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42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古代言情

  玉珠掐着指头,佯装细思的模样,坏笑不已,“那会儿陈砚松说某晚他正在家里睡着,吴十三忽然闯进来骂了他一顿走了,我猜当时你也在屋里吧,你和陈砚松正在那个吧。”

  听见这话,戚银环虽极力地隐忍,还是不争气地掉了泪。

  “呦,被我猜对了。”玉珠越发觉得恶心,她绝不会在戚银环这种毒妇跟前示弱,得意一笑,“吴十三当时想必没给你们好脸色吧。”

  戚银环双拳紧紧攥住,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我再问你一句,吴十三到底去哪儿了!”

  “既然求人问事,那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玉珠轻描淡写地一笑,妩媚地扶了下发髻,“你知道的,吴十三素来迷恋我,我让他挑水,他山上山下往返了一夜,肩膀都被扁担磨得血肉模糊;我说喜欢桃花,他就将广慈寺的桃树全都搬来;当日王爷来广慈寺,他害怕我被欺负,据说挑了王府好多一等侍卫哪,那我如果看他不顺眼,让他死远些,戚姑娘,你说他会死在什么地儿?”

  戚银环顿时慌了,她晓得自己这样的女人不该动情,可天杀的吴十三就是她命中的煞星,时时刻刻折磨她。

  “那你想怎样?”戚银环压住火问。

  “跪下。”玉珠下巴朝地努了努。

  “什么?”戚银环仿佛没听清般,一脸愕然。

  “我说跪下。”玉珠双臂环抱在胸前。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骏弥忽然笑了声,揶揄道:“阁主,真人将来兴许是咱们的主子,跪下认个错不丢人。你仔细想想陈二爷的遭遇,王爷惜才赏了他巡粮使的差事,可他德行有愧,苛待折辱真人,王爷立马将差事收回,这天下姓李,除了长安龙椅上那位,就咱们王爷最大了,若是他晓得您今晚打了真人……”

  戚银环脸色极差,身子也在急剧颤抖,忽然,这女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笑道:“真人,小妹先前多有得罪……”

  话还未说完,玉珠扬起手,打了戚银环两个耳光。

  “做错事就该受罚!”玉珠还是不解气,左右开弓,又重重地补了四个耳光,喝骂:“你爹妈生而不教,姐姐今儿就教你规矩,以后可要好好守着大小尊卑!”

  戚银环瘫坐在地上,低着头,杀意频频升起。

  她可以接受被王爷惩治、被极乐楼楼主辱骂、被十三讽刺、被陈二爷算计,可是决不能接受被袁玉珠这种草包打骂。

  她真的想将这女人大卸八块了泄愤,可是不能,不是么?

  王爷的雷霆之怒,她承担不起。

  想到此,戚银环忍住泪,仰头望着玉珠,笑着问:“真人现在可以说我师兄的下落了吧。”

  “我不知道。”

  玉珠退到骏弥身后,她刚才想过了,本质上吴十三和戚银环都是身负累累血债的杀手,只消说出吴十三去了十方城,戚银环肯定会去找他,届时任这俩人相爱相杀去,全跟自己无关了。

  可是莫名……她不想说,吴十三若是被戚银环这种可怕的女人缠上,不会好过的。

  玉珠耸耸肩,笑得无辜:“当日那个姓吴的家伙同我示爱,我拒绝了他,他脸上挂不住走了,至于去哪儿了,大概岭南一带吧,或许去长安也未可知,哦对了,他走后还托广慈寺的大师送来把剑,我嫌晦气,埋在外头桃树下了,若是戚姑娘想要,那你去挖吧。”

  戚银环猛地站起,气得脸都白了,怒瞪着玉珠,厉声喝道:“你耍我啊?”

