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绯
明月等不及她回话,穿了披风,连忙带着橘如去了园子里。
园子里围了一圈下人,还有几个小娘子像是吓傻了,站着不讲话,地上一片燃过的爆竹。
明月心里担忧,随手叫了个下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婆子连忙道:“二娘子受伤了,已经叫大夫人带走了。”
一旁也有小娘子在低声议论,说是伤了脸,好多血之类的。
明月本来是十分着急的,往院子里一瞧,慢慢觉着有些不对劲。
若是真伤了,谢氏早把这些小娘子迁到旁的位处去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以免聚众叫事情传得人人皆知了,哪里还会留着人在这议论。
明月又见先前传话的那个小丫鬟,表情也不着急,比她走得还慢,现下才到院子呢,心里便有数了。叫丫鬟们仔细招待小娘子们,引着吃些果子压压惊,接着把橘如送回了花厅,自个去了谢氏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不见慌乱,确实有人带着水盆巾子进出,还有个老大夫都慢悠悠地背着手来了。
明月进了院子,丫鬟们也不拦她,她就直直入了内室。
明娇正躺在榻上叫唤呢,谢氏黑着脸,坐在一旁的榻上数落她。
明月放了心,叫下人解了披风,笑着坐在了榻边,道:“这是做什么呢?搞这样大的阵仗,吓了我一跳。”
谢氏身上的大氅都没解,像是走得极了,歪歪扭扭的带着,脸上还有几分后怕,没好气道:“还不是这害人的东西。”
谢氏身旁的周妈妈连忙给明月解释了一下,原来是明娇方才故意演了出戏,讲自个脸炸了,叫丫鬟去给谢氏传话,那花厅里多少人啊,都听见了,谢氏一听,更是腿都软了,一路跑着回了院子,这才发现她一点事都没有。
只是现下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谢氏不好自打脸,忍着气陪着演戏了。
明娇盖着被子道:“我这是试探试探,母亲你想同李家结亲,那李家人,若是心善的,也不会一下就把我丢开手,若是一下就丢开了,这亲结的还有什么意思?日后遇见了事情我就讨不了好的!且那李君延讲中意我,先前却为了妹妹总是给我没脸,我心里膈应着呢!我现下伤了脸,他若是还能选我,我才能勉强原谅他几分……”
谢氏狠狠地锤了她一下,道:“你若是真的脸都坏了,人家可以堂堂正正地不同你结亲!旁人也不会指摘!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在这给我找事!好好的一门亲事!”
这亲事哪里还做的下去!且明娇这几个月都别想议亲了,毕竟脸上伤了,是一时半会能好的吗?旁人家也得观望观望。
明娇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挨了谢氏好几下也不怕,她就是故意的,要考验考验李君延,且她日后可是要跟着长姐嫁到京城去的。
谢氏见她还笑,靠在床柱上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同你哥哥一样……同李家说亲,我是为我自己吗?那李家虽说前些日子出了这档子事情,但是人家底蕴深厚,人家上数三代,李家老太爷是配享太庙的人物!家风摆在那,日后若是对你不好,不提什么纳妾灭妻,若是苛责你了,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他们家埋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那李君延不好,不还有个李杜衡吗,他母亲家里更是显赫,乘风先前都讲了,他人品好,对几个异母的弟妹都好,你嫁了他,他就算不喜欢你也不会对你坏,你来这么一出,他们家难道还是傻子不成,晓得你是故意的……”
谢氏说着,还有些难过,她也是怕了,京城里如今一点消息都传不过来,若是又像当年一样,牵连到明家了,李家好歹能护明娇平安,毕竟像明正谦一样,为了同妻子的情谊,能陪着一齐共渡难关的,着实是少数……
谢琅玉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做个富贵闲人,成了举家升天,败则全家倒霉。这么多日都没消息,谢氏心里怕的很。
明娇听得眼睛也红了,“我就不能找个真心实意地喜欢我的吗?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若是因为这事情就放弃我了,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嫁给一个穷秀才都不嫁他!”
