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皇后把宫中的下人都支出去了,她今个因着谢琅玉要去玉门关的事情,夜里膳也没吃,心里颇为不爽利。
谢琅玉去玉门关,虽能短暂地将他支开,但是若是日后玉门关那几万大军叫谢琅玉捏在手里了,皇后在宫里怎么折腾那都无用了。
皇后想不出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心里直发冷,先是怪温家态度太过咄咄逼人,又怪皇帝这是宁愿给谢琅玉铺路,也不愿意把这个好给了太子,给了温家。
在今年之前,皇帝都不是这样的,仿佛年纪上来了,皇后这个枕边人就成了他最忌惮的人,他心中属意的人也换成了谢琅玉一般。
皇后已经不仅仅是坐不住了,她能忍受皇帝冷待她,但是不能忍受皇帝冷待了太子,把皇位拱手送人。
等晓得了胡太医进了宫,皇后心中那点犹豫和纠结慢慢也压下去了。
皇后在烛光下写了封信,叫人送到温家去了。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皇后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心想,是皇帝先不仁的。
·
第二日清晨,明月早早就醒了,她几乎一直压着一根神经,夜里惊醒了好几回,生怕谢琅玉无声无息地就走了。
明月虽醒了,却也没惊动谢琅玉,两人睡了一夜,都挤到床里边了,被子乱成一团,搂抱在一起,谢琅玉垂下的睫毛,光洁的脸颊,微微泛红的唇瓣,温热的呼吸,就在她眼前。
明月看了一会,心想,太快了,好多话都还没讲呢。
很快就有人来叫门,下人们到屋里来收拾东西。
明月只草草披了件外裳,跟着忙前忙后的,给谢琅玉系腰带,又看着他穿上衣裳,佩上剑,最后整装待发地站到她面前。
谢琅玉还是明月头一回见他时的那副模样,生得很好,个子又高,手长脚长的,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明月望着谢琅玉,谢琅玉也低头看着她,忽然托了一下她的下巴,垂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他道:“我昨日讲得事情,你时不时想一想,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再给你写信……赵全福留下来照顾你……不要去送我了,去睡一觉吧……我保证,年底之前一定回来……”
谢琅玉叫不去,明月就不去,她站在院子外边,看着谢琅玉带着人慢慢走远,快要到拐角的时候,又回头来看她,像是笑了一下,抬手叫她回去,明月步子走得慢,却也一步一步回去了。
直到看见明月进了院子,谢琅玉摸着腰侧的剑,又静静地看了一会知春院,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明月一进院子,就把屋里的下人都支出去了,一个人哭了一场。
哭过以后便又做了寻常的模样,吃了膳食,看起账本,听着外边的动静慢慢消停。
明月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心情却慢慢平复,事情已经这样了,许多东西都无法强求,明月记住谢琅玉交代过的话,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好一切自己能做好的。
谢琅玉一走就是半月,京城里也仿佛消停了半月,少有人出门宴会行乐的。
谢府虽还是同往常一般,但到底也是不同了,大谢氏叫谢氏带着,在院子里修了个小祠堂,姐妹二人整日吃斋念佛,人都平和了几分,大笔大笔的银子往山上的寺庙里丢,庙里许多佛像都换了金身。
天气越来越热,明月的胃口慢慢回来了,也刻意多吃一些,免得身边的人担心。
白日里就去大谢氏的屋里陪着她,带着几个妹妹跟着逗乐,有时就同谢氏去打理明家的院子,帮着规制下人,闲暇的时候,明月怕自己胡思乱想,就会给谢琅玉写信。
明月的肚子一点也不显怀,大谢氏都有些发愁,觉着明月是不是太瘦了,膳食吃少了,这小娃娃怎么都不长个子,那手比划一下,才这么大呢。
明月自己倒是觉着腰身圆润的几分,只是旁人瞧不出来罢了,且月份还浅呢,赵全福也讲了,这兴许是个厚积薄发的孩子。
明月叫了胡老伯来,在院子里扎了花墙,今年能不能开花还不一定,倒是把明娇几人稀奇坏了,日日背着手来瞧。
皇宫里,皇帝已经免朝半月了,朝中上下原本都紧着神,半个月风和日丽的过去了,皇帝也没追着问责谁,众人好不容易松了松神经,太子又忽然重病了。
皇后连夜将太子妃召回了京城,那股松散的气氛还没凝固便被这股风吹散了。
显王如今是极为得意的,谢琅玉去了玉门关,太子重病,皇帝眼瞧着也不行了。
温家同显王的摩擦越来越大,已经毫不遮掩了,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叫京城里人人风声鹤唳,避之不及。