  “对,耍的就是你。”

  玉珠勾唇浅笑:“戚姑娘不也耍过我么?咱们姐妹算扯平了。”

  “好、好得很。”

  戚银环拾起腿边的弯刀,缓缓起身,她拂了下裙子上的尘,望着玉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慢慢地将刀插回鞘中,半晌,冷不丁笑道:“袁夫人,你好得很,妹妹今儿领教了。”

  说罢这话,戚银环闷头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略微扭头,笑着撂下句话:“我也送你句话,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今晚如此羞辱我,我怕你将来承担不起代价,山不转水转,咱们姐妹缘分深,后会有期。”

  玉珠冷冷道:“不送!”

第50章

  对于羞辱戚银环, 玉珠是打心底里兴奋的,极乐楼的顶尖杀手能怎样?无忧阁阁主能怎样?魏王得力臂膀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她逼得下跪认错!

  可玉珠同样清楚得很, 戚银环咬牙切齿地服软, 最大的原因是上头还有位魏王压着。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它不光带来锦衣玉食和珍宝首饰, 更要紧的是,它能带来高人一等的台阶、云泥之别的地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控、生杀大权的定夺……所以,陈砚松和戚银环之流会孜孜不倦地追求权利, 崔锁儿、云恕雨之流柔顺恭敬地侍奉权利。

  待夜深人静后, 玉珠逐渐从报复的兴奋中清醒过来, 不禁有些后怕,俗话说宁得罪十个君子, 莫得罪一个小人,难不保戚银环将来不会报复她, 可一味地畏惧退缩, 那就是纵容恶人持续欺辱。

  再说,如她之前判断的那样, 戚银环想要对付她,也真要仔细掂量一下后果能不能承担。

  日子就这般过了两个月。

  转眼间,兰因观外的桃花落尽, 枝头长满了鲜绿的叶子,夹袄换成薄衫,手炉替成团扇,盛夏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这两个月, 风平浪静。

  戚银环没有来寻衅滋事, 陈砚松身兼巡粮使、供应行宫地砖和各种各样的生意, 忙得脚不沾地,陈家老大正焦头烂额地应对砖窑人命官司,大嫂子陶氏来来回回去娘家搬救兵,甚至放低了姿态来兰因观说情……

  人活着就得应对数不清的烦心事,万般皆苦。

  暑日酷热难当,兰因观在山上,前后门一打开,穿堂风一吹来倒也凉爽,就是这儿树多,容易招蚊虫。

  天才刚亮不久,树上的蝉就开始奋力嘶鸣。

  玉珠换上那件薄如蝉翼的青烟罗褙子,手摇着团扇,出了房门,放眼望去,璃心此时正坐在大梨树下,用小银夹子仔细地挑燕窝的毛,阳光从树叶缝中渗下些许,打在了这丫头的肩膀上。

  玉珠不禁用帕子抹了把后脖的热汗,笑着问:“你不热吗?快挪个地方。”

  璃心笑道:“这阳光敞亮,正好能把毛挑干净,往年咱们在陈府吃的燕盏可干净了,泡发了直接就能上火炖,如今市面买的这些燕窝最是污糟,夫人今晚上想吃什么?我好提前预备下食材。”

  玉珠轻摇着团扇,莞尔:“你这丫头最近怎么改性子啦,忒勤快了些,前儿我心血来潮,略提了一嘴,说想吃烤肉,嚯,你昨儿就给我弄了条炙羊腿,害得我吃了上火,嘴里长了疔,大半夜还流了鼻血。”

  玉珠身子斜倚在门框上,故作思考片刻,笑道:“若说想吃什么,今儿忽然想吃加了碎冰的莲子汤和芸豆糕,算啦,大热天的总是劳烦你爹爹城里城外地来回跑,我心里过意不去。”

  璃心脱口而出:“那有什么麻烦的,只要涉及夫人你的事,他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到这儿,璃心忙掩住口,眼里闪过抹慌乱,心也跟着砰砰乱跳起来,偷摸瞧去,正房门口立着的夫人神色如常,摇头笑说福伯年纪大了,咱不要任性,要体谅他老人家。

