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明月喝着汤,笑道:“我才没有,我还得给三爷做衣裳呢。”
大谢氏见她只喝汤,亲自拿了公筷,把底下的藕片给她夹了几个,道:“还是得吃点硬东西,垫肚一些……”
明月听话地都吃了,大谢氏见她胃口还不错的样子,不由道:“昨个你院里的人讲你闻着鸡汤便不爽利,叫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要起反应了,那吃也吃不下,日后可不好受了……”
明月现下倒是挺有胃口的,大谢氏也放心了,摇着扇子道:“今个天热,一会在院子里起冰,等到了午时,屋里该坐不住人了。”
明月自然应声,两人便讲起闲话来。
这屋里都是自个人,大谢氏还是压了压声音,道:“太子妃院里今个有个好事呢。”
大谢氏的语气算不上好,明月还以为太子妃又出事了,心里都是一紧。
大谢氏见她这样,好笑道:“她好着呢……不晓得是谁给她出的主意,找了个嬷嬷,讲是能辩男女,说她肚里一定是个男孩……皇后一下就抖擞了,叫人放消息出来……”
太子党最近屡遭打击,也确实需要喝完补药起起精神了,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明月莫名觉着那句‘能辩男女’听着耳熟极了,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大谢氏在这并未待多久,她前边事情许多,见明月好好的,便放心了。
明月用完膳,屋里渐渐热起来了,紫竹就同两个小丫鬟把殿里的软塌搬到了殿门口,挪了个屏风挡着,笑道:“这有穿堂风,夫人在这小憩,连冰块都用不上呢。”
外头的日头都起来了,明月吃饱了就犯困,靠在了软塌上,真有习习的风打林子里吹出来,不由道:“真舒坦呀。”
紫竹笑了笑,道:“今个的天气确实舒坦,比前几日那雾蒙蒙的爽快多了。”
明月找了本话本,翻了两页,觉着无趣,便叫人去问了底下的绣娘,要谢琅玉的尺寸。
绣娘没等回来,把赵全福等回来了,他提着个冰盒,笑道:“外头热起来了,厨房里做了冰食,哎呀,老奴一路跑过来的,就怕化了……”
明月赶紧叫丫鬟给他倒了凉茶,嗔道:“这么大的日头,您日后可别在日头下疾跑,要中暑的。”
赵全福额上都是汗,笑眯眯地把冰盒打开,道:“是是是,不过走得快一些……哎呀,三爷讲了,咱们过两日还是搬回底下的院子去,不然就在这殿里也设个小厨房,姑娘吃东西多费劲啊,昨个连碗称心的汤也没喝上……”
明月道:“哪里用那么麻烦,我方才吃起来胃口也可好了……”殿里是没有小厨房,同一大家子用后边的厨房,只是不单独给她开小灶了。
明月帮着摆出来了,是几个冰碗,还冒着冷气,这么热的天,她也有些想吃了,她叫赵全福先自个吃,边道:“我还不晓得能不能吃呢……”
赵全福扯了个板凳坐在边上,连忙道:“哪里不能吃,能吃,太医都讲能吃的……”
明月就是想起先前太子妃连冰都不肯用,自己这才两个月呢,冰都吃起来了。
紫竹也在边上,把针撇了,道:“夫人用吧,无事的,少食一些是能行的。”
明月也觉着热,便端着碗喝了一口,叹道:“真好啊。”
赵全福笑道:“老奴是晓得三爷尺寸的,姑娘还得先把料子定了,这料子不一样,讲究可就大了。”
明月点头,叫人去把先前选的几匹料子拿出来瞧瞧。
下人很快抬了个小箱笼来,明月坐在榻边吃冰碗,看着紫竹把里边的料子拿起来瞧。
明月叹道:“三爷瘦了许多,这天气热起来,身上的口子要遭罪了……”
天气一热,身上的伤就不容易好,谢琅玉嘴上没提,其实人是看着消瘦了。
赵全福道:“人没事就好,这早晚要养回来的……”
明月也跟着点头,道:“那个绯色的料子,是不是太亮了?”
