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两人凑在一齐挨个试胭脂,手背都涂满了,讲闲话讲了半个时辰了,到底是在旁人家中做客,橘如很怕失礼了,喝着水道:“你就这么在这陪着我,不出去招待客人?”
明月摇着扇子,看了外间一眼,忍不住笑,小声同橘如道:“我婆母不晓得是怎么了,今个对着我嘘寒问暖,比以往亲近许多,生怕我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恨不得路都替我走了……我现下在屋里多待一会,她替我招待客人,心里想来要舒服许多的。”
明月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大谢氏现下对她的态度比以往小心许多,明月想起先前大谢氏留谢琅玉讲话的事情,就猜到谢琅玉肯定是同大谢氏讲过什么了,叫大谢氏看自己仿佛看个可怜稚子一般,时不时还很愧疚的模样。明月是无意叫大谢氏内疚有负担的,现下在屋里不出去,大谢氏自觉替她担待许多,心里也不会总是觉着亏欠她一般了。
橘如这才放心,想了想,又问起了谢望舒来,“先前那事闹得这样大,你家舒姐儿现下是不是还没定亲事?”
谢望舒自打谢欢出事以后,先是郁郁寡欢了数日,现下像是看开了什么,更加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在自个院子里穿个短打,大早上的跑起来射箭,天都没亮呢,一箭射到院子外头去,把外边赶着上朝的谢知吓个够呛。
明月想起来就觉着好笑,但没讲这个,只道:“我也愁着呢,还是给看她自个怎么想,看我婆母有没有打算……”
谢望舒这事不好整,她不想成婚的事情,明月现下都没找着时机告诉大谢氏,这一告诉了,谢望舒多半没现下的舒服日子过了。
橘如笑了笑,小声道:“她年纪小,再有个一年半载,也就知事了……我倒是能给介绍个人,我夫君的同僚……你多半听闻过,镇北候家的嫡子,二十来岁,相貌堂堂,虽是个武生,但如今已是御前的人了……这家世,同你家舒姐儿也是相配的吧?”
明月仔细记下了,歪着头看着橘如,促狭道:“你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坐起媒婆了呀……我说了不算,得她自个看……”
橘如摇着扇子笑,道:“指不定我真牵成了线呢,你先把媒人钱备好吧……”
两人又讲了会闲话,到底没待多久,便去了厅里,厅里现下正热闹,摆了两桌牌,夫人们围着讲话打牌,人人都握着把瓜子。
明月陪着大谢氏看牌,就见外间急急来了个小丫鬟,在大谢氏耳边讲了几句什么。
明月隐隐听到了青云真人的名讳,不由看着大谢氏。
大谢氏本来摸着牌呢,忽然就一笑,便丢了牌,叫了边上的吴氏来替她了,自个就拉着明月出了屋子。
明月忍不住好奇,跟着她去了厢房里,下人把门一关,不等明月问起来,大谢氏就忍不住拍着手笑道:“哎呀,月姐儿,今个真是沾了你的好了……你舅母回来了!”
大谢氏喜上眉梢,高兴得不得了,边道:“已去叫人接她了,一会就能见着人了!”
明月先是心想,她两个舅母都在府上呢,又见大谢氏喜不自胜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是青云真人回来了。
大谢氏摇着扇子,又催着下人去唤谢望舒,边往窗边坐了,笑着叹道:“我先前给她写了帖子,本以为她不会来的,心里还怪不得劲呢……正好舒姐儿这几日郁郁寡欢的,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叫她母亲来劝劝她,那肯定比什么都管用。”
谢望舒现下是大谢氏心头的一块心病,简直不晓得拿她如何是好。
明月听得心里一跳,跟着大谢氏坐了,不由委婉道:“舒姐儿怕是不情愿呢。”
大谢氏叹口气,脸上还是带着笑的,看着明月道:“这么多年不见,虽嘴上讲不愿意,但心里肯定是想的,一会见着了,心里便什么气都没了。”
大谢氏不是不晓得谢望舒抵触,若不是没法子了,她也不想叫谢望舒不高兴的。大谢氏是个聪明人,谢望舒的有些想法,大谢氏其实隐隐能猜到,但她总觉着是能挽回的。
大谢氏浑身的干劲,明月不好再劝,讲去外间喝茶,叫小丫鬟悄悄也去找谢望舒了,起码先提个醒。
明月等了一会,心里还觉着惴惴的,直到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两人谁都没来,只等来了个传话的小丫鬟,这才晓得自个白担心了一场。
青云真人只来府上送了礼,前后都没露面,甚至没等到丫鬟寻到谢望舒,她已经离开了。
大谢氏本来还叫人去衙门里叫了谢知的,笑着讲了以往许多趣事,待得了这个消息,一下精神气都没了,靠在椅背上,脸上难免露出几抹郁色来。
明月不晓得如何安慰她,只得陪着坐了许久,给她打打扇子。
屋里安静了许久,大谢氏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不再露出那种伤感的样子了,她这么大的年纪,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起起落落的,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总有不体面不圆满的位处,她倒是能释然,就是心疼谢望舒。