这个他也不晓得讲得是哪一个,明娇就是心里有气,不发出来闷得慌。
谢氏又气又急,没待多久,还得去前边招待宾客,明月便留下来陪着明娇。
这事一过,李家果真没了消息,李君延也再也没有给明娇写过信了,问候一声都不曾,倒是李二夫人来探望过几次,只是再也不提起婚事了。
明娇面上道:“我早就猜到了。”私下里也掉了两次眼泪,又等上一等,没几日却也看开了。
谢氏气得咬牙,也无心招待李家人,李二夫人也识相,慢慢地不再上门了。
日子一转眼就到了二月里,那些厚实的小袄都收起来了,夫人女郎们也渐渐出来应酬,明月算了算日子,离三月底只有二十来天了。
京城里还没消息。
谢氏前两日还讲了,她寄给京城的信都没回音,不晓得是什么状况。
橘如倒是听了些风声,像是谢琅玉被削了官职,还在宫里挨板子了,生了病,真真假假的,也讲不清楚。
明月换上了单薄一些的小袄,她的龙凤被已经绣好了,这几日也不怎么出门,就整日窝在院子里看账本。
随着日子越过越快,几个姐妹最近都不敢在她面前咋呼了,老夫人背地里常常叹气,谢氏嘴上不讲什么,私下里又开始给明月相看表哥了。
当初赵侯夫人小产,没能跟着一齐回京城去,她的长子赵时枢也还在呢。
谢氏委婉地提了几句,明月没忍住笑,道:“舅母,您别这样了,我等他的。”
谢氏不好讲什么,心里倒是挺过意不去的,谢琅玉若是真不来了,谢氏都没脸见老夫人了。她心里也发愁,京城里到底是什么状况,寄去信也毫无回音,谢氏有了些不好的猜想,私下里往账上走了好多银两。
没几日,府上倒是多了桩喜事,稍稍冲淡了这股气氛。
明娇同李家大公子李杜衡定了亲事。
这事讲起来还真是峰回路转,当初明娇假装伤了脸,一连数月不出门,李君延自此没了音信,可没过几日,李杜衡倒是上门来了。
李杜衡是个气质冷淡的高大男人,带着礼,叫人领着进了花厅。
谢氏笑着招待他,他也不会讲什么漂亮话,谢氏问他他就答,问什么答什么,谢氏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可他一个郎君,这么来太奇怪了。
来了好几次,谢氏才隐隐约约搞明白,他是冲着明娇来的。
这么个把月过去了,李杜衡隔三日就来一次。明娇先开始不见他,后来带个面罩见人,明月同明淑就躲在屏风后边听墙角,听着明娇讲一些离经叛道的话,李杜衡听得倒是蛮认真的。明月同明淑能从后边能看见,谢氏生怕吓跑了李杜衡,都要把明娇腰上的肉掐掉了,两人看得直乐,躲在屏风后边偷笑。
再说明娇自个,她先前以为,这李杜衡是为了同李君延斗气才这样的,但是日子久了看下来,好像也不是的。
进了三月,门上厚实的帘子都换成了竹门帘子,京城里一点消息都没有。明月表现的平静,照常同几个姐妹说笑,夜里却有一次没忍住悄悄掉了眼泪,很快就擦干了,没叫任何人发现。
明月相信谢琅玉,他讲了会来,就一定会来。
有时候也会害怕,明月就把谢琅玉留下来的两箱子物件打开,这么多房契地契,一辈子都花用不完的,明月告诉自己,就算是谢琅玉不来了,她一个人也能好好的。
三月二十七,一只自京城来的船队悄无声息地靠了岸。
这一行人衣着打扮,同苏州很是不一样。船队有将近二十条大船,打头的一艘更是巨大,船上布着红布,贴着喜字,在岸边停下了便引得船夫们围着看,不晓得是哪一家来提亲的,这样大的阵仗。
苏州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船,渡口险些停不住,有机灵的去了衙门找人来搭手,得了一荷包赏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船上堆满了物件,都拿红布盖着。这行人有条不紊,卸了将近两个时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一样接一样的奇珍异宝,一阵又一阵起哄的声音,直到中午日头出来了,才规整完一半的船只,整出一个车队来。
车上都规制着喜庆的红色,领头带着两只大雁,车头自渡口进了大街的时候,车尾都还没出发。这样财大气粗的提亲车队,引得一条街的百姓都来围观。
车前车后都撒喜钱,百姓们跟着捡,捡了还要四处奔走相告,越来越多人跟着瞧热闹了。
午时过半,已经过了用膳的时候,寻常人家这个时候也会开始待客了。这车队像是然算了时辰的,缓缓驶进了平和路。
打领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婆子,衣着干净得体,笑容可亲,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还要体面气派,来者正是谢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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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本来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明月早早就起身了,先去照顾了老夫人。
这几日换气候,老夫人身上不舒坦,早上早早就会醒,明月就去给她揉揉胳膊腿,叫她起身的时候舒服一些。
过后便规制自个的嫁妆,其实那么几个物件,早就盘算清楚了,明月就是闲不住,怕自个胡思乱想,于是忙完了自个的,再去两个妹妹院子里瞧。
谢嬷嬷上门的时候,明月整个人是懵的,刚从两个妹妹的院子里回来,正坐在抱厦里吃果子,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还是翡翠喜极而泣,不敢置信地问了好几遍,那个传话的也答了好几遍。
“京城来的!带了好多物件!来提亲来了!是找大姑娘的!现下叫姑娘快去呢!”
明月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呆坐了一会,忽然一下就站起来了,她紧紧地握着翡翠的手,问道:“他呢,谢琅玉呢?他来了吗?”
