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钟棠龄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就等着你们了,来,今个好日子,咱们难得聚到一起,过一刻少一刻了。”
这屋里的摆设并不正统,也没个主位之说,谢琅玉随意坐了个位子,把身边的椅子拉开了。
明月努力做自然状地坐下了,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屋里顿时笑闹开了。
明月身旁正巧就是橘如,橘如来回看了半天,打了扇子,小声道:“你同谢公子一齐的吗?你们?”
明月不晓得是出于羞涩还是莫名的缘由,脸一下就红了,连连摇头,“不是,我在路上遇见表哥了,就一齐来了。”
橘如笑了笑,道:“原是这样,我逛到一半就找不到你的人了,料想你该是去旁的地方逛了,问了谢公子的丫鬟,才晓得你是去逛绣楼了,你瞧中什么了没?”
明月顿时福临心至,提着裙摆给她看鞋,笑道:“我买了一双绣鞋,人太多了,无甚好逛的,左右就是这几家楼,咱们早就逛透了的。”
这话一讲,橘如身边的赵霜商倒是来了兴趣,道:“苏州还是有些不同的,你们这的料子可多了,花样子也多,你家妹妹倒是品味不错,领着我逛了几个铺面,那帷帽上竟然还有绣花的,我们那虽繁华,却没这样的巧思……月娘子,听闻你们几家日后还要一齐去山上祭祖,像是也不正式,都能跟着去玩……”
明月见她十分激动,不由笑道:“可以去的,本就不是正式的,逢着整年才正经一些,赵娘子也能一同玩。“
赵霜商心满意足,点头道:“你既然请我了,我倒是也有空闲,去一去就是。”
明月方才听了谢琅玉的话,现下看赵霜商怎么看怎么顺眼,还顺着讲两句,“那也热闹了,赵娘子一定要来,咱们一齐放风筝。”
这一席直直吃到戌时中,几个郎君都饮酒了,女郎们也聚在一齐讲话,倒是没什么人用膳了。
外边还人声鼎沸,下人们来来往往,街道上是一阵又一阵的热闹。
屋里已经预备散宴了,下人们把车架赶到酒楼下,几个旁家的郎君女郎陆续走了,谢琅玉喝了酒,脖子延伸到领口里的一片地方发了红,他叫人护送,等几人都走了,再送明家兄妹归家。
明月神思不属,这一桌桃花源的席面,她几乎没怎么入口,吃得什么不记得了,好不好吃也不记得了。只感受着身旁的人,他的袖摆时不时挨着她,身上那股浅浅的香味绕在身边。
明家自个的车架早来了,明娇同明淑打闹着上了车架,明月还站在车架前,
远处是谢琅玉的车架,侍卫们安静地守着,谢琅玉正同明裕讲话,明裕连连点头,像是谢琅玉吩咐了什么,要做什么,他听得很仔细。
明月望着那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谢琅玉突然回过头来,同明月对视了一眼,又垂头向明裕讲了几句什么,便朝明月招招手。
明月一阵雀跃,提了裙子便向他那跑去,谢琅玉笑了笑,低声道:“慢一点。”
明月在他身前一两步的地方停住了。
明裕见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谢琅玉,又看了看明月,明月登时一阵紧张,刚想张口讲话。
谢琅玉便对着明裕道:“一齐上来吧。”
明裕松了口气,觉着自己方才着实想多了,不由摇摇头,“我骑马吧。”
谢琅玉平静地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明月上了车架,缩在角落里,谢琅玉随后进来了,赵全福同紫竹都不晓得去哪了。
明裕很快去骑了马,在两个妹妹的车架旁守着。
