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这样还不够,身旁还有人压低声音说:“瞧他家从前狂得,皇后之妹也不放在眼里,如今倒好,人家成了陛下的妹妹,该不会又要舔着脸求上去了吧?”
“她倒是想求,人家搭理她吗?”
“说的也是,就冲他家这落井下石的能耐,好聚好散不够,还非得将人家的事儿都抖落出来,真是谁沾上谁倒霉。”
成氏两眼发黑,几乎要晕过去,想说一句那话不是她传的。可若是这样,却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只得沉着脸在边上听着。
“这一遭,真不知道她那宝贝儿子,得找个什么样的天仙去配。”
“别说天仙,只有瞎子才看得上了。”
成氏气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终是憋不住起身,扶着丫鬟的手,灰溜溜逃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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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不要脸
初冬的风裹挟着透骨的寒意。
一阵阵的风刮在身上, 冷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懿懿高坐在上首,自是将底下众人动向一览无遗,瞧见河间侯夫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轻勾了下唇角, 侧首问云竹:“怎么回事?”
云竹道:“许是被身旁几人激的。”
边上那几位贵妇人, 都是同河间侯夫人有过节的, 若说几人刚才不是故意为之,她还真不信。
否则何必拿到筵席上说,又何必叫众人听着。
赵懿懿手中握着一汝窑小盏, 低头一笑,饮了口去岁酿就的蒲桃酒。
文氏在一旁问道:“娘娘是遇着了什么事, 不知可否说一说,也叫我们跟着高兴高兴?”
赵懿懿指尖在盏身上摩挲着,轻笑道:“端端是个心软的, 一向乖得可怜, 被人欺负了也不肯吭声,我为此还犯过愁。如今想想, 还是乖觉些好,免得惹出了天大的祸端还不自知。”
这般明显的话,众人皆听出皇后是在含沙射影,却又摸不准是在说谁,遂颔首应道:“娘娘说得很是。”
底下几个命妇见皇后如此高兴,也想着恭维几句,尚未开口,殿外忽而传来宫侍由远而近的通传声。
是太后的仪仗到了。
成列的宫娥手持雀羽扇入内, 簇拥着一着赭色柿蒂纹泥金长褙子妇人入内, 那妇人梳高髻、戴十二花钗, 缓缓迈入含冰殿内。
赵懿懿率众起身恭迎,温声道:“今日风大,原想着不叨扰母后的,不成想母后竟亲自过来了。”
自皇帝从长安归京以来,太后已深居简出多时,尤其在椒房殿大火以后,更是极少踏出万春殿。众人皆是诧异,没想到太后居然会来。
太后侧首看她,声音淡淡:“端端认祖归宗,是个大日子,哀家怎么说也得来上一趟。”
待太后在上首坐下,道了声起后,赵懿懿在她身侧坐了,便见着太后朝身后微一招手,近侍女官们便捧着几个精巧的锦盒上前。
赵懿懿神色微顿,目光落在那几个锦盒上片刻,复又抬目看向太后。
“今儿端端册封长公主,哀家也没什么好的,这些东西,权且给她做个贺礼。”太后轻声说着,顺手接过一旁镶了青金石的锦盒,按了按搭扣,“这一对金连珠嵌宝镯,是先帝当年聘哀家时,送来的聘礼之一,最适合年轻小姑娘戴。你瞧瞧,喜不喜欢?”
那一对连珠镯纤细如许,其上镶嵌着大大小小数种名贵宝石,耀目不已。
看着太后面上那几丝笑,赵懿懿拉着立在身后的少女,将她往前扯了一把。
赵端端抿了抿唇,叉着手微微躬身:“多谢太后赏。”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恭敬有余,话里话外却都透着疏离,且带了些刻意。
太后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叹道:“你这孩子,真是……这么见外做什么。”
“娘娘。”宋媪压低声音唤了句,太后脸色僵了僵,心知不可一蹴而就,才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谢恩过后,赵端端又回了赵懿懿身后。
因为赵懿懿的缘故,太后从前在她最讨厌的人中,能排进前三的位置。
要知道,另两个可是徐氏与左连枝。
一朝得知自己生母竟是太后,叫她有些难以接受。
底下几个年轻人许是商量好了,忽然上前一步行了礼,笑道:“娘娘,臣女们想玩投壶。”
那几家的长辈忙斥道:“什么场合也不瞧瞧,多大个人了,净胡闹!”
赵懿懿却是笑了,招手吩咐蔓草:“去给他们准备投壶的用具。”说着,亲取了腰间一块云鹤纹玉佩,朝那几人道,“这个,就给你们做彩头。”
底下一众小姑娘们眼睛都亮了,贵妇们更不再说什么不许的话,纷纷鼓动家中儿郎女孩参与。倘若侥幸得了皇后的彩头,对外也能拿的出手。
看着还窝在自己边上不肯走的小姑娘,赵懿懿不禁笑了,无奈道:“你也换身衣裳,去跟她们玩罢。”
养了一两个月,伤痕已经比较浅了,赵端端今日又是公主冠服加身,上了严妆,脂粉一抹,原本还泛了点儿红的肌肤更是瞧不见,活脱脱还是原来的俏丽小少女。
别处都不算什么,唯一叫她难受的,是左边眼尾处,一块真被火烧过的地方。
已然愈合,却留了个指甲盖大的疤痕。
今日特意画了斜红遮掩。
“阿姐。”赵端端努着嘴说,“我上回找你讨那块玉佩,你都没肯给我。”
赵懿懿手里头握着那杯盏,眼角带笑:“你今日亲自赢回来,岂不是更好?”
