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婆子姓张,看身上的小袄是内院的,气喘吁吁道:“二夫人把二公子送回来的一副字画输了,二老爷气不过,昨日一夜未归,今个下午回来就领了一个女子,像是说要……纳妾?二夫人受不了这气,收拾好行李就给娘家写信了。”
两个小娘子都大惊,过后又都是不信。
时人虽有纳妾的习俗,但并不盛行,明家三个老爷,一个纳妾的都无,至多院里个把通房,娶妻后也早早就安置妥善了。再者老夫人当年吃过妾室的苦,不说深恶痛绝,眼里也是见不得这些的。
明月想着二舅舅平日里的模样,觉着他不像是这样的人,但也说不准。
没一会,就又来个婆子,换了一套说法。
原来不是要纳妾,是二老爷打山上请来的一个梳了头发的姑子,这姑子好似有些名气,还有个道号叫青云,于劝人行善,戒赌平心上很有些道行。
奈何二夫人听了这些更是上火,一扬手把二老爷抓了个大花脸,二老爷急呼大夫,二夫人见见了血,便也偃旗息鼓了。
现下夫妻二人正一齐听道。
明娇笑得险些从抱厦栽下去,“我是服了我二叔二婶了!”
明月也笑,还记得问起淑姐儿,“淑姐儿呢,没吓着吧?”
婆子道:“二夫人没叫三姑娘进院子,叫她回自个院里安置了,想来是没吓着的。”
明月于是放心,想着二舅母往后要收敛些的。
婆子又讲了这青云真人的来历,这女子原本家中巨富,苏州人氏,早年平江河的渡口里,两只船中就有一只是她家的。可惜一家子白身,便千挑万选相中了一个落魄的读书人,那男子家中五服都无甚亲属,青云真人便供那男子读书科考,那男子也争气,中一榜榜眼,光耀门楣。奈何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男子就要纳一书香门第的侧夫人。
青云真人性子刚烈,二话不说便合离,带走嫁妆,也无意再嫁,梳了头发上山修行,过得十分恣意。
明月心中十分羡慕,把手里的花绳整好,搁在手心里看,想着这日子该有多么自由,自个做自个的主。
这婆子讲得实在卖力,明月给了她一吊赏钱,她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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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到了去船宴的时候,二夫人同二老爷都称有要事,并不露面,几个小娘子私下窃笑,只当不知。
二夫人私底下送了几匹上好的料子给明月,叫她看顾明淑一二。
明月自然应下,布匹也收下叫她宽心。
奇的是三夫人,竟也要把潜哥儿托付给了明月,还赠她一匣子珠子。
明月不敢轻易应了,把珠子还回去,叫人传话去,“这宴上都是苏州名流,难免遇见李夫人,我怕我看顾不来事小,害了潜哥儿事大。”
三夫人便亲自拿了珠子来,同明月在抱厦里喝茶,言语间到有几分释然,“玉门关又来报,县里一下许多妇孺要安置,我也得去帮手……终究是潜哥儿亲母,上次一遭,她已然明白许多,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了,她年纪也小,预备再生养一个,已经同我讲好了,只远远瞧上一眼……”
三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脾气极好,除了那日在堂上同李夫人争论,从未见她红过脸。
明月讶然,“这样啊……”
三夫人一笑,“也是个可怜人,不提了……你只做不知,她若是送你物件,你自拿着。”
明月应了,又想问问那些妇孺该如何安置,但想起自己身无长物,只能按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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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日夜里,聚在明月的知春院,听外院的婆子讲船。
船宴从护城河为起点,直开到平江河里去。
船宴并非一艘船,而是一条船队,打头的一艘最大,长二十二丈,阔十丈,可纳数百人,一旁的都小一些,出了护城河便拿麻绳牵在一齐,船船相距五六丈,在甲板上一齐开宴,也别有一番趣味。
几个小娘子俱听到心驰神往,明月也觉得新鲜,还是多言问道:“府上的小娘子都不善水,落下去如何是好?”
