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发泄怨恨
熟悉的声音入耳, 叫赵维民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那声音透着冷,更有几分薄怒之意,叫人心口下意识一紧。
狭小的屋舍中,搁在墙角的那盆炭火发出几道声响。
赵懿懿神色怔了半瞬, 猛地回去看去时, 正见着那高大峻挺的身影, 沿着冬日的光阔步走来,在地上拖了一段长长的影子。
一身玄色常服,丝毫不减其俊美。
恍惚间, 那人已行至门前,没曾停留, 径直跨了进来,先是看了眼赵懿懿的面色,见她没曾受委屈, 才放心了心。又瞧了瞧她身上衣着, 随即取了件披风盖了上去:“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出来时不觉得冷,车里也有炭火。”赵懿懿神色未变, 只是将披风领子扯松了些,才觉得那阵禁锢感散了下去。
顾祯伸手,修长的指替她将凌乱的衣带理顺,轻声说:“官狱潮气重,比别处更阴冷些。”
皇帝骤然驾临,又是这番举动,赵维民急忙起身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思几番转动, 试探着偷觑向皇帝。
却正好同一双冷然的凤目对上。
被吓得心跳骤停一瞬。
顾祯沉着眉目偏头, 将视线落在了赵维民身上, 淡声道:“怎么,淮安侯是打算插手朕的家事?”
赵维民心脏猝然一跳,面色几度变化,最终浸满了不安与惶恐,脸白了一片,颤声道:“陛下,臣……臣并无此意。”
顾祯只冷冷看他一眼,嗤笑了声:“没有?那你同皇后说话,贸然提朕做什么?”
竭力冷静下来后,赵维民也总算理顺了思绪,恭声道:“陛下,臣只是担忧娘娘这般绝情,对亲人弃之不顾,是否会惹得陛下不喜,绝无他意。”
都是这样岁数的人,非懵懂痴儿,岂会听不明白他话中明护暗贬的意图。
赵懿懿嗤笑一声,清艳面容一寸一寸冷了下来,看着他那张毕恭毕敬的脸,她脑海中只闪过了一个词:荒唐。
为了徐氏母子三人,他竟亲自开口,在皇帝面前抹黑亲生女儿。
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瞥了眼身侧的人,她冷着脸转身欲走,顾祯却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那只纤细的腕子,轻声说:“朕才刚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赵懿懿往回抽着手,却扯不动,不由微恼道:“陛下!”
顾祯手腕翻动,往回轻轻一带,便将她拉到了跟前,微微垂目:“等朕片刻。”
赵懿懿挣脱不得,只得冷着张脸站在那。
赵维民心脏怦怦跳着,视线向上瞟了瞟,又试探着说:“陛下,臣枉顾法度,自知有罪,只是想请娘娘照拂下家人。或许有些旧怨,娘娘不情愿,也在情理之中。”
“你知道就好。”顾祯神色如常,甚至没坐下,大有不欲久留之意。
赵维民错愕地睁大眼,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顾祯不耐烦地打断:“朕的话你没听明白?都进了官狱,不思如何改过自新,还妄图揣测朕的心思?”
赵维民眉心猛地一跳。
擅自揣摩圣意,是为大忌,他方才为了震慑皇后口不择言,还被陛下给听了个正着。
兼之身上罪官的身份,几处一叠加,赵维民额上冒了涔涔冷汗,慌得跪了下来。
上身俯地,以手抵额。
“陛下恕罪!”
“臣只是……臣只是一时太过心焦,才说错了话,绝无私自揣测圣意的想法,望陛下宽恕!”
他一下下的叩首,顾祯却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一双凤目里裹挟着层寒霜,淡声问:“心焦何事?”
赵维民愣了一瞬,才忙不迭回道:“臣心焦家中妻儿,担心臣此番入狱,他们受了委屈。”说这话时,他仍不敢抬头,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闷。
顾祯转过头,看了眼赵懿懿。
不出所料的,瞧见了她眼中的讥笑。
心口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再看向赵维民的模样,便又觉得可笑至极。
赵维民这么多孩子,后宅亦有许多妾室,偏偏对外边的旧友遗孀上了心,捧在手心里宠着。都到了这地步,还是念念不忘,想着法儿的要保人。
懿懿是赵维民第一个女儿,又同后边的赵辰差了六岁,本该受尽宠爱才是,可在赵维民心里,懿懿这个长女,甚至比不过外室带来的左连枝。
更别提在外所生的赵舜年,那宝贝程度,恐是他所有儿女加起来也赶不上的。
“妻儿?”顾祯声音高了几分,尾音上扬,慢条斯理道,“朕记着,夏侯夫人早已仙逝多年,无需淮安侯为之心焦。”
赵维民唇瓣哆嗦着,许久不曾出声。
“斯人已逝,臣之所忧,是臣妻阿徐。”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说了一句。
赵懿懿瞥了一眼,没吭声。
赵维民下狱早,不知那洛阳尹毫无偏颇,便是他留了后手保人也没辄,徐氏也被判了这和奸的罪名。
更有左家在暗地里使力,判决出来当日就下了狱。
至于左连枝,当初她随着徐氏从左家出来那日,左家便已当没这个人。加上后来河间侯一番运作,叫左家将左连枝除了名,如今虽捏着鼻子暂且将她收留,却没打算叫她快活。
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徐氏同赵维民又下了狱,左家人找不着地儿发泄,只能朝她身上招呼。左连枝又没了嫡亲的长辈护着,如今名为左氏女儿,实则同半仆没什么两样。
方才说徐氏是姘头,已是赵懿懿这辈子说得最难听的话,也是太过气愤,才脱口而出。说出来她就觉得后悔,觉得自降了身份。
赵懿懿不想再与赵维民纠缠,扯了扯顾祯的衣袖,示意他回去。
顾祯却忽而握住她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握得极紧,才凝声问赵维民:“一个外室而已,你自认她是夫人就认,只是一个,别说她是皇后的母亲。你为着旁人求皇后时,可曾想过皇后会不会难做,可曾想过皇后是你的女儿?”
