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崔珩索性撂了书卷,也阖着眼,半靠在长绒垫上休憩。
车厢里一时极静,只余两道清浅的呼吸此起彼伏。
没多时,马车晃晃悠悠,驶入了一条小路,登时便颠簸了起来。
雪衣正在梦中,恍惚见又与那个人在一起,头顶上香气缭绕,障住了那人的脸。
她努力想看清,挣扎了许久,手指才终于攀上了他的肩,正当她要直起身,快附过去的时候,背上忽然被撞了一下,猛然一痛,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崔珩正在休憩,马车猛然一晃,膝上忽然扑过来一个温软的东西,他倏地睁开了眼抵住了那双肩:“你又要做何?”
雪衣是被突然晃醒的,揉了揉眼困倦地看向眼前的人:“二表哥说什么?”
她声音分明带着刚醒后的绵软无力,大约不是故意的。
崔珩抿了抿唇,没跟她计较,只凛着眉向外面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杨保勒着缰绳,连忙解释:“从前常走的那条路正在修葺,我换了一条有些坑洼的小路,这后半路兴许会有些颠簸,公子恕罪。”
原来是换了路。
崔珩应了声,又瞥了一眼那死死抱住他的人:“你不起?”
他声音略带威严,雪衣这才发现自己正抱着二表哥的大腿,脸一红连忙松手:“对不住二表哥。”
可她刚后退,头皮上忽然传来一股剧痛,她“嘶”了一声,不敢再动,脑海中浮出了一个困窘的猜想,颤着嘴唇开口:“二表哥,我……我头发好像卡在你腰带上了,你能帮我看一看么?”
崔珩顿住,一低头才发现的确如此,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是缠上了。”
雪衣余光里瞄了一眼,只见二表哥今日佩的是条繁复的银质镂空腰带,雕镂的格外的精致,一条小小的腰带上几乎要刻出一张画来,因而也就……格外容易缠上去。
她有些欲哭无泪,这高门贵族连条腰带都要这般讲究吗!
一缕头发被缠的紧紧的,扯的她头皮格外的疼,雪衣努力偏头,十指纤纤地凑过去准备解开。
然而头发被牵扯住,她眼神根本看不清那被缠绕的地方,只是双手在他腰间胡乱摸索着。
这么一来不但毫无进展,反倒把那头发缠的更紧。
雪衣抿着唇,却不敢叫二表哥帮忙,只好继续摸索着。
她眯着眼摸了片刻,崔珩忽然将她的手拂开,声音略低:“别动了,我帮你。”
雪衣求之不得,连忙道谢,心里却微微有些羞窘,她怎么总在二表哥面前出丑……
崔珩从未碰过女人的头发,一触手,只觉那发丝异常顺滑柔软。
他沉着眉眼,挑着那一缕缕头发,见脚边的人抿着唇,似乎格外疼痛的样子又安慰道:“疼了就开口。”
二表哥愿意帮忙她已经很感激了,她哪里还敢有别的要求。
雪衣垂着眸小声地答应:“二表哥尽管动手,我能忍痛。”
她这话说的倒也不假。
毕竟初见时她就敢自己往柱子上撞。
崔珩眉梢动了动,没再开口,只是一缕一缕扯着头发。
二表哥的力气并不算重,但这小路实在太颠簸了,马车一晃,雪衣头皮便被扯的一痛,咬住了唇不敢出声。
没多久,又路过一个坑洼,马车又剧烈的一晃,雪衣这次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头顶上立即便传来一声询问:“疼?”
雪衣忙咬住了唇:“不疼。”
她嘴上说不疼,手底下却抓的越来越近,呼吸也愈发的重,贴着他的腿侧透过去,崔珩薄唇微抿,手底下的动作愈发快起来。
可这头发缠绕的实在太多,道路又太过颠簸,越解反倒越乱。
雪衣忍了一路,咬的下唇都微微出血了,当那马车又过了一个坑,猛烈一晃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疼!”
她声音带了些哭腔,崔珩手一顿,果然见那头皮被扯的发红了:“我轻些。”
雪衣即刻又咬住了唇,可这马车却接连又过了几个坑,她实在忍不住,只能一边断续地喊疼,一边抱紧了他的腿。
帘子外正在驾车的杨保隐约间听到了几声呼痛,以为是听错了,没当回事,仍是勒着缰绳。
可当这坑洼越来越多,里面喊疼的声音一声比一声绵长哀婉的时候,他心底浮起了一股怪异——
他们公子该不会没把持住,被这心机女引诱了吧?