那婆子看她一眼,见她肤色雪白,颜色秀美,少见的好颜色,心中喜欢,也多言几句,“一般是不会掉下去的,且船上许多船舱,舱里都有善凫水的婆子,姑娘可安心。”
这日辰时,府上就收整好了行囊,虽说是谢欢办的宴,但到底代了明家的脸面,谢氏也带着心腹一并来打点。
到了船上,谢氏免不了心烦,这谢欢出身名门世家,郡主娘娘膝下教养大的,于俗事竟一事不通,说是叫谢氏搭把手,竟是什么事都指望她了。
谢氏只得安慰自己,相中的是她的家世品貌,这些琐事日后可手把手教。
明月到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官司,她穿一件浅绿色暗花蝶纹雨花棉大袖衣,配一件淡色暗花百褶裙,领着潜哥儿上了船,这会还没日头,护城河上吹着大风,岸边有熙熙攘攘赶集的百姓。
明月看得高兴,脚下摇摇晃晃又觉得十分新奇,但并未新奇许久,便要照看几个弟弟妹妹上船。船与岸边靠得近,但明月已经心惊胆战,怕几人一个不留神掉下去了。
待到了船上,几个小娘子瞧着明月都有些惊艳,看惯了她不施粉黛,柔美自然,平日里就觉着她好看,谁不喜欢生得好看的人,这才日日往她院子里跑。
如今简单收拾一下,叫人简直挪不开眼,想起春日枝头的花苞,光彩照人,灵动秀美,太招眼了。
谢氏今个没有精力看顾明娇,她便按着自己的喜好穿衣,一件玫红色藕丝对襟上裳,配软银轻罗百褶裙,头戴宝石头面,脸上涂着胭脂水粉。
这一身不算头面,没个百八十两银子下不来,活像个会走路多宝格。
明淑一贯的衣着简单,自顾自地已经吃上糕点了。
时辰还早,俱都寻了位子坐着,找了一副双陆出来玩。
吴娘子今个也来了,倒是无心玩这个,望着一望无际的江景,望着岸边熙攘吵闹的人群,想起了自己身子不好的母亲。
自那日见了二夫人同李夫人为了潜哥儿针尖对麦芒,她便心中感触,自父亲去后,她自哀自怨,倒是忘记了母亲更是伤痛,如今反应过来,分外怜惜她。
吴玉莹道:“我家中还算好的,父亲留下一些产业,够我们母女吃用,母亲知道今个要给那些战士遗孀捐物件,给我支了一百两银子。”
旁人都无吴玉莹感触深刻,但也都捡了钱粮预备捐赠。
老夫人也给明月支了一百两,明月预备都捐出去。
正说着,谢欢叫仆从拥着姗姗来迟。她今个穿一件玫红色软银飞鸟软烟罗,配一件暗花福纹流仙裙,脚上踩着银红的莲花鞋,鞋上两颗莹莹的红宝石,头戴赤金衔珠梅花钗。
这一身十分老气,但她样貌身段都成熟,倒也压得住。
明月一瞧就觉得坏了,再往明娇那边一瞅,就见她耷拉着脸,不高兴三个字刻在面上了。
明娇样貌娇憨,并不如谢欢艳丽,两人打扮相似,明娇面上不虞,心里却气短了,预备想个法子偷偷溜走,换上一身才好。
谢欢叫下人们退到舱里去,自个也捡了个位子坐了。
“一会先吃宴,宴过了便可将捐物送到后边的船上去。”
几人从未在船上办过宴,甚至这样大的船都少见,不免都觉得新鲜。
谢欢却笑着道:“这不算大船,来年开春,你们若是能到京城去,就能见天子办宴,那艘船长约四十四丈,宽近十五丈,可容纳千人,这船破冰而去的景象,保你们见了一辈子也忘不掉。”
谢欢这样说着,却并不觉得有谁能去京城。
几人俱都神往,但莫名不敢再问。
明娇想起自己兄长,“怎么一直没瞧见他?”
谢欢道:“船上事多,表哥给我搭把手,现下正忙着,我找不好厨子,表哥费神去找了桃花源的厨子,桃花源的厨子本不做席面的……妹妹们闲在这,也可先用些糕点。怪我愚钝,表哥要待客,且要为我引荐一番,今日该是脱不开手的。”
谢欢说完冲几人笑笑,如此便走了,明娇咬牙撇嘴,“怎么,打量着我们都是闲人了?”
明月看她的做派,又去找了个管事的丫鬟,“张姨妈一家可来了?”
