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75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古代言情

  “来,新娘子起驾喽。”

  陈砚松一把横抱起戚银环,怀里的女人仍在挣扎,试图抓他的脸。

  “别急嘛,没几步了。”陈砚松坏笑。

  越走近,那腐臭味儿越浓。

  陈砚松屏住呼吸,将女人放进棺材里,放到那具烂骨头旁边。

  他从阿平手里抓了把花生和桂圆,撒进去,笑着高声喊:“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戚银环都哭出了血泪。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恶毒的陈砚松支使下人,合上了棺材。

  眼前漆黑一片,她看不见,却能听见头顶传来咚咚咚地钉棺材的声音,亦能感觉到他们抬起了棺,扔进个深坑。

  这辈子好短啊。

  后悔么?有点。

  如果没有生了背叛的心、如果没有结识陈砚松、如果没有入极乐楼……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吴十三的时候。

  那年江南春暖花开,那个受伤的俊美少年劫持了她,而她耳边说:“帮我脱身好不好?求你啦。”

  “好。”

  戚银环唇角浮起抹虚弱的笑,喃喃答。

  她头停靠在白鸿鹄的肩上,哭得像个小孩:“师父,环儿活得好累啊。”

第86章

  深夜的洛阳静谧而美好, 月的光华撒在雨后的石地上,风一吹, 小水洼处就像装满了碎银子的钱袋, 似还能听见叮铃叮铃地响声。

  马车慢悠悠地摇曳在洛阳的长街。

  车内有些昏暗,魏王懒懒地歪在软靠里,双手交叠在腹部, 闭眼小憩。

  玉珠则蜷缩在车口,她抱住双膝,头侧枕在膝头, 黑发散落了一身。

  已经从陈家外宅出来有小半个时辰了, 她依旧心有余悸。

  戚银环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挺感慨的,刨除心狠手辣的那面, 确实是个奇女子。

  玉珠偷摸望向魏王, 他此时好似睡着了,呼吸平稳、神情轻松, 一点也瞧不出,他今日杀气腾腾地裁决了数人的性命。

  玉珠不由得低头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和十三的命运会如何, 魏王会不会放过他们俩。

  “在想什么?”魏王忽然开口问。

  玉珠身子一顿,坦诚相告:“在想戚银环。”

  魏王仿佛来了兴致,睁开眼,笑吟吟地看女人, 柔声问:“想她什么?”

  “嗯……”玉珠避开他依旧炽热的目光, 低头叹道:“在想她恣意又疯狂的一生, 刚竟冒出个念头,若是十三最开始与她相爱,她会不会就走不上这条路?假若没有我,他们会不会在一起?毕竟,戚小姐真的是个很美的女人,而且那么痴心。”

  魏王身子略微前倾,笑道:“孤王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要是再给陈砚松一次机会,他会死守你一个女人?还是依旧在外面拈花惹草?他会为了你不顾性命,还是像这次一样,为了取悦孤王,给你下药,亲手把你送到孤王身边?”

  玉珠低下头,抿住唇沉默不语。

  “看来你已经有了答案。”魏王笑笑,淡然说道:“这就是人的天性。孤之前调看过十三的密档,他是极乐楼的顶尖杀手,手上沾满了血腥,你能说他是好人么?但是他接的刺杀对象却全都是穷凶极恶的人、亦或是鱼肉百姓的贪官恶吏,从这点来看,你又能说他是恶人么?所以,老和尚的慈悲之门敞开,十三进去后停下了脚步,愿意坐在蒲团上听老和尚王八念经,而银环只是进去打了个照面,一刻都不肯多留。”

  玉珠完全无法将眼前的男人与那个残忍暴戾的王爷联系起来,颔首浅笑,“您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魏王顺势搂住女人,语气暧昧:“忙乱了这一整日,孤身子实在乏累,你陪孤去章台行宫泡泡温泉。”

  玉珠不着声色地挪动了个地方,头越发低沉,这句话背后什么意思,都不用猜,他还是不愿放过她。

  魏王胳膊尴尬在半空了,他笑了笑,轻抚了下她瑟瑟发抖的胳膊,问:“你既不愿去泡温泉,孤也不勉强你,这么着吧,你今晚便伺候在孤王身侧,只是上药端茶,这能不能做到?”