赵端端自小跟着她玩投壶,技艺也是没得说的,胜面很大。
太后今日本就是为赵端端而来,因她不肯搭理,本就有些心烦意乱。等赵端端一走,便也紧跟着起身离去。
又叫了文氏作陪。
俩人一路说了几句,却又提不起什么兴致,神色颇为郁郁。
回万春殿时,正好见着候在偏殿的何明守,太后便忍不住将今日的事又说了一遍,恼道:“她这孩子,真不知赵家都教了她些什么,哀家同她说话也爱答不理的。”
“娘娘慎言!”何明守肃了神色,端正坐在那看她。
太后道:“怎么了?我又没如何,说都说不得吗?”
何明守沉声道:“长公主与娘娘本就有隔阂,又与赵家感情深厚,娘娘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误会更深?娘娘对长公主,虽有生恩却无养恩,赵家不生而养,于长公主本就是当结草衔环的大恩情,娘娘怎可强求?”
他又隐晦提点道:“何况不久前,因着落水的事,娘娘才与长公主有过龃龉。”
太后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被他三言两语一吐,就堵得没了下文。
继而想起了那桩旧事,微叹道:“皇帝那心,也忒狠了些,哀家求他留临川一命,好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竟是不肯……”说着红了眼眶,太后抽出一方帕子,轻轻按了下眼尾,“还有上回二兄,我特意修书往长安,求他稍稍宽纵些,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一下子被激起那块心病,何明守冷笑:“陛下狠心?那她要对尚在襁褓中的长公主动手,又算什么?当年她入宫的时候,臣就提醒过娘娘,别对她太好,那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适才娘娘提起何明宏,照着娘娘的说法,臣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太后心口一堵:“哀家何时又说你了……”
“何明宏犯下的罪证,是臣查明以后,亲手移交给陛下的。”
太后一惊,连呼吸都不稳当了:“兄长!你怎么能、你怎能……”她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怎能自个先窝里斗了起来?”
这一回,便是一旁的文氏也变了脸,满面煞白地看着他。
何明守神色如常,温声道:“他想要吃臣的绝户,对臣赶尽杀绝,臣岂有不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什么?”太后一怔。
她自幼长在深闺,后来又身处皇家,如何听过这样的词。好在并非什么深奥之语,稍稍一想,便也想了个透彻。
如此,更是震得回不过神。
何明守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娘娘还不明白么?臣无子,何明宏认定了臣会过继他的儿子承嗣。”
太后讷讷道:“兄长,你身上的爵位,总得要有人承袭啊。”
何明守笑了笑:“娘娘,可何明宏的打算是,等将来归他儿子做主了,便要将芳儿给赶出去。”
太后一愣,神色间透了些不可置信:“兄长,他当如此险恶?”
“这话,可是他那小儿子亲口说的。”何明守忆起往事,眉眼间盈了些肃杀之气,“他们两个,一个等着吃臣的绝户,一个等着吃娘娘的。娘娘倒是说说,到底是陛下与臣心狠,还是谁狠?”
他向来知道老二不是什么好货色,却没想到能狠到这地步。
老二狠,那他只有比老二还狠,才能将他制住。否则等他百年以后,寻芳只怕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无。
太后唇瓣哆嗦着,身子晃了晃,显然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心中恐惧难以言喻。
“族里嚷了这么些年,过继不过继的,臣倒是无所谓。即便自己亲手养大,那也是别人的。”何明守微微垂目,忽的站起了身来,“臣就一个女儿,祖产臣可不要,只是臣自己攒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留给芳儿的。”
何明守二人走后,太后瘫坐在软垫上,身子轻轻依靠着凭几,圆睁的双目看着那缠枝纹地衣。头一回直面族中争斗,她一时慌了神,久久难以平复。
宋媪在一旁给她顺气,一面抱怨道:“郡公也真是的,这些话,说给娘娘听做什么。好了好了,今日起得早,娘娘回榻上歇一会可好?”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自个无碍,可脑海中却又回响起何明守方才说的话。
心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是给了别人做嫁衣。可她的孩子,却又是别人养大的,跟她压根不亲近。
“阿姆。”太后俯在宋媪身上,忍不住低啜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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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女们精力旺盛,待赵懿懿午憩醒来,竟是还在那头兴冲冲玩着。
“长公主刚才失了手,投在壶口边缘掉了出去,生了好一会闷气呢。”云竹给她递了盏茶水,眸含几许笑意,掩唇说着。
赵懿懿醒来正渴着,小半盏茶水一会儿就见了底,不由将杯盏往前递递,轻声说:“再倒点儿,他们在哪儿玩?”
云竹道:“海池边的树丛里头。”
已是入冬的时候,一簇簇枯黄的枝叶簌簌而落,突兀的枝桠更显出浓烈的萧瑟之意。
刚商议过朝政,顾祯沿着一路的枯叶走来,踩出几道清脆的声响。
怕他听不惯,吴茂道:“奴婢回头就着人扫了,这起子人,也真是会偷懒!”
“不必。”顾祯声线如常,道,“朕令人留的,皇后喜欢看。”
池边松林中,无数锦衣之人簇立其中,手持箭矢掷向丈远的漆壶。或是投中,则发出阵阵赞叹,或是失了手,则是一阵唏嘘。
顾祯一转头,就瞧见燕王手中拿着一根竹矢比划,正跟在后面排队,颇有些兴致盎然。
余光瞥见皇帝,燕王被唬了一跳,忙要上前来,却又见他示意噤声,便没敢惊动周遭的人,小心翼翼挪了过来。
“皇兄?”燕王上前行了个礼,问他,“皇兄是往含冰殿去?可要一同戏耍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