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瓜子和茶
宋孝纯双手揣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哆哆嗦嗦进门,见水也是冷的,炕也是冷的,一口热乎东西都没有,顿时就老大不乐意。
再看杜倩奴,只呆呆愣愣坐着,见了自己也不起身,也不言语,心里的火更大了。
“你没做饭?”他一屁股坐在炕上,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出去跑了一天,我都冻透了,回家连口热水都没有。”
杜倩奴忍痛站起来,一边生火烧炉子,一边问他:“你有没有和家里提过顾娘子?”
“老爷子都不让我进家门,我提谁提?”宋孝纯没好气说,转念一想,好不样儿的怎么说起这茬?瞥眼看到炕头上几样表礼,“今天谁来了?”
“顾娘子。”杜倩奴如实答道,犹豫了下,又问,“前些日子她来看我,回去路上遭到北辽王子调戏……你知不知道这事?”
宋孝纯听这话很别扭,皱着眉头道:“你想说什么?”
杜倩奴索性坐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轻声说:“宋郎,咱们离开这里吧,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往后宋家和摄政王再怎么斗,也牵连不到咱们身上。”
“走?怎么走?”宋孝纯猛地推开她,“你有钱吗?我带着你能去哪儿?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让我一路讨饭?”
“我说你今天不对劲,原来怀疑我串通我爹设局害你的小友!我为了你都和家里闹翻了,父亲不认我,古董店也追着我要钱平账,我愁得焦头烂额的,你不说心疼心疼我,反过来还怀疑我!”
宋孝纯越说越气,他打生下来就是锦绣堆里的贵公子,丫鬟婆子小厮长随,少说四五十个人整天围着他伺候,过得比太子都滋润。
看看现在,穿的是葛布短袄,住的是冷炕寒屋,连窝窝头都快吃不起了。
最心寒的是,以往可心可意的解语花,竟帮着外人数落自己的不是。
他为她牺牲了泼天富贵,沦落到宋家最低贱的马奴都不如的地步,她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没有,我就是问问。”杜倩奴急急解释,“你是我一生的指靠,我只有盼着你好的份儿,就怕咱们卷进你父亲和摄政王的争斗,平白惹祸!”
宋孝纯一句也听不进去,冷着脸说:“这院子我已经抵出去了,你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搬到帽子胡同的大杂院住。”
“你和我一起住对吧?”杜倩奴追问,然而宋孝纯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叫花,正是滴水成冰的节气,街上小北风一吹,宋孝纯差点冻成棍儿!
刚才的话有点重,倩奴也不容易,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吵架也不值当的。
他琢磨着要不回去算了。
“宋兄?”背后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是个锦衣华服的黄脸男人,生得满脸麻子,下巴上还有个大黑痦子,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那男人和他很熟络的样子,“果真是你!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王梦成,咱们还在万花楼一起喝酒来着,真是贵人多忘事。”
“哦哦,”宋孝纯敷衍着点点头,以前他常和一群纨绔喝花酒,那些纨绔又会叫来他们的朋友。他是相府公子,从来都是众人奉承的对象,一场酒席下来,他不记得别人,别人认得他,很正常。
王梦成十分惊讶,“最近总也看不到你,听说你给杜倩奴赎了身,我们几个寻思着你肯定在哪里快活呢,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宋孝纯一个劲儿叹气,“别提了。诶,你身上带钱了没有?借我点。”
说话间,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羞得宋孝纯差点抬不起头来。
“带了带了,难得宋兄赏脸,今儿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王梦成一副巴结他的谄笑,拉着他去了酒楼。
三巡酒过,宋孝纯身上暖和过来,听王梦成说的都是往日自己和朋友喝酒的场面,显见是跟着他们混的小跟班,便去了戒心。
话匣子随即打开,他说了一通自己的不幸遭遇,长吁短叹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不到我宋某人也有为钱发愁的一天。”
王梦成笑道:“你这人就是心眼忒实在,老爷子要的就是你一个态度,胳膊拗不过大腿,你说你和他硬刚什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我不想忤逆老父亲,也不想辜负倩奴,唉,愁死我了。”
“……依我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就是要委屈美人一阵子。”
宋孝纯眼神一亮,“快说!”
“你假意与她分开,回府跟老爷子认个错,服个软,老爷子一见你俩分开了,自然消气,你也不用遭这活罪。”
“可倩奴怎么办?”
“你是也死脑筋,给她备下足足的银钱过活,等明年她生个孩子,你再抱到老爷子跟前。”王梦成轻轻一拍桌子,“看见大胖孙子,老爷子一高兴,没准就把她认下了。彼时你娇妻爱子,锦衣玉食,何不快哉?”
宋孝纯实在受不了贫寒的日子,没仔细想就点了头,“可我现在一文钱都没有,我走了,倩奴怎么办?”
“嗐!”王梦成一拍胸脯,“这不是有我?喏,这是一千贯的宝钞,拿去用。”
宋孝纯大喜,忙不迭收入怀中,不一会儿又犯了难,“给她赎身花了一千金,我爹死活不给我平账,我总不能把倩奴再卖了堵窟窿。”
“一千金?这个有点多,我一时半会可拿不出来。”王梦成摩挲着酒杯,半晌不说话,直到宋孝纯急得额头冒汗,才慢悠悠道,“我手上倒是有几件老物件,就是来的路子……嘿嘿,小弟找不到脱手的地方,不然还能帮宋兄一把。”
宋孝纯笑了,“这有何难,我知道一个铺子,专做此等生意,那老板和我极熟,让他去做,绝对万分妥帖。”
王梦成,也就是化了妆的许清,眼神闪烁两下,笑嘻嘻和他碰了杯。
嘿嘿,这不就打入敌人内部了?