丫鬟查了名册,“要来的,现下还未到。”
明月便明白了,谢氏是打定主意要撮合谢欢同明祁了,两人怕是要事成。
明月好气又好笑,但很快就叫自己想开了,她现在着实惹不起谢欢,她及笄好几月,婚事打紧。今日正好找机会同明祁讲明白,且看明祁的想法,若是谈不拢,他也有意于谢欢……
这人不成,换一个就是。
眼见客人们陆陆续续上船,明娇预备去换一套衣裳。
这是船上,终究不比地上,眼见有妹妹要离开自己眼跟前,明月就紧张,叫了好几个婆子跟着去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明淑同吴娘子一副叶子牌还没打完,明娇就红着眼睛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修完了!小天使们久等啦~
第10章 李家
明家早几年老太爷当家的时候,老太爷一辈子窝在苏州,做个六品小官,管盐务,虽官不大,但十分富裕。
生了三子,个个都科举有名,大爷明正谦瑞德一年进士出身,是同天子有师生情谊的一批考生,当年还叫谢家女郎看上,不顾他小门小户,低嫁于他,明家就渐渐在苏州这片地界显赫起来,人人都卖几分面子。
明娇比明月小半岁,谢氏唯一一个女儿,自然十分疼宠看重,年纪还小的时候,便精挑细选,生怕好儿郎叫人选走了,选出一个如意佳婿来。
这便是李家二房独子,就是那个李夫人的李家。
李夫人嫁的是大房老爷,如今的左布政使李书远,明大老爷顶顶头的上司。
明娇的未婚夫则是李家二房老爷的独子李君延,李二老爷如今是按察使,管司法,不巧,正是明二老爷的顶头上司。
这亲事选的是真好,两家人能在官场上照应,李家又家风清正,李家子人品贵重,无人不夸赞。
明娇拧着帕子往明月身旁一坐,红着眼睛道:“我同他妹妹起了口角,明明是他妹妹先挑拨的……不讲我的好话,还搡了我一把呢,他却说我不讲道理……”
明月给她擦眼泪,“你同她讲什么吵起来了?”
明娇看了明月一眼,心中突然别扭,未把话说全,只道:“她说我长得粗笨,穿这样的衣裳像……长姐,我不想说了。”
明月听得火冒三丈,但船上人多眼杂,投鼠忌器,只得暂且按捺。
明月立刻叫人去找舅母,小丫鬟满船跑了一遭,只道大夫人不在这船上,怕是忙甚去了。
明月又问明娇,“没伤着吧?”
明娇心情低落,觉得手脚发麻,又不敢再出去换衣,白着脸摇摇头,颤声道:“我想找个地方换了去。”
明娇素来是个自信的姑娘,若是那女郎一人这样讲,她怕还能呛回去,怕是未来的夫婿也回护那女子,她这才心慌意乱,觉得遭未婚夫厌了,委屈极了,不知如何是好了。
几个小娘子俱都脸色不好看,纷纷安慰起来。
明月把潜哥儿交给奶嬷嬷,领着明娇便去了厢房,她心里不舒服,连找了好几个厢房都没瞧见人,又见明娇脸色煞白,不由心疼,心里的火倒是小了些,“现下找不着人了,待我下次遇见她,少不了她两个嘴瓜子。”
明娇哎呀一声,眼眶红红的,“长姐,我先寻个位处换衣服吧……”
明月见她这样急切,只怕她日后都怕那李家女郎,反倒折了性子,日后嫁进去,岂不是任人拿捏,想了想,把人拉到厢房里,门掩了,扯了两个秀凳坐着去了。
明月比她高一些,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倒是偏听偏信,我往日里说你漂亮,你一个字也不进耳?一个同你不对付的小娘子言语几句,你就上心了?”
明月见她哭得额角都是汗,给她打扇,又拿帕子给她擦擦眼泪。
明娇掉眼泪,怎么也擦不干,“不止呢,还有李君延……我现在想起来就觉着喘不过气。”这才是叫她伤心的人呢。
明月看了心疼,给她斟茶,“他亲口讲得?他若是真讲了,他一个男子,同一个女郎犯口舌功夫,你还是他牵了红线的另一头,那他真是毫无修养,这样的人,心思狭窄,为了叫你不舒服,什么话都讲得出口,哪还管真假……若是没说出口,那你多半是会错意了,大舅舅大舅母大表哥,哪个不是漂亮人……那李家女郎定是羡慕你,我听闻她有心疾,李公子于是回护她,这也是讲得通的……”
“即便这样也不该,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合该护你才是,真不中用的东西……”
“李亭元羡慕我?”明娇捡自个想听的听,立刻止了哭,又抿着唇笑,脸上还挂着泪痕,扭捏起来,难得怕羞了,“我真的漂亮吗?你往日不是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