赵全福跟着瞧,道:“亮倒是不亮,好水灵的颜色,脂粉气重了,姑娘自个留着才好……做那个朱色的,那个又暗,料子也透气。”
明月又瞧中了一匹素白色的,道:“这个也好,多仙气啊……”
赵全福倒是嫌弃,道:“三爷素色的衣裳太多了,整日就是那几个颜色穿来穿去……姑娘也是,要做几个活泼的颜色,这料子多漂亮啊……”
赵全福又拣了几匹鹅黄桃粉的颜色出来,叫明月做衣裳。
明月捧着冰碗,道:“现下做了,过两个月指不定还穿的上,明年也不时兴了,多浪费啊……”
紫竹在一旁笑,道:“本穿一两次就不穿了,图个漂亮。”
明月都挑花眼了,最后也只给谢琅玉定了那个朱红的料子,自个倒是做了好几件。
这匹朱色的料子很快叫绣娘裁了型出来,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又送回来了,这下一屋子人都开始做绣活了。
紫竹同赵全福给那个小娃娃做寝衣,明月就给谢琅玉做衣裳。
丫鬟们搬个小案在软塌边上,过后便在后边给明月打扇,不用冰倒是也舒坦。
赵全福的绣活不必紫竹差,笑道:“这衣裳做出来了,得洗了晒,晒了洗,这也好几遍才能叫小主子上身呢。”
明月拿着针,给衣裳封袖口,边道:“小孩太嫩生了。”
明月做着衣裳,就想起谢琅玉有一个箱笼的腰封,这一件衣裳,要配哪一个白玉扣呢?
屋里边做绣活,边讲着闲话,没一会,外头的丫鬟进来通传,讲是橘如来了。
明月连忙放了料子,道:“快叫她进来,竟然是她先来瞧我了。”
橘如很快便带着个小丫鬟进来了,她今个穿了件桃红色的轻薄小袄,额上生了细汗,肚子已经很大了,一手护着,一手撑着腰,微微探着头往里走。
明月穿了鞋,同屋里的丫鬟一起上前扶了她几步,把人扶着坐下了,边道:“天呐,你还走这样远来,快坐。”
橘如笑着坐下了,她发髻简单,人圆润了许多,穿着清爽,却也有股母性温润的气质,笑道:“没事,我家官人把我送来的,前个山上出事了,你虽递了消息来,我心里却放不下,还是得来瞧瞧。”
明月同她一齐坐着,给她打了打扇,又拿帕子给她擦头上的细汗,道:“你家官人不请进来喝杯茶水吗?外头多热呀。”
橘如摇摇头,道:“他见我进来便走了,还得上职了,现下都午时了。”
明月叫人去倒些温水来,边道:“他这差事也苦,这么大的日头还得去外头打转。”
橘如摇了摇扇子,小声道:“也不过这几日罢了,也是为了你家夫君的事,山上都戒严呢,回了城里便好了……他无事吧?”
明月摇摇头,把榻上料子叠起来,道:“现下就是身上的伤要养,旁的都无事,这便够了。”
橘如便略过这一茬不讲了,她在这软榻上坐一会,很快就觉着凉快了,不由打量了一圈这大殿,笑道:“好贵气,前后也大,不晓得皇宫里是不是这个模样。”
明月笑道:“我虽去过,却也不敢乱瞧,不过是个住处罢了。”
橘如也跟着笑,摇着扇子道:“见过了才不当回事呢,可这么好的日头,你就在屋里睡着了?”