到了八月,原本沉寂了许久的宫中突然有了动静,皇后要办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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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底牌
皇后用的是为太子妃祈福的名头, 算算日子,太子妃月底便要生产了,这本该宫中聚一聚, 奈何太子最近身子也不好,皇后索性大办一场,叫各家命妇携家中女郎一齐赴宴。
最近京城气氛低迷, 到底还是受了玉门关的影响, 米价飞涨,百姓难以安心,虽不至于人心惶惶,但也确实不如往日热闹了。
皇后来这么一出, 讲是冲冲晦气,倒也讲的过去,没人敢在明面上讲不好的。
但到底时局敏感,许多人都在观望。如今显王势大,若是去亲近了皇后,叫人记恨在心里,倒是不大好了, 但皇后终究是皇后, 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不管如何,太子如今到底还是活着呢。
离皇后办宴还有好几日,明月没有过多的关注,因着府上有另一件燃眉之急的事情必须要解决了。
谢望舒今年十月就要满十六了, 正在十月中旬, 算是个好日子, 不冷不热, 很适合办及笄礼。
大谢氏按捺了这么多日,早憋不住了,私下同许多命妇往来,她又想给谢望舒说亲了。
谁家的孩子谁发愁,女郎最好的年纪就是这几年,谢望舒如今的亲事本就不好说,她的性子并不是那种命妇们喜欢的,且先前还定过一次亲事,其中纠葛各家都晓得了,但名声终究还是受损,这是没处说理的。
谢琅玉如今又离开了京城,谢家近来低调了许多,一些高门大户虽同谢家依旧亲密,但态度也并不明朗。
倒不是捧高踩低,实在是人之常情,眼瞧着这场大戏就要唱到尾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站队。
大谢氏心里着急上火,她不是不晓得道理,就是谢望舒这孩子太怪了,若是个寻常的姑娘,等一等也就等一等了,年底也才堪堪及笄,有的是好亲事等着。
可大谢氏到底是教养了谢望舒这么多年,她这么瞧着,总觉着谢望舒像是,大谢氏不晓得怎么讲,也闷在心里没同旁人讲过,总觉着谢望舒仿佛要出家做尼姑一般。
明月虽不晓得大谢氏心中纠结,可见她整日相看,心里也晓得大谢氏打算给谢望舒定下了,就犹豫着要不要讲了谢望舒的事情。
这事情里,明月觉着自己算是个外人。这样传话到底是不好,那正经的两人都对不上话,难不成以后讲起这个话头了,二人就摆摆手,都叫明月传话了,那多别扭啊。
明月想了想,最后还是去找了谢望舒,商量了一下,还是叫谢望舒去找大谢氏了,明月倒是能陪着一齐去。
这日一大早,明月还没起身,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就见床帐还没打起来,隐约见外头的丫鬟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窗户,日头打窗户外头照了进来,暖洋洋的照在了床帐上,明月睡得懒洋洋的,下意识就翻了个身,瞧见了边上的枕头。
空落落的,明月的心里忽然也空落落的。
谢琅玉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明月原先还不适应,夜里吃膳的时候总下意识等他,床头还有他的腰带,静静地搁在那,丫鬟要收走,明月也拦住了,就放在那,好像谢琅玉会在某个夜晚,如同寻常下职一般,忽然就回来了,再把腰带随手搁在案上,二人寻常模样地在窗前的小案上吃膳,谢琅玉这时总是疲惫,胃口不太好,会给她夹菜吃。
可实际上床上空荡荡的,被窝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的体温,明月闭上了眼睛,又翻了个身,裹着被子翻进了谢琅玉的枕头里,这么怔怔地躺了一会,重重地呼了口气,就翻身坐起来了。
再怎么不适应,也要好好地适应。
丫鬟见她醒了,就把床帐掀开,明月洗漱过后,紫竹便出去提膳。
明月神清气爽地靠在窗边看账本,现下一大早,日头虽好,瞧着晃眼睛,照在身上却并不热,账本也照得亮堂堂的,叫人觉着暖洋洋的很舒服。
赵全福在边上给明月里账本呢,见她拢在日头底下,不由笑眯眯道:“这日头虽不辣,到底是日头,姑娘可别晒伤了……”
明月忍不住笑,抬着扇子挡了挡,还是坐在这,边叹道:“哪有这样容易晒伤,三爷在外头也晒日头呢……”
这么热的天,谢琅玉想躲怕是都没处躲。
赵全福哎呦一声,嗔道:“三爷晒了,那就是为着姑娘不晒啊,还比起来了……”
明月听得抿唇笑,摇了摇扇子,还真换了个没有日头的位处坐了,边道:“那我好好躲着日头,躲个够本。”
明月看了会账本,屋里有人推了冰进来,过了一会,紫竹带着谢望舒一齐来了。
谢望舒其实早就来了,她本就起得早,更何况今个要去同大谢氏摊牌,她心里有事情,起得就更早了。来时明月还没醒,她来了也不好意思叫门,在院子外头站了有小半个时辰,还是紫竹出去提膳时瞧见了她,连忙叫她进来了。
明月见了她也不惊讶,把账本给了赵全福,叫她来身边坐下了,丫鬟端了茶水,明月边叫她喝边笑道:“来的这样早,吃膳了吗?”