杨保不由得收紧了缰绳,愈发加快了速度朝着崔府回去。
马车突然加快,崔珩已经看不清那缠绕的发丝了,雪衣也控制不住地埋在他膝上呜呜地哭,哭的他愈发心烦意乱,愈发没办法动手。
崔珩到底还是松了手,沉声叫停了杨保:“停车。”
已经到了侧门了,杨保闻言立即停靠在了路边,可没了风声干扰,那马车里呜咽的哭声听得愈发清楚,杨保拴着马的动作一僵,不敢去瞧那车内的动静。
可偏偏风吹帘卷,他一回头正好看见那位表姑娘伏在公子的膝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的眼尾泛红,唇瓣也咬出了血。
杨保顿时便张圆了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们竟然……
崔珩正在烦乱之际,一抬头正看见杨保睁圆的眼的样子,沉声训斥道:“乱想什么,找把剪子来。”
杨保再仔细一看,才发觉公子腰带上缠满了长发,表姑娘的发髻也早就散乱了,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连忙应了声。
二表哥要剪了她的头发?
雪衣一听便着了急:“二表哥不行,不能剪。”
崔珩一路上被她靠在膝侧温热的呼气弄得心烦意乱,再耽搁下去只会收不了场,于是只看了她一眼:“不剪开你难不成要别着我的腰带回去?”
雪衣实在不敢想象这场面,纠结了一番只好委屈地应了声。
剪刀“喀嚓”一声,被勒了一路的头皮终于松快了。
雪衣捂着头皮,看着那被剪断了一半的头发又轻松又心痛,声音哽咽地跟身边的人道谢:“辛苦二表哥了,那……请表哥先走。”
崔珩神色平静,将指上的发丝一根根拂开:“你先下。”
雪衣刚麻烦了他,怎好这般不懂礼数,于是又客气地给他让路:“还是表哥先下吧,我头发乱了,需整理整理,再说今日多亏了……”
“下去。”崔珩忽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雪衣无声地眨着眼,不知哪里招惹到了他了。
崔珩微微分着腿,看着她澄澈懵懂的双眼,喉间微动,又执起了书卷放在了身前:“我再看会儿书,表妹先行离开。”
天色已经暗了,何况已经到了府邸了,为何不回去再看?
雪衣着实想不明白,伏在他膝侧小声地劝:“如此恐会伤眼……”
崔珩的耐心终于耗尽,搁了书卷,眼帘一掀沉沉地看向她:“表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第13章 意乱
已是傍晚,暮色沉沉的坠着,车厢里光线愈发暗淡。
崔珩背窗而坐,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雪衣全然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隐约觉出那双眼似乎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雪衣微微蜷了手,抿着唇有些不解:“二表哥何出此言,我……我是有哪里得罪表哥了吗?”
她声音又轻又细,眨着眼茫然地看着他。
崔珩看着她小心翼翼抬眼的样子,忽有些语塞。
这位表妹虽是个有贼心的,但从她为了博好感自己撞伤额头,又日夜抄画这些拙劣的手段来看,她大概根本不懂怎么去撩人。
仔细推敲起来,以她的年纪,她大约连男人也没见过几个,才会一开始见到他便往他身上扑,见到李如风又觉得这是个好接近的。
根本不懂得男人的阴暗心思。
崔珩双手随意叠在膝上,微微倾着上身,并未应答。
雪衣半晌没听到回音,愈发紧张,细细思索了一番,她看着二表哥微倾着身端坐的样子,终于有些明白了
——难不成二表哥是因久坐腿麻了么?
应当是这个缘由了。
毕竟大表哥被她抱了一路,一直都正襟危坐着,难免会累。
雪衣贴心地凑过去:“那二表哥需要我帮忙么?”
崔珩盯着她,薄唇微启:“帮忙?”
“嗯。”雪衣轻轻点头,声音诚恳,“二表哥毕竟是为了我,我自然要知恩图报。”
“哦?”崔珩喉间逸出了一丝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表妹打算怎么帮?”
一贯神情淡漠的二表哥突然笑了。
雪衣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开口:“……按一按?”
崔珩盯着她清透的双眼,一时不明白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交叠的双手上下换了换,淡淡地问她:“如何按?”
按摩还能怎么按啊?
自然是用手按。
雪衣思忖了片刻,疑心二表哥是担心她不懂装懂,又解释道:“我有经验,定然会让表哥满意。”
“你有经验?”崔珩唇边的笑意凝住,眼神锐利地盯着她。
“是啊。”雪衣不明白二表哥为何这般看着她,她被看的头皮发紧,连忙解释,“我阿娘体弱,时常腿麻,我替她按摩了数年,的确颇有些经验。”
“原来,表妹是以为我腿麻了?”崔珩交叠的手一松,前倾的身体慢慢坐直,神色不明地掠过她。
“难道……难道不是么?”雪衣仰着头看着他。
大约是觉得自己猜对了,她眼中颇有些得意,双眸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的看着他。
崔珩哂了一声,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没再回答,而是扯了大氅一披径直起身下了马车。
雪衣还没反应过来,二表哥便长腿一跨,利落地直接下了车,只余他下车时拂动那车顶上的香囊搅动起的淡淡苦柑橘香气萦绕在鼻尖。
雪衣有些懵,一掀帘子见二表哥步伐稳健,背影挺拔,丝毫没有腿麻的症状,这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既不是腿麻,那……二表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