明月身上犯懒,什么都不想做,橘如这么讲,她也觉着整日躺着不好了,见外边亮堂堂的都有些刺眼了,便道:“也是,待我梳洗一番,咱们一齐出去走走吧。”
明月穿了鞋袜坐在梳妆台前,橘如还特意叫人扯了个椅子,坐在明月身边瞧。
紫竹给明月把头发都盘起来了,橘如还叫她戴头面,道:“难得出去走走,收拾漂亮一些去。”
明月最后穿了件桃粉色的小袄,脖子细长,肩颈线又漂亮,再加上一张实实在在的好面皮,白皙的肌肤叫日头一照,几乎要发光了。
橘如拍了拍手,道:“就这样了,带着你出去我可有面了。”
明月忍不住笑,下人们收拾出门要用的物件,丫鬟打了伞,两人便出门了。
外头的日头大,但是山上林子多,两人随意选了条林间小道,树影婆娑间日头时有时无地打在身上,林间有穿堂风掠过,很是舒服。
明月扶着橘如走路,提起了顾治成的事情,低声道:“心里怪不得劲的。”
橘如叫自己边上撑伞的丫鬟到后边去了,压着声音道:“你可要想好,这样的人,日后来往起来还得防备着……”
橘如并不赞同明月同这人牵扯上。
明月点了点头,道:“我晓得的,我就是为我母亲不值,他真不是个好人……我宁愿没有这个父亲。”
橘如看她难受,不由撑着腰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你现下过得好了,日后还要过得更好,有他后悔的时候。”
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就是没弄明白我到底想怎么着……虽日后必要叫他付出代价,但这是为了我娘,于我自己,我恨不得没有这个人。”
明月不可能晓得了缘由还佯装无事,顾治成必须付出代价。
可明月又很清楚,不管她日后怎么报复回来,她也没有办法做一个父母双全,高高兴兴什么都不用管,只管长大的女郎。
时间无法重来,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经历是无法改变的,那些酸楚与委屈明月都已经咽下去了,明佳也已长眠地下,难见天日。
橘如没法子安慰她,只握着她的手道:“你现下觉着好吗?你现下的日子快活吗?何必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明月看着两旁的树荫笑了一下,道:“其实我想明白了,我总觉着都怪他,恨他害了我母亲,恨他让我成了个不明不白的人,恨他让我先前过得辛苦……这些东西就这样过去了吗?这可都是我十几年一日一日过来的呀,我心里接受不了……但其实我这么多年,我也有许多幸福快乐的时候,更不提现下,我哪里都好,我的日子是一点一点过出来的,有他没他,我都会过好的,何必因着他的不好,叫我自己整日不高兴。”
“再想想日后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心里就更通畅了……”
橘如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我白安慰你了,你心里都是明白的。”
明月笑了一下,她看着头顶树木横生的枝丫,呼了口气道:“不讲这个了,咱们讲点高兴的吧,你肚里这个,这都要七个月了,你家中都安排好了吗?”
橘如摸摸肚子,两人又顺着长道走起来,道:“安排好了,等我把他生下来了,一切都打理好了,你也不远了,我到时还能来照应你。”
往日在抱厦里一齐吃果子的两个女郎,现下都要做母亲了,明月摇着扇子,心里觉着不太真实,道:“虽然还远着,但是心里怪紧张的。”
两人边讲边往外头去,走出这一片树林,前边就是块空地,拢在树荫下,倒是也凉快。
这空地上正热闹,明娇几人就在这踢毽子,一旁还挂着几个大风筝,有几个别家的女郎陪着玩,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见明月同橘如来了,明娇先同两人打招呼,其余的女郎便过来问安。
明娇满身热气,道:“这么热的天,长姐你可别热着了,赶紧回去才是。”
明月好笑,道:“我又不像你这样跑动,凉快着呢。”
明娇一想,倒也是的,还要叫人在边上撑个华盖起来,叫明月拦住了,道:“你玩你的就是,别管我,我热了,自个就走了。”
明娇这才又拉着人踢毽子去了,还有几个小娘子围着明月,不好意思离开,明月笑道:“你们玩你们的,不必管我们了。”
几个小娘子这才散去。
明月在这看了一圈,倒是没瞧见谢望舒,不由叫了明娇过来问了。
明娇玩得气喘吁吁的,叉着腰道:“不晓得啊,方才还在这呢。”
明月给了她帕子叫她擦汗,又叫人去找人,边道:“你是最大的,倒是不顾着两个妹妹。”
明娇搓着手,腆着脸道:“言重了,言重了,你的丫鬟带果子了吗?”
明月好气又好笑,催着人去找谢望舒,边叹道:“还真带了,你脏成这样,先洗个手去。”
橘如拿扇子盖着脸,忍着没笑出声来。
·
清凉殿里,太后带着抹额,脸色苍白地靠在软榻上。
清河郡主眼眶红肿,拿着玉如意给太后敲腿。
太后颇为恨铁不成钢,看着清河道:“你真是,你就为了这个,有什么好哭的……你怕什么呀?”
清河忍不住又掉眼泪,哽咽道:“他昨个去见谢夫人了,我心里哪里安定得下来啊……他人前人后,一点也不避讳我,我……”
太后直叹气,苦口婆心道:“你怕什么?不管当年如何,他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你都是他八抬大轿,正经过门的妻子!你把腰背挺起来!如何这样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