谢望舒捧着茶杯,犹豫着摇摇头,边上的紫竹已经把膳食摆开了,明月笑了笑,就叫她一齐吃。
谢望舒心里忐忑得很,几次望着明月欲言又止,想着这事要不就算了。
谢望舒对大谢氏的感情很复杂,她打小就晓得自己有娘又没娘,是大谢氏照顾她,教养她,但是许多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性子古怪自己也晓得,并不是个讨喜的女郎,同谁都不亲近,小时候还好,她年纪越发大,大谢氏就越发不晓得如何同她相处,谢望舒其实也爱一个人待着,久而久之,两人间也没什么话可以讲的。
但这不代表谢望舒不在乎大谢氏,她很难讲清楚自己对大谢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总觉着像母亲,却又不像,这是她心里没法子同旁人讲的别扭的位处。
谢望舒很早就晓得自己不想成婚,但到底是为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明月见她心情低落,拍了拍她的肩膀,并不多讲旁的。明月有时候觉着谢望舒同自己有些像,但是像并不能代表什么,许多事情都是要自己想清楚的。
等到用了早膳,明月没有耽误,也没有给谢望舒犹犹豫豫的时间,直直带着她去了大谢氏的院子里。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紫竹在边上给明月打伞,身后是带着一应物件的丫鬟们。
一行人走得不算快,但叫谢望舒看来真是太快了,她不知道要如何同大谢氏讲,可也晓得一定要讲了,等到大谢氏废了许多心血为她找了亲家,她那时才讲不想嫁,那也太没良心了。
明月手里拿着扇子,瞧了边上的谢望舒一眼,见她脸色都有些泛白了,想了想,笑道:“我原先的时候,有一次,同你差不多……去年吧,巧了,也是这个时候,也是这个天气,你可不许同旁人讲……我当时同舅母家中的表哥有婚事,就是府上这个谢舅母,她有个大儿子,你都没见过,总之闹得不开心了,我也想把这事了了,可踌躇着没去,总觉着这也为难,那也为难,舅母是真真切切地教养了我十几年,我自己仿佛也没想明白……”
明月没全讲,只挑了一部分讲,还有些地方讲得也含糊,当初的事情,明月当时发愁得厉害,现下回头去看,其实有许多比当时更好的处理,但是明月也不后悔。
谢望舒在边上听着,不由看着明月,心想,自己也是这般,她心里也是犹豫来犹豫去的……可是也不一样。
明月讲着停下了脚步,拿帕子给谢望舒擦了擦汗,看着她的脸色,道:“后来我自己不讲,这事情也还是搁到眼前来了,还连累了苏州的老夫人,叫她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伤心了一场……当时觉着怎么闹得这么大,弄得这样难堪,恨不得把这些眼泪都流回去才好,后来也过去了……我也好好的……”
谢望舒闷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呼了口气,她不晓得今个一讲了,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又转头,有些怔怔地望着明月。
明月见她这样,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就带着她接着走,边柔声道:“当时觉着是天大的事情,也过去了,事后也就那样吧……我讲这个,倒不是为了旁的……”
明月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日头,又看看谢望舒的表情,接着道:“日子要过下去,总是要讲的,你现下不讲,直直忍到成婚的时候吗?这可不好,你姑妈待你好,想你好好的,这才挖空心思给你寻亲事,你弄得不高兴,委屈自己过得压抑,就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你觉着没有娘,我也没有娘,你心里有许多难受的,我当年都想过,但是咱两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就得你自己想明白……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心里可能有许多不高兴的,恨不得叫那个让你不高兴的人也不高兴……你就更要把日子过好了,婚事可是你的头等大事,你下半辈子都搭在上边了,你若是真心实意地不想成亲,那是一回事……不要为了一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来耽误自己……”
明月就怕谢望舒是为了同青云真人置气。
谢望舒听着,心里有些迷茫了,觉着日头好辣眼睛,不住地眯着,叫眼眶热热涨涨的。
明月悄悄看了谢望舒一眼,又低着头道:“其实成不成婚,都好,都挺好……只要等你以后回过头来看的时候,你不觉着后悔……你不想成婚,我不晓得你姑母对这事是怎么想的,但她肯定是希望你好的……她不会强求为难你的……”
谢望舒垂着头,明月瞧不清她的表情,好半天才听见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月暗暗松了口气,就也不再讲话了,她想起了自己,她如今做了谢夫人,从苏州那么小的一个位处,嫁到了京城来,许多人都觉着她是个有福气的人,过上了这样好的日子。
但明月仔细地想了想,觉着不是的,其中或许也有些运气。
明月只是很努力地过自己的日子,有些东西生来就没有,她也伤心,也难过,但是也清楚终究没有法子改变,她不可能永远地沉浸在自己有多么的委屈多么的心酸中。
明月没有法子让明佳死而复生,没有法子叫自己做一个父母双全的孩子,没有法子把过去受的委屈全都抹去……她就努力地,抓住自己还拥有的,把日子过得更好。
明月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遇到谢琅玉,她过上另一种人生,她不会像现下这样,晓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心里会遗憾,会空落落,但她也会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如果有一点钱,也许会像谢望舒想的这样,不要嫁人,留在老夫人身边,那时的她应该也是快乐的,也觉着日子是好的。
两人没走一会,前边就到了大谢氏的院子,谢望舒不住地呼气,紧张地不想看人。
明月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温声道:“去吧,我在外边等着,你们讲完了我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