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不想攀高枝 第26章

作者:瓜子和茶 标签: 爽文 甜文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政事堂,谢景明和太子谢元祐左右而坐,当中隔着一个条案,颇有点泾渭分明的意味。

  二人年纪相仿,相貌也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谢景明给人感觉像利剑,未出鞘就已感觉到森森冷意。谢元祐则更宽和,无怪乎有朝臣称太子有“仁者”之相。

  但现在,仁者也忍不住了。

  谢元祐道:“青苗法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确保农民能度过灾荒年,即便偶有瑕疵,也是极个别的官吏弄权。按文御史所说,竟成了祸国殃民的举措?”

  一名年轻的官员微微一欠身,“太子容禀,下官并没有指责青苗法,这条法令是好的,但缺乏监管,许多官员强制给农民摊派借款,利息高达四成,本金利息加起来利滚利,春天借一百贯贯钱,秋天要还几百贯甚至上千贯。”

  文彦博叹道:“不借不行,借少了不行,一旦借了,只能卖房卖地还债。殿下,我奏章后面附了一份清单,因还不起青苗钱,从籍地出逃的农户每年都在递增。”

  “这些地,这些钱,都归了放贷的人。一本万利的买卖,不止官吏、豪绅参与进来,甚至官员家眷也学会了放利钱,久而久之,成了正常事,不做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文彦博轻飘飘瞄了廖大爷一眼,“户部负责青苗钱的帐,出了这么大的漏洞,户部有不可推诿的责任。”

  廖大爷硬着头皮道:“户部按规定的利息收账做账,此事我们不知情。”

  他可不敢说户部纵容放高利贷。

  文彦博嘴皮子利索极了,“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你这户部郎中做的也太轻松了。放贷收钱,你户部的人都跟着的,你敢说你不知道?哦,领个失察的错,推个倒霉蛋出来,然后你好我好,天下太平。”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廖大爷气得眼睛通红,“用不着这样撕扯我,我知道你这种言官,恨不能拉下几位大员下来,成全你们刚正不阿的名声,哼,沽名钓誉之徒!”

  文彦博仔细摁平衣服上的褶子,悠然自得,“我说东,你说西,转移话题,无中生有,廖大人真有一手。哼,我就不上你的当!”

  “行了,这里是政事堂,不是菜市场。”谢元祐沉声道,“此事涉及国法根本,我不能单听你一面之词,奏章先放着,容后再议。”

  “不行。”谢景明冷冷的视线扫过来,几乎削掉了廖大爷的脑袋,“老百姓被逼得没活路,人饿极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如果发生民变,谁能负责?”

  谢元祐笑道:“十七叔夸大了,如今河清海晏,民间富足,哪有什么民变。”

  谢景明弯弯嘴角,没说话。

  廖大爷以为太子胜出一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还不忘笑嘻嘻拍摄政王的马屁。

  “王爷威名远播,手下的安西铁骑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些许卑贱小民,还不够您塞牙缝的。”

  谢景明神色一凛,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眼前黑影一晃,摄政王的手已经卡住廖大人的脖子。

  谢景明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住,我的兵,我的剑,是朝向敌人的,不是对着我大周老百姓!”

  廖大爷脸憋得青紫,嘴大张着,舌头吐着,双脚悬空不停地抽搐。

  这场面惊呆了众人,他们惯于打嘴仗互喷唾沫星子,像摄政王这样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还是头一遭见。

  “十七叔手下留情!”谢元祐慌忙劝阻,“有话好说,他毕竟是朝廷命官!”

  谢景明手一松,砰地一声闷响,廖大爷死猪似地摔在地上,已是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

  “都别动,我略懂医术。”文彦博从椅中一跃而起,拔下头上的一点油金簪子,向着廖大爷人中狠狠一刺。

  哇啊!廖大爷鲜血直流,立马疼醒了。

  文彦博将簪子插回头上小冠,十分得意,金簪子总算派上了用场!

  “交由大理寺寺卿、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彻查此案,胆敢包庇推诿者,罪同案犯。”谢景明说完,象征性地询问,“殿下可否同意?”

  谢元祐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十七叔有没有想过,一旦深究,青苗法必会被废除,这是父皇全力推行的措施,要写进功德碑的。”

  谢景明淡然道:“皇兄那里我去说,殿下,民是国之根本,弃民不顾,掠过民财,才是动摇国本。”

  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突然炸响,仿佛就劈在人们的头顶,惊得所有人浑身打颤,半晌回不过神。

  他们都意识到,京城的天,要变了。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天才停,巷子里浑黄的积水泛着白泡儿,飘着树枝烂叶,缓慢地淌向地沟。

  随着游荡的积水,一个令高门大户惶恐的消息随之四散开来。

  官家得知有人利用青苗法敛财,狂怒不止,下令严查、彻查,势必要除去朝中巨蠹。

  借着官家的名义敛钱,让官家背骂名,不弄死你才怪!

  国公府,吕氏惶惶不可终日,她怎么也没想到,警告沈氏的小案子,竟被摄政王做成了惊天大案。

  何妈妈更慌,“听说廖大爷被喝令居家自省,这就相当于停职啊,下一步就是革职抄家。完了完了,廖大爷做啥都爱记账,他肯定有咱们放贷的证据,这可怎么办?”

  吕氏强自镇定,“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顶多抓一两个大官平民怨,再处置几个经手的人,调任、降职什么的,查不到后宅。”

  “对对,怎么说国公府也和摄政王连着亲,就是看在舅老爷面儿上,他们也不会查国公府。”何妈妈安慰她,更是安慰自己。

  吕氏苦笑,“大概沈氏也想不到,她想要顾春和的命,结果倒送了自己的命,也不知道她现在后悔没有。”

  悔,沈氏现在后悔极了!

