。”陈砚松凑到玉珠跟前,将那盒子打开,原来里头是一尊紫檀木的观音,香味缭绕,宝相庄严,男人笑道:“我专给你买的,喜不喜欢?”

  玉珠淡漠道:“向来都是请神佛,哪里听说过买。”

  “我倒是没听过这说法。”陈砚松吃了瘪,尴尬笑着将盒子合住,从后面搂住玉珠,大大地打了个哈切:“那咱们安置吧,今儿忙乱了一整日,可把我累得够呛。”

  “哼。”玉珠厌烦地推开他,火气噌一下起来了,面目表情道:“是啊,还没恭喜二爷又得了位佳人。”

  陈砚松那双桃花眼慌地乱眨,厚着脸皮凑上去,摩挲着妻子的胳膊,苦笑:“你就别讴我了,那是王爷赏赐下来的……”

  “王爷,又是王爷!”玉珠猛地转过身,直面站在她跟前的丈夫,“荫棠,男人就要敢作敢当,你别让我小瞧你。”

  “我做什么了?”陈砚松脸拉下来,也恼了:“我都跟你解释了无数遍,我真是为了奉承王爷,听闻王爷近来比较宠着她,她被人打了,我就是去探望一下,顺便再给她送份厚礼,交代她几句,日后在王爷跟前多多替我美言几句,你想啊,王爷看重的歌姬,我有几个胆子敢碰。”

  玉珠含泪盯着丈夫,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巧言善辩!”

  女人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拳头不禁砸了下桌面:“你要是什么都没做,王爷会把她赏给你?崔公公连你在她屋里待了多久都说出来了。”

  陈砚松手指向外头,看上去比妻子还气愤:“那阉狗是故意臊我呢。”

  玉珠站了起来,仰头瞪着丈夫:“哦,是不是只要我没有真正的捉奸在床,你就打死都不承认?”

  “我承认什么啊我!”陈砚松吼了句,俊脸绯红一片,眼珠子都迸出了血丝,他深呼吸了口气,压着火,手按在妻子的肩上,沉声道:“玉珠,咱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不高兴。”

  “瞧,倒是我的错了。”袁玉珠挥开丈夫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冷声道:“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云恕雨。”

  陈砚松低垂着头,阴沉着脸:“你放心,我不会让那种身份的女人进门,你不舒服,我也觉得丢人。今儿我在洛阳城北买了个一进一出的小宅院,年后让她住进去,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不会碰她一根指头,比照家里大丫头给她发月例银,年节的再赏她几吊钱,我可以现在就给你立字据、按手印,如违此誓,就让我陈砚松绝后!”

  “哼,你不是早都绝后了么。”玉珠讥讽了句。

  “你能不能别诅咒我,别诅咒女儿!”陈砚松红着眼,冲妻子咬牙低吼道:“我拿唯一骨血发毒誓,你还不信?”

  袁玉珠强忍住眼泪,恨道:“你做的这些事,能教我相信么?告诉你陈砚松,只要我袁玉珠活着,那个云恕雨便不可能花陈家一文钱,更不可能进陈家的门!”

  “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想想!怎么就跟我犟上了!”陈砚松一屁股坐到圆凳上,手背拍手心,急得脑门青筋都冒出来了:“云恕雨虽卑贱,可却是王爷赏下来的,咱就得当祖宗似的供起来,不过是顶个侍妾的名儿罢了啊,我真是不明白了,福浓你都能接受,怎么就不能接受她?”

  袁玉珠冲过去,含着泪将丈夫的身子掰正,死盯着他:“你当我愿意接受福浓?那时候你刚给王爷办差事,我为了你的前程,纵使心里百般不乐意,可还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接受了她,因为我晓得你压根对福浓没意思,荫棠,别人强迫给你的女人,和你主动去找的女人能一样?”

  陈砚松瞪着玉珠,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怎样?”玉珠深呼吸了口气,那瞬,四年来所有的涌上心头,化作了泪,颗颗掉落,她将悲痛咽下,直直白白地说:“荫棠,我可以同你坦白地说,我袁玉珠把真心捧给你,清白的身子交给你,可你呢?你不珍惜,四年了,我女儿没了,身边一个一个地出现让我讨厌甚至恶心的侍妾,我不想忍受这种日子,咱们和离吧,你继续侍奉你的王爷,我回江州,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陈砚松愣住,半张着嘴,老半天没言语。

  他再一次站起来,扭过头抹去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柔声道:“玉珠,和离这两个字不要轻易说,很伤人的。我以为你是我妻子,肯定懂我的抱负,我也可以同你坦坦白白地说,我这辈子只在乎珍爱你一个女人,旁的都他妈的是玩物,你、你为什么总是不能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一下,迁就一下?”

  “怎么迁就?”袁玉珠被逗笑了,她泪如雨下,低头沉默了良久,望着丈夫:“荫棠,你没发现自打你侍奉魏王开始,就变了么?咱们老老实实做本家生意不好么?你如今得意洋洋,觉着领了“叱北营”军粮这个差事就厉害的不得了,可我这些日子也听说了几句,那叱北营是侵占老百姓的田地充当军田的,说白了,就是魏王为自己谋私利,抢了成百上千农人的地!那些可怜人被逼迫得失了赖以生存的根本,成了饥民、流民啊!这是丧良心的事,你还上赶着给他做。”

  玉珠气得手都抖了:“再说赏赐侍妾,他什么好姑娘不能赏,偏偏要赏你个妓女,荫棠,这是打你的脸啊,把你当崔锁儿那样的奴婢看啊,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透?”

  陈砚松被妻子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想反驳又找不出正当话来,最后,只能阴恻恻地冷笑:“多少人上赶着给王爷当狗,王爷还不肯搭理呢,你没瞅见,那些个地方官塞银子、走关系,好几年都见不着王爷的尊面,难得他看重我。玉珠,这吃人的世道,有德行的人会有什么前程,别做梦了。”

  “出去。”袁玉珠手指向门的方向,她一点都不想跟他再多说了。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出去!”

  陈砚松眉拧成了疙瘩。

  他本就因为云恕雨和被崔锁儿的盘剥弄得心里烦,一腔子火气正无处发,见妻子如此看轻他,更气了,不由分说地就动手撕扯玉珠的衣裳,一把拂去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将妻子强往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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