  玉珠心里是拒绝的,但怕激怒他,强笑道:“妾身刺伤了您,就算您不说,也该端茶递水侍疾的,那个……那个……”

  玉珠犹豫了片刻,可怜巴巴地望着男人,“能不能让我先见一面十三?他今儿受了很重的伤。”

  魏王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微笑着窝回软靠里,闭眼休息,淡淡道:“可以。”

  王府

  月色凄迷,魏王府的亭台楼阁在白日里看,是富丽巍峨,可在夜里瞧就有如阎罗殿似的,偶尔从花树丛中飞出来只孔雀,扑棱这大翅膀,能把人吓一大跳。

  王府很大,玉珠和魏王一前一后坐着软轿,穿过好几道拱门、十几条游廊和小路,终于到了白日的那个演武场。

  场子内倒是灯火通明,屋檐下悬挂了十几盏写了黑色“奠”字的白灯笼,棺材还在,念经的和尚们不在了,而在正中间摆这个极大的铁笼,吴十三此时就盘腿坐在里面,背对着她。

  玉珠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将十三当牲畜么?太羞辱人了。

  “十三!”

  玉珠呼了声,提起裙子朝他奔去。

  吴十三听见熟悉的声音,忙跪转过身去,一手抓住铁笼,另一手从窄窄的间隙伸出去。

  玉珠抓住他的手,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焦急地上下看男人。他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很,唇也微微发白,衣裳到处都是被刀剑刺划出来的破口,头发披散在身后,甚是凄惨。

  “你……”玉珠泪如雨下,手伸进铁笼中,抚着他的脸,往下,又轻摩挲他的肩,记得今晌午恶斗,他被一个杀手迎面一刀砍在肩上,流了很多血。

  “别哭别哭。”吴十三忙用袖子去给她擦眼泪,粲然一笑,明明疼得要死,却故作轻松:“师父都给我包扎好了,多大点儿伤,没事的。”

  说到这儿,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过去我被人追杀时候,被砍得只剩下一层皮,头都要掉了,你瞧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玉珠啐了口,“脖子剩一层皮还能活?”

  “嘿嘿。”吴十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想方设法逗你高兴嘛。”忽然,他看见魏王主仆此时站在高台底下,顿时紧张起来,强撑着要往起站,问:“他今天把你强行带走,没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玉珠忙抚摩男人的脸,安抚道:“他今天要诱捕戚银环,让我过去看来着,没动我一根指头。”

  吴十三松了口气,可很快皱起眉,犹豫了下,轻声问:“银环她……被抓到了?”

  玉珠嗯了声,双手紧紧抓住笼子,低头没言语。

  吴十三见玉珠神色黯然,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揉了揉女人的头发,问:“死了么?”

  玉珠叹了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事给他讲了遍,“魏王把戚姑娘交到陈砚松手里了,我走得时候,她还活着,只是……”

  “只是落到了陈二手里,注定了没好结果。”

  吴十三替她说完。

  之前,银环屡屡欺辱玉珠的时候,他恨得牙痒痒,一次次伤害她,甚至扬言要杀了她,可真听见她死了的时候,心反而空落落的。

  吴十三眼里含泪,轻拧了下玉珠的脸,大拇指揩去女人脸上的泪,笑道:“我早都说过她不得好死,今儿总算应验了,哎……”

  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她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有疼爱她的娘老子兄弟,在家当千金万贵的大小姐不好么,非要跟着混江湖,这下把命送了吧。”