  璃心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还好,夫人她并未察觉到异常。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玉珠一惊,兰因观平日除了送柴、水的伙计,再不会来旁人,会是谁?正在她思索间,只瞧洞开的后大门忽然涌现了好些个穿着银鳞细铠的卫军,皆手持兵刃,自觉地分开两队,守在观外,而从中间走来个身量高大魁梧的男人,正是魏王。

  魏王穿着再寻常不过的素白粗布直裰,头上戴着玉冠,腰间悬着块蟠龙璧玉,依旧气势逼人,在他身后跟着崔锁儿和那一等侍卫骏弥,崔锁儿戴着纱帽,热得脸通红,卖力地用大蒲扇不住地在主子后头扇。

  见这些人来,玉珠顿时惊慌失措起来,脑中想起的全都是当日魏王那些极尽暧昧和暗示的动作言语,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却猛地想起那个为她出头的吴十三早都离去,而福伯今儿天未亮就回城中的家去打扫,偌大的兰因观此时就她和璃心两个。

  在那瞬间,她有些后悔两个月前没有按照陈砚松安排死遁,可转头一想,普天之大莫非王土,没有路引她能逃哪儿?万一惹怒魏王,牵累全家无辜之人又该如何。

  罢了,还是那句话,一味地畏缩惧怕,恶人会更恶,若是魏王敢强迫,那她宁为玉碎。

  想到此,玉珠深呼吸了口气,大步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王爷万安。”

  “快起来,真是许久未见了。”

  魏王忙笑着虚扶了一把,单臂背后,环视了圈小院,目光落在梨树下石桌上的燕窝碎上,男人剑眉微敛,略扭头,嘱咐身侧的崔锁儿:“孤王记得王府里还有些上好的燕窝,是不?”

  崔锁儿躬身回道:“大前年云州刺史呈送了几盒子暹罗进贡的金丝血燕盏,头先世子妃孕中时差人找老奴要,老奴觉着这血燕实在珍贵,便大着胆子回绝了,这样宝贝的东西连您和王妃娘娘都没尝过,怎好给旁人呢。”

  “回府取去,还有那雪蛤、当归什么的,也都拿来,孤瞧夫人脸色不太好,给她补补身。”魏王随意嘱咐,紧接着又补了句,“再去库中挑些轻软素雅的布料和一些家具,好好把这儿归置一番。”

  玉珠忙尴尬道:“王爷,妾身不用的。”

  “要的。”魏王霸道地打断玉珠的话,刚抬脚想要进屋,发现女人局促不安地伫立在原地,男人摇头笑笑,径直坐到了梨树下的石凳上,抬眼觑去,几月未见,玉珠明艳依旧,而夏日穿得薄,越发凸显玲珑身姿。

  魏王晓得女人惧怕,仰头看了眼树上结的青皮梨子,笑着用折扇点了点石桌,“孤王今儿闲来无事,便过来探望番好友,聊几句闲话,真人莫要担忧,这儿到底是出尘之地,且隔壁院儿还供奉着三清,孤王就算再荒唐,也不敢冲撞污渎了神仙。”

  玉珠松了半口气,忙嘱咐璃心去厨房将糕点和饮子端出来。

  她亲自舀了碗冰糖绿豆汤,稳稳放在魏王面前,惴惴不安地入座,笑道:“观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如今暑气正旺,喝碗绿豆汤正能降火解渴。”

  这时,一旁侍立着的崔锁儿赶忙要上来试毒。

  哪知魏王大手一挥,“你这老货也忒琐碎了些,小袁夫人是孤王挚友,便是真下毒了,孤王也照喝不误。”

  说罢这话,魏王端起瓷碗咕咚咕咚将绿豆汤喝了个尽,叫了声爽快,吩咐璃心再去给他盛一碗来。

  只见魏王双腿自然地分开,哗啦一声打开折扇,在脸跟前轻轻摇,他大剌剌地打量玉珠,柔声问:“夫人的精神头比起从前当陈家妇时要强许多,只是瞧着似乎消瘦了不少,可是孤王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人来寻你的麻烦了?”