明月今个过生辰,大谢氏只发了会愣,便带着明月继续去了厅里陪客,伤感的事情推到一边去,上了牌桌,脸上便又是笑脸了。
明月本来还担心大谢氏心里难过,一直陪着她,见她是真高兴,这才放了心。
明月又叫人去找了那个小丫鬟,晓得她还没找着谢望舒,不由松了口气,青云真人来了一趟,却并不见她,这件事情谢望舒没有必要晓得。
等到快要吃席的时候,谢琅玉便回来了。那时明月正在屋里陪着几个长辈打牌,大谢氏同几个夫人去听戏了,这几个长辈都不是好相与的性子,讲起话来很是挠人,明月一直带着笑,很有耐心,自己并不争着赢,只给边上的喂牌,屋里的人都打得高兴,原先叫她谢夫人,现下都叫她明妹妹了。
谢琅玉挑了帘子进屋,外头的热气涌进来,屋里有眼尖的瞧见他了,登时便笑道:“三奶奶的官人来了。”
屋里的人就都瞧过来,明月听得忍不住笑,又不好意思,脸颊都有些发红,并不往后看。
谢琅玉也笑了一下,他同屋里的长辈们问安,便扯了椅子,坐到明月身边去。
这屋里都是成婚的妇人,讲话比那些小姑娘放纵多了,明月是今个的寿星,又同谢琅玉挨在一齐,两人都是一张好相貌,难免要给调侃几句。
谢琅玉不应声,明月却是受不了,十分招架不住,打了两把便急急地同谢琅玉走了。
谢琅玉给她掀了帘子,明月火烧屁股一样地出来了,帘子打下去,都还能听到后边那群妇人们暧昧的笑声。
待两人都出了屋子,走到长廊里边了,明月这才转头看谢琅玉。谢琅玉一脸好笑,其实也有点受不了,先前没发现这群妇人讲话这么出格的。
明月看见他的表情,就忍不住也笑了,两人就不再往人堆里凑了。
明月一直惦记着自个的生辰礼,但谢琅玉一点口风也不露,明月只得按捺住。
等到了开席之前,便要在园子里点鞭炮。
京城的习俗便是这样,寿星宴上点爆竹,一岁一岁积福。
园子里早早就预备好了,赵全福提了一串长鞭炮,边上的山石后边也挂着鞭炮,许多人都跑来瞧热闹了。
下人们点了外边的,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吓了明月一跳,还有宾客们的笑声,冲的明月直想捂住耳朵。
放了一阵以后,整个府上都响遍了,园子里也热闹起来,夫人们已经散了牌桌,围在园子里等着开席,女郎们也丢了毽子,推推搡搡地跟着瞧热闹。
现下园子里日头大,夫人们都叫丫鬟打着伞,院子里瞧着便是伞面挤来挤去。
紫竹也给明月撑着伞,明月还是热得脸颊都是汗,谢琅玉在边上守着,赵全福笑眯眯地给明月递了个火折子,边道:“姑娘把鞭炮点了,长了一岁,这年头年尾,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明月听得忍不住笑,道:“好,咱们都和美。”
讲着便拿了火折子,赵全福提着鞭炮,那引线就在边上,周围的人都瞧着,等着寿星点了爆竹,便要开席了。
明月本觉着是个很简单的事,她热得脸上是汗,忽然看了谢琅玉一眼,觉着这引线也太短了,点了就要炸气来,莫名就有些伸不出手。
赵全福不由催促道:“姑娘点就是了,这上边有杆子呢,老奴一下就拿到边上去了。”
明月点点头,苏州是没这个习俗的,她没点过,往常也只看明娇爱玩这个,边上的人都瞧着呢,明月犹豫着伸手要点,呼吸都重了许多。
谢琅玉见状,就轻轻抵了一下她的手肘,低声道:“没事的,点吧。”
赵全福是很守旧的,觉着不点不吉利,生怕明月吃亏了,便道:“姑娘,点就是,这好兆头呢,您一年,带着小主子,都顺顺当当的。”
边上的人吵吵嚷嚷的,明月呼吸都快了一些,伸着手就要一闭眼点了算了,眼皮耷拉下来,额上都生汗了。
周围围了许多人,谢琅玉在边上看着,本忍着没讲话,现下见明月这样,便从后边抓着她的肩膀,不叫她点了,温声道:“算了,她怕这个。”
最后是谢琅玉给明月点了,他从明月身后点,明月被他虚拢在怀里,手搭着他的手臂,也算是沾到了。
谢琅玉点了,明月便连忙要伸手去捂耳朵,还没捂着呢,鞭炮就噼里啪啦响起来,像是炸在了耳边,轰隆隆的响,明月捂着耳朵之前,还听到身后有谢琅玉的笑声,接着被他扶着肩膀往后搂了搂。
等到这一串鞭炮点完,园子外头像是收了信号,连着点了一片,响了一整条长正街,直直传到大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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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不带
谢府的鞭炮声响彻云霄, 京城的另一边,顾府上却一片沉寂,下人们俱都垂头低手, 谨言慎行。
过去了才短短几日,清河郡主茶饭不思,人都清瘦了许多, 现下就在屋里弹琴, 弹得曲不成调,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没一会就红了眼睛。
外边的下人回来了,清河郡主便也得了消息, 心里简直像盖了一块湿帕子,闷得要透不过起来了,哑着嗓子道:“顾郎到底在想什么,他是一点也不顾及我了……去谢家送礼,半点不避着我,就不怕我晓得了伤心?”