  “你还好吗?”玉珠见他这般,忙揽住他的腰,关切地问。

  “我很好啊,珠,我想抱抱你。”吴十三用袖子抹了把脸,忽然,他拳头锤了下铁笼子,又气恨地抓住狂摇,最后,低头苦笑道:“这什么劳什子,也忒结实了。”

  “来,大宝,你过来。”玉珠跪在泥地上,两条胳膊伸进里头,将男人拦腰抱住,她多想像之前那样,头枕在他的肩窝,可惜隔了个铁笼,只能极力将身子紧紧贴在铁栏上,手摸索到男人的头,将他的脸轻按在她胸口。“我知道你难过,想哭就哭。”

  吴十三潸然泪下,身子战栗不已。

  玉珠只觉得胸口湿热了一片,她抚摩着男人的背,轻轻安慰他。

  “我、我早都给她说了。”吴十三哽咽不已,“心别太野了,外头的那些达官贵人可不是二师兄,由着她算计摆弄,这下可好,把自己的命算进去了,同门一场,我想给她报仇,可却是她对王爷不忠在先的,换做我被下毒了,我也得把她剥皮拆骨,珠,是不是我做错了,当年就不该为了脱身去劫持她,害得她一步错、步步错。”

  玉珠柔声劝:“王爷今晚同我说了一句话,路是自己选的,广慈寺就在那里,你进去了,她却出来了,不要太过自责,从她选择做十九娘那刻起,你们的路已经不同了。”

  “嗯。”吴十三点点头。

  忽然,他察觉到玉珠胸口硬邦邦的,忙松开女人,垂眸问:“身上揣了个什么?”

  “好吃的。”

  玉珠忙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瓷瓶,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布包,一层层打开,女人笑道:“今晚陈砚松准备了好多珍馐美食,我捡了些包起来,有你爱吃的肘子,不过是小块,肯定吃不过瘾。”

  说到这儿,玉珠又摇晃了下小瓷瓶,冲男人眨眨眼,“我还偷了一小壶菊花酒哩。”

  “快快快。”吴十三搓着手,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快把酒打开让我尝尝,馋死我了,我今儿差点被那些无忧阁杀手砍死,若是死前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喝到酒。”

  “呸!”玉珠剜了男人一眼,故作生气:“那我呢?死前就不想我?”

  “哎呦,忘记你了!”

  吴十三拍了下脑门,垂眸看去,帕子里是几块肘子和牛乳酥,还有几颗鲜红的荔枝。

  “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饿死你算了!”玉珠轻哼了声,往他嘴里塞了两块肉,见他吃得噎住了,忙给他把酒递过去。

  吴十三咕咚咕咚喝了数口,嘴里还嚼着肉,傻笑:“这酒还温着呢。”

  “多新鲜哪,我可是贴身揣了一个多时辰哩。”

  玉珠撇撇嘴,将男人按在地上,她从自己髻上拔下檀木簪,横咬在嘴里,随后用手当梳子,慢慢地给他通发,按摩头皮,最后在他头顶绾成个髻,用木簪子固定好。

  玉珠在外面席地而坐,手托腮,看他。

  吴十三在里头盘腿坐,吃着肉,看她。

  “喝不喝?”

  吴十三扬了扬酒壶。

  “来一口。”玉珠笑着凑到跟前。

  风吹来,将白灯笼吹得左摇右晃,亦将月色吹得轻轻摇曳。

  高台下立着的魏王将这对年轻璧人所有都看在眼里,他们一起哭、一起说戚银环、一起笑、一起吃肉喝酒……

  笼子似乎只是个笼子,摆设而已。

  羡慕么?

  是真的羡慕。

  嫉妒么?

  有一点。

  年轻时他总忙着东征西战、忙着在朝堂内外明争暗斗,没时间风花雪月,如今他身边的美人环肥燕瘦,有妩媚泼辣的、也有温柔小意的,就是没有两情相悦的。

  魏王摸了摸下颌,摇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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