车架直直入了明府,在垂花门前停下,谢琅玉一直靠在车壁上,仰着头,仿佛睡着了,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酒气。
明月就这样看了他一路,要下马车时,谢琅玉睁开眼睛,直了直身子,起身,扶着明月下去了。
他把那盒没吃的荔枝递给她,明月捧着了,又把手里的玉佩放在明月手中,明月下意识抓住了,眼神亮晶晶的望着他。
谢琅玉神色疲惫,半跪在马车上,还是忍不住笑,道:“送给你的。”
他扯了扯还在自己手里的那一截流苏,明月便跟着晃了晃手。
谢琅玉就这样端详着她,接着缓缓笑了笑,轻声道:“很漂亮。”
一更天,明月迷迷糊糊地回了知春院。
翡翠今个半路失了她的踪迹,若不是紫竹同她打了招呼,她定是要吓一跳的。
现下终于到了没了旁人的时候,屋里点了蜡烛,给明月脱了外边的大袖衣,絮叨道:“你日后可不兴如此,身边随意就离了人,吓了奴婢一跳。”
明月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侧微红,嘴巴抿着,眼神柔的像水一样。
紫竹叫了明月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抿着唇笑道:“对不住,紫竹姐姐,日后不会这样了。”
今个花灯节,府上的下人也吃了席面,秋雁只尝了口酒便倒下了,此刻睡在厢房里,闻声便醒了,迷迷糊糊要起来。
明月叫了一声,“睡吧,这边无事要你。”
秋雁还是出来瞧了瞧,见无事这才自去睡了。
翡翠提了热水来,道:“倒是晚了,这还是院子里温着的,您粗略洗了,明个早晨再仔细洗洗罢。”
明月也无心费事,换了衣裳便上了榻,榻前一杆柏木双衣架,秋雁把衣裳理了挂上去,笑道:“这衣裳是好料子,您也未穿脏,明个拿巾子擦一擦,洗了倒是废料子,颜色都要染在一齐。”
明月伏在榻上,双手交叠垫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直直地望着那件衣裳。
是哪里漂亮呢,是衣裳吗,她几乎没有这样大袖衣的衣裳,是盘发吗,她也很少盘发的,还是,还是就讲的她呢……
明月把脸颊贴在被子里,没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翡翠又去查看那个黑匣子,打开一看,惊道:“姑娘,这个月份,哪里来的荔枝。”
明月一睁眼,连忙道:“不要碰不要碰,明个我自己来打理。”
翡翠好笑道:“小孩子,还护食,搁在桌上,自不会有人拿的。”
翡翠又把帐子打下来,要把里头的蜡烛熄了,明月拦她,道:“我过会睡,别急着熄。”
翡翠便不灭它,又去点了香笼,自个守在榻上睡了。
明月竖着耳朵,听到翡翠的呼吸变得平缓,便悄悄坐起来,把玉佩从枕头底下拿出来。
不过手掌大小,水头极好,触感温润,莹莹几乎发着光,明月想起谢琅玉那双漂亮的手,把玉佩拎在手中的时候,轻轻牵住下边这一截流苏的时候。
上边刻着二龙戏珠,明月很仔细地看,在玉佩下边看见了‘乘风’二字。
明月趴在榻上,闭着眼睛,眼皮红红的。
心想,乘风,谢乘风……真好,他的人长得好看,名字也特别好听。
第二日辰时,明月醒来,先是迷糊了一会,又连忙摸了摸枕头底下,摸到那枚玉佩,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
下榻洗漱了,翡翠把窗子推开,笑道:“今个有个好日头,难得了,等会把那几个樟木箱子搬出去晒晒。”
翡翠又捡了她的鞋去规制,瞧了两眼就觉着不对,惊讶道:“姑娘,这鞋如何变了?”