一旁的老嬷嬷陪着她,边给她打扇, 听了这话就忍不住叹道:“您何苦啊, 早晚要认回来的,您要先把心态放宽一些,到时候做都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来,否则,只会将老爷越推越远……”
想起明月或许要名正言顺地做了顾治成的女儿, 清河郡主心中的苦闷简直难以言喻, 她面色淡淡, 嗓音却是哽咽的, “我的孩子……过不了几月,也要,过生辰了,你猜他记不记得?”
嬷嬷不好搭话,只在心里直叹气,对清河郡主是恨铁不成钢。
清河郡主又想起了谢欢,到底是在跟前教养这么多年的,“他连欢姐儿都不肯搭救……只一心想着那个月姐儿了,怕是早把咱们的孩子忘记了……”
老嬷嬷到底是忍不住,把其中道理掰碎了讲给清河郡主听,顾治成明摆着想认明月,清河郡主同他对着干,只会伤了夫妻情分,倒不如先摆一张笑脸认着,旁的都日后再讲。
清河郡主又哪里不明白呢,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恨不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个糊涂鬼,可她的孩子死了,那个女人的孩子就要登堂入室了,她就是心里太明白了,这才难受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清河郡主的院子里折腾了一中午,前院也该是晓得动静的,但无声无息的,顾治成都没打发个人来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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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鞭炮响了许久,明月被谢琅玉虚搂着,觉着响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仿佛炸在人身上一般,叫人的耳朵轰隆隆的。
待爆竹点完了,一众人带着暑气迁到凉快的厅里吃席面,明月是寿星,同长辈们一齐坐了主桌,谢琅玉就在边上陪着她。
今个是真热闹,明月脸上的笑就没放下来过,席上有人吃膳,更多的是同边上的人闲话,嘴都不够用了。
上次这么热闹,那是明月成婚的时候,她虽是新妇,也是主家,偏偏早早进了屋子,不晓得外间是这样的。
桌上坐了许多长辈,都是谢家族里的,明月见过一两次,她虽记性好,也不太认得这些人的辈分了。
今个瞧着都高兴,众人吃了几圈,打主位一族老边上的叔奶奶开始,老人家引经据典,讲了好长一段贺寿词,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字里行间都是对晚辈的爱护,这来人家矮矮小小一个,那声音却不小,一高一低的,厅里许多人便不讲话,只听这个叔奶奶致辞了,待叔奶奶讲完了满意地坐下,起码也有半柱香的功夫。
这叔奶奶讲完了,边上一个姨奶奶也不甘示弱,吊着嗓子念了一段,还有几个小娃娃鼓掌呢,不晓得怎么搞的,就一个接一个的,明明吃着宴呢,忽然就成了给明月念贺寿词了,那些老妇人们一个比一个脑袋抬得高,边念边目光灼灼地望着明月,恨不得明月当场评个状元榜眼出来。
明月端着温水,听得脸颊发红,人家一讲完她还得夸人道谢,前后还不能夸一样的,夸一样的,听了要置气的。明月少有怯场的时候,偏偏今个真是一个大场面接一个大场面,她都有些受不住,等长辈讲完了,便要敬茶谢人。
这么多人,明月至多只认得一半,谢琅玉就靠在椅背上,低声告诉她叫人。
明月这样认了一溜,席上突然多了个扎着小辫的男孩来,瞧着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玉雪可爱,同潜哥儿差不多的岁数,跑到斜边上一个穿绿色小袄的老妇人跟前了。
那老夫人明月方才叫过一次,晓得该叫她叔祖母。
叔祖母拿了果子逗小孩玩,席上的人就都瞧过去,那叔祖母就笑道:“庄哥儿也讲两句吉祥话,这小孩的嘴是最灵的。”
庄哥儿养得机灵可爱,一对乌溜溜的眸子像两颗小葡萄,扑闪扑闪地望着明月,把脸贴在叔祖母的身上,有些害羞地道:“三奶奶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溜地背下来,想来是叫人教了许久的,明月就笑,觉着他讨人喜欢,要夹果子给他吃,边上的谢琅玉就低声讲了一句,“叫舅舅。”
明月一愣,还以为听错了,夹了果子,还是笑道:“谢谢庄哥儿。”
庄哥儿羞哒哒地吃了果子,就来抱着明月的手臂了。
桌上就有人笑,一个姨妈道:“咱们三奶奶抬了辈,庄哥儿瞧着是很情愿的。”
边上的丫鬟都笑起来了,明月一下便反应过来了,合该真叫这小娃娃一声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