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她撑着墙壁坐起来,动静很轻。
但一旁的谢琅玉还是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清明,像是没有睡着,看着她道:“很晚了……不舒服?”
火光让两个人的脸都显得温润,谢琅玉浅红的唇闭着,有一种柔润的光泽,他仿佛并不疲惫慌张,神色平静。
明月把身子蜷在一起,抿着干涩的唇,摇摇头。
谢琅玉看她一会,那个眼神叫明月几乎是无意识地把自己缩了缩。
谢琅玉又偏过头闭上了眼睛,明月能看见他侧脸优美的线条,长睫伏在眼下,语气有些奇怪,“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明月顿时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她悄悄在披风里检查自己。
身上很脏,是在泥水里打过滚的模样,她的手上甚至都有凝固的泥土,她轻轻拨了拨,就散开掉了。裙子的下摆已经成了凝固的暗红色,腿间还有液体留下的异样感觉。里头的衣裳已经干了,外裳还是湿的。
她缩在披风里把鞋脱了,在左脚的脚背上摸到一个半个手掌长的伤口,她按了一下,疼得一哆嗦。
虽然没有流血了,但是明月还是那袜子把脚缠住了,再穿上湿哒哒的鞋。
明月清了清嗓子,“脚上伤了,没事,就是道口子。”
她身上简直乱七八糟,但是她不想讲。
且不说她一个女郎,谢琅玉是外男。而且,虽然不太可能,但若是谢琅玉嫌麻烦,把她丢在这……
明月简直不敢往下想。
谢琅玉没讲话了,他又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个子很高,这洞又太小了,两条长腿随意支着,几乎占了一半的位置,淋湿的布料紧贴着他的双腿,从散乱的下摆探出来,那种带着韧劲的有力的线条,几乎支到明月眼前。
明月于是把自己更用力地蜷缩起来,她也想睡,养养精神,可是肚子里像是有个明娇在射箭,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谢琅玉直起身子,一手撑在地上,上身微微靠近一些,端详她的脸色,“你怎么了?”
明月面色发白,又浮着一层奇异的红润,她缩在自己的披风里,有一种几乎羞怯的情态。
谢琅玉静静地看了一会,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明月轻咳一声,几乎贴在了墙上,有些可怜地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谢琅玉便移开了目光,看着手里的物件。
明月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有把匕首。
谢琅玉看着手里的匕首,握着转了个圈,安静一会才轻声道:“女孩的事?”
明月一下觉得面皮滚烫,她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只感到一种让她害怕的氛围,在这个狭小的山洞里,她太过弱小,裹着一身腥气,一旁又有个成熟健壮比她强壮太多的青年。
她本能地回避着让人引起遐想的话题。
明月心中抗拒,面上却露出那种异样的表情,能勾起男人心里的恶劣情绪的表情,湿润的脸颊,把谢琅玉也后知后觉地拉入了那种氛围。
这是个漂亮的孩子……谢琅玉移开了目光。
明月强作镇定道:“可能吧……”
明月说完就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她身上比谢琅玉还要狼狈,谢琅玉背她之前,不可能放着她不管,多半已经粗略地检查过她的身体了。
所以才会问了好几遍,你是不是不舒服?
谢琅玉没讲话,洞里被一种古怪又尴尬的氛围笼罩了。
谢琅玉安静一会,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抬手解了腰带。
明月心里一惊,攥着披风的指节发白,直直地望着他。
谢琅玉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解了衣带。他人长得好,手指也修长漂亮,搭在腰带上,让明月顿时就移开了眼神。
谢琅玉把脏掉的外裳扯开,在亵衣的胸口处割了一块干净的布料。
他侧对着明月,明月瞥了一眼,隐约能望见他干净的脖颈和胸口,很瘦,肌肉起伏的时候有一种难言的美感,像是连绵的雪山,又有一种玉石一样的质感,很快就掩住了。
明月悄悄松了口气。
谢琅玉在洞口把布料打湿清洗了,进来半蹲在明月身侧,他的眼神停在地上,把布料递给她,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打理一下吧,湿的脱下来……这样行吗?”