  她现在连水也喝不进,喉咙里是拉风箱似的痰声,手在床边摸索,似乎在找东西。

  老妈妈淌着眼泪,“老爷脖子肿得老高,瘫在炕上起不来,东院的小贱人见势不妙跑啦,您安心,他俩都没好下场。”

  沈氏摇头,干树枝一样的手在空中徒劳的抓挠。

  老妈妈凑到她嘴边,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婴儿尖利的哭声突兀响起,随即是碗碟摔碎的声音,丫鬟婆子互相恶骂,没人管哭闹不止的小公子。

  “我的儿——”沈氏上身猛然坐起,肚子一挺,不甘心地向后倒下,咽了气。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中午左右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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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沈氏的死就像一片枯叶落在水面, 荡悠两下,随即被水流裹走消失不见。

  廖大爷根本不在意。

  他着急的是出不了门!整个廖家都被官兵团团围住,消息传不出去, 递不进来,外面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 让他打心底里恐慌。

  廖大爷拄着拐,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气急败坏道:“朝廷还没定我的罪哪, 我现在还是三品大员,凭什么不让我出去?你们头儿是谁, 把他给我叫来!”

  兵勇看他一眼,抖抖手里的大刀片。

  亮闪闪的光刺得廖大爷眼睛一痛, 不由自主退回门内,兀自叫嚣:“等着瞧,我非要在太子面前狠狠告你们一状,想扳倒我,没那么容易。”

  廖大爷笃定太子不会见死不救,他可是太子的钱耙子,太子私库充盈, 其中可少不了他的功劳。

  况且他还有一本私账, 上面是放贷的清单,何人、何地、利息几钱、来往账目,详细极了!

  清单上的那些人, 为了保住自身的荣华富贵, 也会想尽办法救他。

  廖大爷长长吁出口气, 似乎没那么害怕了。

  咣当, 门被撞开, 吓得廖大爷拐杖落地。

  文彦博在禁卫军的簇拥下,款步而来,“廖大人,下官奉旨搜查,得罪了。”

  说罢一挥手,“搜!”

  于是廖家立刻折腾得稀里哗啦一片山响,官兵们挨院挨屋赶人,翻箱倒柜,敲墙挖地找东西,却对金银细软不屑一顾,只留意书本集册,一张带字的纸都不放过。

  廖大爷一脑门子冷汗,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两个士兵从内院飞奔而至,交给文彦博一个灰不溜丢的包袱,“正房院子里挖出来的。”

  打开一瞧,是厚厚一本账册。

  文彦博翻了翻,仰头哈哈大笑,“廖老鬼,我可算掏了你的牛黄狗宝啦,看你这回还怎么狡辩!”

  廖大爷双膝一软,竟跪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多亏了你的丈母娘,”文彦博闪开身,让他看清外面的人,“所以说,做事不要做绝。”

  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盯着廖大爷,沈姑妈疯了似地扑过来,揪住廖大爷不要命的厮打,“畜生,还我女儿!”

  廖大爷边躲边骂:“她自己病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贱人,扫帚星,娶她倒八辈子血霉了我!”

  沈姑妈嗷一嗓子,竟一口咬住廖大爷的脸,活生生地撕下一口肉来。

  疼得廖大爷捂着脸满地打滚。

  文彦博命人架开沈姑妈,“还没过堂呢,不能弄死,赶紧把你小外孙抱走吧,以后好好教,别再养歪了。”

  沈姑妈哭哭啼啼,“文大人,沈家愿意拿出所有家财,不敢奢求免罪,只求留条命……”

  文彦博道:“我不是主审官,这事我做不了主,不过话我肯定给你带到,至于结果如何,还得看官家的意思。”

  那本账册最终呈在御前的龙案。

  官家强撑病体,连夜招摄政王、太子,并中书舍人进宫,密谈一夜,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那本账册。

  廖大爷被砍头,户部几名官员被抄家,十几个官吏或降职,或罚俸,而且只波及到汴京和周边府县,明面上到此为止。

  但私下例如沈家这般花钱买平安的,就不知道到底有几家了。且那些豪绅乡贤,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的牵连。

  顾春和断断续续听到这些消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查了?”

  “还要怎样?”安然抱着盘子,瓜子咳得飞起,“现今谁也不敢拿青苗钱放贷,又杀了几个大贪官,老百姓气也出了,当官的也被震慑住了,已是最好的结果喽。”

  “放高利贷的可不止这些,”顾春和叹道,“总觉得心里头闷闷的。”

  兰妈妈从旁插嘴,“先不说那些官儿,自古皇权不下县,就说朝廷派遣的官儿只到县级,从县衙门到百姓家门口这段距离,是那些乡绅大户的势力地盘,处置了他们,谁来帮衙门管束老百姓?”

  顾春和低头细细琢磨一番,“是不是官家也没预计到这么严重,怕手段太激烈激起百官抱团反抗,控制不住局面,所以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兰妈妈点点头,很是欣慰地看着她,“顾娘子说的是,官家龙体不虞,郎主和太子又……咳咳,总之呢,一切以‘稳’为主。”

  顾春和沉默片刻,忽而一笑,“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恐怕绝大部分人都这样想。我觉得不对,可不知道怎样反驳,如果我爹爹在就好了。”

  兰妈妈奇怪,“难道和百姓治天下?识字的都没几个,怎样治?”

  顾春和答不出。

  “看来你爹还挺有意思。”兰妈妈笑道,“正好给你吃个定心丸,并州那头来信,说有人见过你爹,现在正找着呢,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