消息送入摄政王府,谢景明心情大好,只要找到宋伋的把柄,他的相位必然不稳,朝中的威胁可去大半。再加上和谈也有了眉目,就想着劝顾春和留下来。
进门就看见炕上铺满了料子,顾春和背对着他,和春燕几个商量哪个好看。
他摆手止住丫鬟通禀,蹑手蹑脚上前,但见那些料子都是蓝色调为主,只深浅不一,竟和他平日穿衣风格有点类似。
谢景明的心微微一颤,莫非是给他做的?
顾春和见几个丫鬟都抿着嘴忍笑,心下奇怪,回头一看是他,也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主来了,我就不操心了。你看看喜欢哪个?”
谢景明的笑意飞到眼角,装模作样看了一阵,贴着她说:“我看都好,你每样都做一件。”
顾春和推了他一下,“只有不到二十天的功夫,你想累死我?”
屋里的丫鬟已悄悄退下去了。
谢景明笑笑,俯身仔细看了半天,指着一件雪青色暗纹杭绸料子道:“就这个吧,男女都能穿的颜色,你一件,我一件,年下咱们逛庙会,一看就知道是一起的。”
顾春和脸皮微微发烫,“快算了,我还得做爹爹的衣服,可没时间做我自己的。”
“你的我来做。”谢景明平展双臂,好让她量尺寸,“我的手艺你还不放心?”
想起之前懵懵懂懂穿上他亲手做的裙子,顾春和只觉脸上更热了,忙低头找尺子,却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
“笨。”谢景明轻轻笑了声,“用手量不就可以?”
第80章
顾春和东翻西找一阵, 实在找不见尺子,只得作罢。
她没注意,谢景明脚尖一挑, 脚踏旁的尺子轻轻飞起,无声地落在帷幔之下。
地衣有寸许厚, 长长的帷幔坠地,如何能找到?
没有尺子,人们就用手代替, 手完全张开,大拇指和中指的距离就是一拃。
母亲就经常这样给父亲量衣服尺寸。
顾春和循着记忆, 站在谢景明背后,从他手腕处量起, 一拃接一拃,原本看母亲做起来很自然的动作,不知怎的,她的心却有些慌乱。
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为方便量衣,他脱了氅衣,中衣外只罩了件玉色的单衫,腰间用月白腰带一束, 越发显得宽肩窄腰, 腿长臀翘。
他看起来瘦,身上却不是干巴巴的骨头,隔着两层衣服, 都能感觉到肌肉蕴含的蓬勃愈发的力量。
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甚至跌入过他半裸着的胸膛。
那时候光顾着着慌了, 又羞又怕, 眼睛都不敢睁开, 回想起来,只记得心跳如雷的感觉。
却不像现在,一寸寸抚过他,心中便荡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好像毛茸茸的小猫爪,轻轻在心底最痒的地方挠了一下。
谢景明仍站得稳稳的,乖乖地展开双臂,似乎没发现她的异常。
顾春和突然有种做贼的感觉,心头惴惴的,忙收回手,匆匆记下他的肩宽臂长。又寻了一截红绳,转到他的前面,扎煞着手给他量腰围。
距离这样近,越是尽量避免碰到他,越是不可避免碰触他。
谢景明噗嗤一笑,低着头说:“脸红了。”
脸上热烘烘的,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红了脸。
顾春和微微偏开头,避开他的气息,“屋里太热了,都怪春燕,明明烧了地龙,偏又摆上熏笼,热得人身上发燥。”
别别扭扭的,总也量不好,倒把她弄得满头大汗。
“离得太远了,胳膊都不绕过来,怎么量?”谢景明忽一拽她。软软的身子撞上硬硬的胸膛,顾春和不禁“哎呦”了声。
隐约听见外间有人走动,几声轻微人语后,脚步声逐渐远去,似是被人拉走了。
看着他脸上得意的笑,被戏弄的感觉油然而生,顾春和斜睨他一眼,报复似的猛然勒紧红绳。
这一下力气不小,差点把摄政王拉个趔趄。
谢景明大笑,“不用拽,你只消动动小手指,我自己就投怀送抱来了。”
“越说越没个正形!”
他总捣乱,量是量不好了,顾春和把红绳往炕上一扔,还是算了,回头问安然拿一件旧衣,比照着做得了。
笑闹一阵,许清过来寻人,“郎主,宫里来人,官家急着找您。”
谢景明忙披上大氅,挑帘出来,“可说了何事?”
许清答道:“北辽同意归还燕山府,但要求岁贡,还要咱们一位公主和亲,不过岁贡的钱少了一半。李公公说,官家似有答应的倾向。”
“燕山府我都快打下来了,用得着他们归还?”谢景明冷笑道,“岁贡也不可能,我没朝他们要赔款就不错了!备马,决不能让官家答应。”
又回头叮嘱顾春和,“晚上我不回来吃了,或许会在宫里过夜,有事你让许远传话。”
说罢急匆匆而去。
他一走,方才还热得熏人的屋子顿时有些冷。
顾春和倚着窗子发了会儿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轻轻叹出口气,回身收拾满炕的衣料。
“姑娘!”春燕跑进来,眼睛瞪得溜圆,“真稀奇,大姑娘想见您,在门房上等着呢。她居然还有脸登王府的门?”
顾春和也是一怔,国公夫人怎么可能放她出门?
“同来的还有谁?”
“其他三位姑娘都没来,老夫人院里的桃枝姐姐陪她来的。”
顾春和沉吟片刻,吩咐道:“请她去花厅,我稍后就到。”
春燕有些犹豫,“我看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不您别见她了,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她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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