  玉珠双腿紧闭住,两手绞着帕子,轻声道:“是有些烦心事,不过都过去了。”

  魏王端起瓷碗抿了口绿豆汤,若有所思地看向玉珠,“头几日孤王刚回来,银环就巴巴地跑来嘀咕,说你玩弄了她小情人的感情,又将那年轻人抛弃,她问你要吴十三的下落,你却打了她,是不是真的?”

  玉珠颔首浅笑,“我被狗咬了,那肯定得当场咬回去。”她细思了片刻,问:“王爷是来替戚阁主讨公道了?还是替她来问吴十三的下落?”

  “都不是。”

  魏王眸中闪过抹轻蔑之色,笑道:“夫人不用揪心,一条惯会发情且不听话的母狗,还不配主子替她讨公道,至于吴十三的下落嘛,孤王倒是晓得,但却不可能告诉她。”

  说到这儿,魏王身子稍稍前倾,皱眉望着玉珠那羊脂玉般的脸,柔声问:“她打疼你了么?”

  玉珠摇摇头。

  魏王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敢的,难道不怕?”

  玉珠再次摇头,“她狗仗人势,我狐假虎威,况且她还要巴结主人挣骨头啃,自然有所顾忌,我无欲无求,为何怕她?”

  “哈哈哈哈,答得好!”魏王拊掌大笑,“孤就爱和夫人这样直爽的人说话,你放心,孤会约束好自家的狗,绝不许她再在夫人跟前放肆,这不,前儿孤王借故撸了她大哥的差遣,她怕得跪在别院里告罪,动都不敢动。”

  玉珠只感觉头皮阵阵发紧,不知不觉间,手心早都紧张地生起层热汗。

  待心绪平稳些后,她再三思量了番,最终还是没忍住,轻声问:“王爷方才说……您晓得吴十三的下落?”

  “不错。”魏王扭头望了眼观外那茂盛高耸的桃树,挑眉一笑:“真人不必担忧,他现在日子过得快活幸福,比神仙还要逍遥呢,应该不会再纠缠你啦。”

  玉珠抿唇一笑,松了口气,不再缠便好,转而心里又空落落的。

  哎,吴十三成亲了么?才两个多月,这么快啊,也不知他的娘子是何许人、什么样的美貌温柔,竟能收服这样的浪子。

  挺好的呀,信天翁不再沉湎于水中鱼,终于找到自己的天地去逍遥了。

第51章

  太阳越升越高, 蝉鸣得也越发卖力,偶尔吹来阵凉风, 吹得梨树叶呼飒飒响。

  玉珠端起手边的罗汉杯, 发现杯中的清茶也泛起细微的涟漪,抿了口,微苦, 她不想再继续讨论吴十三这个人的话题,忙岔开这个话题,主动问:“王爷此番去长安, 可遇着什么新鲜的事了?”

  魏王一怔。

  这么久了, 玉珠对他一直保持着警惕和疏远, 还从未这般同他闲话家常。

  魏王自是心花怒放,但面上却并未表现出半点, 抬手将落在腿面上的绿叶拂去,笑道:“嗐, 原是太后重病, 孤王马不停蹄地赶去长安侍疾,恰巧京城发了巫蛊案, 前朝后宫牵连了无数人,旁的不提了,皇兄最宠爱慧贵妃竟也是主犯之一, 她被赐毒酒自尽,她哥哥礼国公阖家也受到了连累。”

  玉珠心里一咯噔,叹了口气,“小时候, 哥哥倒是教妾身读了些史书, 他说古来但凡涉及巫蛊之事的, 动辄成千上万的人获罪下狱,也是可怜礼国公家无辜的孩子们,一夜之间从云端落到了泥里。”

  “你是母亲,心也格外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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