赵懿懿一双杏眸忽的睁大,猛然抬头看他,微张着唇,神色怔怔的。
隆冬的天,赵维民裹了一身的冷汗,差点瘫软下去。
尽管心中早已惶恐不已,他强自镇静下来,回道:“陛……陛下明鉴,皇后娘娘自然是臣的长女,臣岂会、岂会不为娘娘着想?”
“你身为父亲,除了从皇后身上索要,除了给你那继女外室子讨好处,何曾给过她半点关怀!便是当初在削减佛道一事上同朕唱反调,你敢说,不是因为仗着是朕岳父,以为朕不想甫一登极便动你?”顾祯面色愈发的沉,望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厌恶:“你闹着要见皇后,朕还以为是你良心发现,想关心她,如今看来,倒是朕高估了你。一个与你私通的妇人,你同那妇人苟且而生的私生子,还有那妇人的女儿,在你口中,竟成皇后的亲人。”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感知到皇帝的怒意,众人皆垂首立在一旁,屏息敛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听皇帝最终轻飘飘丢下两个字。
“配吗?”
赵维民的头仍在地上磕着,这回瓷实了些,发出道道清脆声响,一下一下撞入人耳,口中道着“陛下明鉴”、“陛下明察”一类的话。
皇后尚在这儿,没人敢去看。
赵辰眉心随着那声响一跳一跳,虽说是他亲手设计将赵维民送了进来,然这会儿目睹他的惨状,到底心有悸悸。拧了拧眉,只是立在那儿,没曾说话。
无论是他对母亲的欺瞒,还是这些年的漠视与偏心,还有那回想将他入国子学的名额给赵舜年,都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拔不出来,戳不进去。
可若是不取,又会生疮。
“娘娘、娘娘,你是臣女儿,臣心里自然是在乎的。”赵维民又转去求赵懿懿。
门户未阖,一阵冷风钻进来,被厚实的披风挡着,倒不怎么觉得冷。
赵懿懿只觉得心口那儿冷。
她终是忍不住说:“在乎吗?或许有吧,只是父亲对我的在乎,恐怕还不如精心饲养的一盆兰花。”忆起幼年时直白的想法,她倏尔笑了下,“幼时父亲总说,连枝没有父亲,所以你要多照顾些。我幼时便总想着,我要是没了父亲该多好,那样就也有人照顾我、疼我了。”
先帝子嗣众多,然顾祯却是被先帝亲手教养大的,即便有所偏心,也是偏的他一个人。
指尖触及一片冰凉,顾祯眉宇间染了怒意,旋即又掩盖了下去,只是一张脸却沉得骇人,“若是你见皇后,只是为了这样的小事,以后可不必见了。”
外边的风声更大,顾祯却转了身,牵着赵懿懿朝外行去。
听着那阵脚步声,赵维民自地上抬目看去,却只瞧见一双径直的革靴。
脑海一片嗡鸣,只回响着两个字,完了。
一切都完了。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是他没将懿懿的错漏说严重些,还是陛下……还未等他想个明白,却听皇帝同狱卒道:“淮安侯免官已久,待在官狱不合时宜,找个时日将他挪出去罢。”
赵维民胳膊肘撑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去,面上神情几近于扭曲。
赵辰还未走,看着他如今的情态,心中几番唏嘘,心头闪过一二分不忍,淡声道:“父亲往后,好自为之罢。父亲既然记挂左姑娘与三弟,辰会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探望父亲的。”
“阿辰,你、你去同你阿姐说……”赵维民欲同他说话去,却见次子竟毫不留情地离去,甚至在听着他的声音后,未回头看他一眼。
与此同时,帝后带来的人也跟着一一散去。
赵维民则瘫软在地上,喃喃自语着几句没良心,双眼空洞地看向了布满蛛网的房梁。
自那间屋舍出来后,在前边扯着人走的反倒成了赵懿懿。
一路低着头,疾步走出了官狱,她才觉得身上一松,弯腰扶着廊柱,勾着身子大喘了几口气。
顾祯在一旁轻抚着单薄的背,替她轻轻顺着气,微微垂目看着不知从哪片花枝掉下,落在她发梢上的一抹晶莹。
冬日虽冷,那抹晶莹却似有化开的趋势,顾祯伸指轻轻抹去,又将一缕鬓发挽到了已经冻得有些红的耳后。
好半晌,赵懿懿才渐渐喘匀了气,手臂撑在廊柱上,转头看他:“陛下今日说的那些话,是妾身一直都想说的。”
她早就想说了。
从前是碍于身份不能说,后来等她做了太子妃、皇后,有训导父亲的资格了,却又觉得累了,不屑于说。
她是不再需要父亲,却不代表不介意过往。
那终是一件不吐不快的往事。
顾祯只是伸出手,顺了顺赵懿懿微有凌乱的发髻,声音很轻:“朕知道。”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今天的晚点。
第90章 胡说
急切地走动下, 拨丛髻早不复先前的华美精致,双蝶结条金钗亦从鬓发间滑出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