丫鬟犹豫着道不晓得。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谢家带来的聘礼塞满了整个园子,见了下人就发喜钱,府上像是叫油锅一样沸腾了起来。
明月迷迷糊糊地去了谢氏的院子里,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都来不及高兴。只见院里一扫前几月的低迷,人人脸上都是笑脸,谢氏不晓得是不是后来换的,穿了件桃红的小袄,笑得都年轻了好几岁。
然后是一个姓谢的嬷嬷,自称是大谢氏身边的人,谢嬷嬷表情和煦,拉着明月打量了半天,一旁是几个穿着黑袍子,笑眯眯的宫人。谢嬷嬷讲,这是宫里的小黄门,明日宣旨的。这婚事,还是陛下赐的呢。几人坐在抱厦里讲话讲到下午。
谢氏同谢嬷嬷快二十年没见了,两人还握着手哭了一场,边上的小黄门都尖着声音劝。
明月的表情一直都是带着笑的,脑子里其实是木的,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谢琅玉呢?谢嬷嬷一直不提,他是去前院了吗?怎么还不来看看她呀?
谢氏也惦记着呢,拉着谢嬷嬷的手,笑道:“乘风呢?怎么不见他人?”
明月抿着唇,也连忙看向谢嬷嬷。
谢嬷嬷手里端着杯热茶,她还细细地打量着明月,从中午到现在,像是看不厌似的,不住地看,现下听了谢氏的话,眼神在明府几人脸上打了转,接着笑容慈祥道:“也确实还有一事,姑娘,三爷他……”
谢嬷嬷后头一句话是看着明月讲的,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明月捏着帕子,笑着哎了一声,心里慢慢发沉。
谢嬷嬷在屋里几人脸上看了一圈,最后打量着明月的神情,边缓缓道:“三爷他……不好了,今年怕是咱们府上犯太岁了……三爷原本在苏州就受了伤,十二月的时候,被革职了,还挨了板子,过后又为了同姑娘的婚事,挨了老爷一顿家法,又有朝中的事情,日后怕还有牢狱之灾……正月里大病一场,现下还不见好……”
明月呆呆地啊了一声,慢慢红了眼睛,她看着谢嬷嬷,轻声道:“他怎么不好了?”
谢氏也愣住了,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谢嬷嬷,“怎么还没好啊,这都几个月了,这……”
谢嬷嬷还看着明月,慢慢道:“元气伤了,伤口一直不见好,这已经要三个月了,还站不起来……不然,他定是要来接姑娘的……老奴这次来,三爷也交代过了,一切看姑娘的,姑娘您如此品貌,在京城里也是少见的,姑娘若是愿意嫁,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也给三爷添添喜气……姑娘若是不愿意,三爷也不为难姑娘,陛下那三爷也好说,要您……”
明月仰了仰头,忍着眼泪不掉出来,外头还有下人们高兴地讲着吉祥话的声音,屋里还摆着贴着喜字的喜盒,明月却一时讲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谢琅玉不好了,他站不起来了。
这不是大喜的事情吗?谢琅玉不是要来接她吗?怎么一下就不好了……这三个月,他有多难受啊……
谢氏左右看看,明月还不讲话,出神地掉着眼泪,谢氏连忙便道:“嬷嬷,您仔细讲讲啊,这么劈头盖脸的,月丫头哪里反应的过来啊……”
谢嬷嬷也不催,只解释道:“谢老爷现下也不得好,为了玉门关的事情,已自个脱了官服,待命家中了。夫人也病了,府上难捱的很……”
谢氏听完了,都愣住了,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简直难以想象自个的兄长居然没了官职了,自己要强的姐姐会生病,一时瘫坐在抱厦里,好半天才道:“怎么一下就这样了?不是讲京城里一切都好吗?长兄长姐那么又能耐的人,怎么会这样……”
谢氏连连摆手,看着谢嬷嬷笑道:“嬷嬷,你这是来骗人呢,怎会如此啊……”
谢嬷嬷也笑了笑,道:“老奴骗人做甚,迎亲的队伍都到这了,苏州城怕是都要晓得谢家来府上提亲了,这亲事不成,不会害了姑娘的名声的,折的只是谢家的面子……老奴又何苦找不痛快,不过是提前讲明罢了。”
谢氏还想讲不相信呢,想起这些日子里京城来的消息,一封封没有回音的信……心里直发虚。
谢嬷嬷看着明月,见她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不由放了茶水,握着明月的手,语重心长道:“姑娘,三爷现下状况不好,日后起不起得来都不一定,府里府外都没个清静的,落井下石的人多了去了,这状况确实不好,您就给一句话,您若是犯难不愿意,绝不勉强您,是应该的,没得还厚着脸皮求娶的,您若是愿意嫁……”
谢氏都有些想拦着了,这嫁过去了,明月才十来岁,这要如何应对,京城里可都是豺狼虎豹。且若是乘风不好了,明月要守寡吗……
谢氏心里乱糟糟的,就要去拉明月的手,叫她好好想想,明月却推开了。
明月看着谢嬷嬷,手在发颤,眼泪直掉,已泣不成声,哭道:“我愿意,我,我愿意的。”
谢嬷嬷握着她的手,眼眶也红了,同一旁的小黄门对了个眼,又都笑了。
谢嬷嬷红着眼睛攥着明月的手,道:“姑娘,有你这句话,三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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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舍五入,今天日万了!明天看看能不能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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