明月缩在他的披风里,不晓得自己笑得有多难看,过了好一会,才伸手拿走了。
小声道:“谢谢表哥。”
·
谢琅玉背对火堆坐着,能听见身后安静一会,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看着雨幕厚重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下一下地抛着手里的匕首,接着就起身离开了。
谢琅玉个子高,披风也很宽大,明月整个人躲在披风里,她解了衣裳,手里柔软的布料已经红透了,只勉强打理干净了。
但是这样的情况,也不能要求更多。
明月把布料攥在手心里,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这样失态过。
她在披风里窸窸窣窣把湿哒哒的外裳脱了,露出严实的内衬,把染血的亵衣布料裹在中间,丢在脚边,接着把谢琅玉的披风裹紧了。
明月悄悄从披风中探出眼睛,发现洞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明月松了口气,探出脑袋,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受伤的脚背传来一阵剧痛。
明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忍着痛到了洞口。
雨还在下,她把布料润了润雨水,想要搓洗干净。
右手手腕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像潜哥儿吃的糖人一样软软的垂着。
明月只好蹒跚回去,有些惶恐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不会是断了吧,还长得好吗?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月望着黑乎乎的洞口,已经忘记了受伤的手腕,心里产生了另一种恐惧。
等她开始害怕,几乎要考虑自己一个人要如何走出去的时候,谢琅玉才回来。
谢琅玉浑身都是湿气,他一进来,整个山洞仿佛变得更加狭小了。
明月缩在披风里,露出一个脑袋,眼神只敢停在火堆上。身体却悄无声息地放松了一些,紧紧地盯着谢琅玉的动作。
谢琅玉走得时候未留下只言片语,她真的很害怕谢琅玉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
谢琅玉身上湿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坐在火堆边烤火,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
明月不晓得他出去做什么了,当谢琅玉不露出那种客气又温和的笑容时,他的身上就会被一种生人勿进的气质笼罩。他此刻垂着眼睛望着火堆,时不时捡起一旁的干柴丢进去,似乎在想事情,让人不敢打扰。
谢琅玉的眼神停在地上,很快就注意到了丢在地上的小袄。
明月立刻察觉了,想捡回来,谢琅玉却起身把衣裳捡了。
他没细看,只在雨水里揉了一把,从里边掉出一块布料,谢琅玉看也不看,一齐揉了一把,就撑在火堆旁烘干。
火堆烧的旺,时不时噼里啪啦一声窜出一个火星,明月和谢琅玉安静地呆在山洞里,两人的面庞都被火照得微红。
自谢琅玉回来了,两人都不再讲话了,再也没有对上过眼神,心照不宣地朝反方向偏头,有股莫名的氛围在涌动。
谢琅玉闭着眼睛靠在洞壁上,明月看着他的侧脸,发髻还是湿的,鼻梁在脸颊投出阴影,唇瓣柔润浅红,依旧俊美,他离明月很近,没有再讲多的话了。
明月裹着袍子,最终还是疲惫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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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多少年未下这样的大雨了,山上的泥石松软,几乎是沿着山脊塌下来了,甚至快的人们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平息了,除了路上少了几个人。
后边的主子们也冲下去几个,前边的匪徒同谢琅玉明家的女郎等人也不见了。
泥土平息下来以后,余下的众人惊魂未定,呆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
雨竟然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赵侯夫人面色难看,手都在发颤,厉声道:“还不下去找人!乘风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能活的!”
一旁的谢氏这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去,回头去找主持,去找人,我家里的姑娘同公子掉下去了。”
这群妇人里也有女儿被卷下去的,这会才哭出声来,“我的女儿也掉下去了,下去找……”
谢欢打着伞,盯着还在流泥水的断崖,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几乎被这一变故打得脑袋发晕。
谁也没想到会塌山,谁掉下去都行,偏偏最不能掉的那个人掉下去了。一想到谢琅玉如果出了事……她的眼珠神经质地颤动了一下,把自己隐在了人群中。
前边的路塌了,寺里的和尚立即便循声过来,见这路况也是大惊,现下还下着大雨,只得派几个身手好的和尚去下边寻人。
静明主持手里转着佛珠,一个弟子帮他撑伞,他闭着眼睛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赵侯夫人浑身湿透了,一个婆子帮她撑了伞,她疾步走到主持面前,“主持,请您遣人下去给侯爷送信,这泥土塌了,底下的人或许还不晓得信,若是也塌了要如何是好,请您着人去报个信……”
主持见她摇摇欲坠,立刻应了,道:“这路上随时有再塌的危险,请诸位夫人姑娘转去寺里歇息。”
赵侯夫人摇摇头,“我守在这,我走了,他们一害怕事情也办不好了。”
主持叹口气,没有再劝,派人去找了赵侯。
赵侯很快就来了,他面色发黑,顶着雨上山,身上狼狈。见一行人无头苍蝇般自断崖下去寻人,路旁的女眷也缩在一齐瑟瑟发抖,不见谢琅玉的身影。
赵侯心里一紧,先拜过主持,这才将赵侯夫人拉到一旁,低声道:“怎么回事?你疯了!搞得这么明显?”
赵侯夫人面色发白,立刻像是找着了主心骨,半软在他身上,颤声道:“哪里是我!我又不傻……怕是有人浑水摸鱼,我不敢叫她们先走,若是乘风真出了事……”
赵侯光是一想,就杀人的心都有了。他们夫妻都在山上,偏偏就乘风出了事,还是他们说亲未成的第二日,这瓜田李下……
赵侯心里发寒,又见赵侯夫人冻得瑟瑟发抖,黑着脸脱了披风给她,“你且去庙里安置,换身衣裳,身边留几个人,我在这守,其余的都派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侯夫人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这里怕是还要塌,太危险了,我守着吧,侯爷,你……”
“回去休息!”赵侯把她扯开,叫一旁的侍卫把人带走,“把夫人送回去安置!这群妇孺也引回去,没得在这受罪。”
侍卫应声,将这一行人连着赵侯夫人一齐请回了寺里安置。
赵侯见妻女安全到了寺里,这才收拾起这摊烂摊子。
他忍着气着人盘问,这群余下的丫鬟婆子也讲不出一二,俱只晓得是突然冒出来的匪徒,为了盐务这才打劫。谢琅玉来山上接人,正好撞见了,本来已经化险为夷,谁承想,突然发了灾。
赵侯无意为难这群下人,他心里明白的很。
京城里党派纷争愈发严重,但越是严重,表面上就越是平静无波。显王在京中频频挑衅太子,谢琅玉八风不动仿佛六根清净只隔岸观火,可他身份敏感,世家权贵明里暗里站队,赵侯这样的身份,借了盐务才能躲出来。
谁承想,陛下却派了谢琅玉同他一齐。这样的安排,他难免不起奢望。
昨日借伤避宴,就是着赵侯夫人试探谢琅玉的意思,肯不肯让他们上船。
但谢琅玉今个要是出了事,他别提上船了,保不准被打成显王或太子哪一边做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