明月自然道:“我不是踩在水沟里了吗?多冷啊,后来去绣楼见了差不多的,便买了换上。”
翡翠没多想,收起来了。
秋雁拿了件绿色的小袄来,明月穿上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低了低下巴,不由道:“我仿佛没什么旁的样子的衣裳,都是这个色的……”
秋雁笑道:“姑娘生得好看,旁人都穿不起这个颜色。”秋雁倒不是刻意奉承,着实是好看。
翡翠捡了掸子进来收拾,闻言笑道:“姑娘以往少做新衣,如今手里有些余钱,不如找了绣娘来,做两件旁色的。”
明月犹豫一会,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末了还是摇摇头,踮了踮脚笑道:“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翡翠没听懂,只笑道:“外头的新衣不制,里头的也要换了。”
明月换好了衣裳,翡翠去提膳了,明月就坐在桌子前,把那个匣子打开了,里头装得满满的都是冰块,天气冷,化开的便少,隐隐约约见到荔枝从里边露出一抹黑色。
明月拨了拨,没忍住看着笑了半天。
午时过了,明月用了膳,趁着两个妹妹还没来,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躲清静。
老夫人一整日都歪在躺椅上,见了明月便笑眯眯的。
老夫人道:“昨个好玩不?那外头热闹的,都吵着觉了……”
明月笑着点点头,在躺椅边上坐了,给老夫人揉手脚,“热闹着呢,街上人山人海的,我们逛了不少地方,最后同钟家兄妹,好几个平日里来往的,一齐吃了席面,回来的晚,没来扰您的梦……”
老夫人讲好,又讲起自己做女儿的时候,苏州城的花灯节也是十分漂亮,还有猜灯谜的,卖糖画的……
明月陪着她讲了许久,心里压着事情,在老夫人面前便不太憋得住了,思虑再三,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张思源,“老夫人,我想明白了,我不喜欢张思源,我不想同他定亲了……”
老夫人摇着扇子看她一会,像是有些惊讶,又笑道:“好啊,你……”
老夫人笑着叹口气,“好,好,你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比张思源强,他一个闷葫芦,一棍子打不出屁来,你若是怕你舅母心里不爽利,只管来找我……”
明月松了口气,又笑道:“您这话讲的,张表哥挺好的,不能因为我不中意就讲人家处处不好了,舅母也不会为了这事情为难我……”
明月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唇,轻声道:“老夫人,外祖母,我,我不是怕旁的,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可是,他不一定喜欢我……”
明月讲完,脸都红透了,强撑着笑着看着老夫人,眼神水水的,磕绊道:“我心里有些害怕,如果,他对待我并不真诚,那,怎么办……”
明月的心情从欣喜渐渐缓和,到平静,其中感情绝非复杂二字可以形容。
明佳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明月就是疯了也不能走母亲的老路,但是感情不由人控制,她昨个夜里就没睡好。
老夫人明白了,把明月搂到躺椅上来,明月脱了鞋,像小时候一样,缩在老夫人的怀里。
老夫人抚了抚她的背,叹道:“你母亲,她,她同你不一样,她不算是个好孩子,我当年,实实在在为她头疼,选了那么多郎君,横竖高低,她一个都瞧不中,嫌弃人家生得难看,嫌弃人家个子不高……她胆子极大,认准了事情就一定要去做,那时我受那妾室的欺负,两句叫她气得喘不过气来,佳姐儿就能拍着桌子唾骂她……”
明月没听她讲过,不由心中柔软,便静静地听得十分认真。
老夫人最后道:“你同母亲是不一样的,月丫头,你有分寸,她认死理,一条路走不通了,便要死在那条路上,你不一样,你是活的,且你胆子小,出格的事情不会做,我这一辈子不求旁的了,若是你日后能万福万安,叫我现下死了都可以……”
明月连忙去捏她的嘴,红着眼睛道:“老夫人,不要讲这样的话,我听了难受,你要长命百岁万事顺意才好。”
老夫人笑了笑,拿扇子拍拍她的脑袋,“今时不同往日,你好好的,想做甚做甚,快乐,平安,我就一切都好。”
明月红着眼睛笑,靠在老夫人怀里,“可若是,他根本不喜欢我,年前也定不下来,那岂不是……”
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放心你的眼光,那人若是品德不好,你相处几日便瞧不上了,若是品德好,你也不要认为自个吃亏了,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尽可去寻个李表哥周表哥钱表哥的……”
明月没忍住笑了一声,靠在老夫人胸口,“讲得像人人都瞧的上我一样……”
这样讲了一通,明月心里倒是舒服许多,她不是没听出来,老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讲裕表哥,但明月光是想想明裕面无表情的样子,同她能扯上什么关系,就觉得好笑。
到了下午,老夫人睡着了,明月给她盖好被子,悄悄出了院子。
明月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个玉佩就在里边。
明月在院子外绕了一圈,慢慢去了长丰园。
远远就见长丰园院门紧闭,主人像是并不在,只留两个侍卫守着,里边也没什么响动。
明月呆呆地看了好久,失落地离开了。
这样好几日,谢琅玉很少回府上,明月听大舅舅讲了,盐务一案如今在收尾,他仿佛是十分地忙,抽不出时间回府。
一共过了九天,终于到了祭祖出城的时候,难得的好天气,日头不大也不小,很是怡人。
明月夜里睡不好,早晨便拖拉的一会,却也不算晚,看着外头日头好,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呼了一口气,叫翡翠来给她盘头发。
翡翠笑道:“盘个花髻,好走动,今个不是还要放风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