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所谓的不求回报,不过是明知求不来,才自我麻痹。但凡能瞧见点儿希望的时候,怎可不想求得丁点回报。
是可以不顾一切的对一个人好,却不可能什么都不想要,又不是圣人啊。
说到底,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就算你现在不想要,那等以后呢?”赵懿懿一双杏眸凝在他身上,只觉得眼眶处都是一片酸涩,“可我真的还不起了。”
他是帝王,是这大楚朝的天子,寻常她能回报的东西他都有。唯有那一样,她实在是不敢再拿出来,轻易交付出去了。
赵懿懿想着,她是怕了。
没了年少时,只因思慕而生的冲动,伤了一回以后,是真的会怕。
顾祯闭了闭眼,似在掩饰心中所想,半晌方道:“别多想了,前几日不是说想用酿鱼,朕今日命人做了,你又没用多少。”
他想掠过这件事,赵懿懿却不想,固执地拂开他的手,低声道:“你瞧,你甚至不敢应我的话。”
那低低的笑声传来时,顾祯彻底失了理智。
“是,朕是有所图。”被她折腾得没了法子,顾祯搁了手中杯盏,声音发涩,“朕所图的,无非是和从前一样,你和朕如同从前一样。”
月色映照下,赵懿懿的面容有些白,本就如同凝脂的一张脸,更加的冷,她仰着头看他,颤声道:“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你对我好,我也还不了,更没法子还。何况……何况等以后你有了妃嫔,我再回想起你现在待我的好,只会更难过。”
“不会有。”
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是熟悉的语气,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斩钉截铁道:“不会有。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搁在膝上的手悄然捏住衣裙,指尖颤抖着用力,将那菱纹暗花纱的外裙揉成了一团,略有几分粗粝的质感,磨得手心里头生疼生疼的。
“你不要说这些话来哄我。”她掐着指尖,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抽手时衣袖不慎拂翻了杯盏,酒液从中溢出,在桌案上一点点蔓延开,却没空去理会,只是自顾自说,“不要再说了,你总说这些话,我真的会信的。”
从前只是不愿去想,并非不懂这些。如今再提及,稍一想着丈夫将来会有别的女人,她就觉得心口像是被淤滞住了。
很显然,她是不愿意的。
若是等将来难过,还不如早些抽身。
顾祯微叹口气,突然握住了她一只手,一字一顿道:“为何不能信?”他神色未变,只是紧跟着说,“朕从不是妄言之人。你不喜欢,便不会有。”
她这样独的性子,光是有点儿迹象都能闹翻天,使小性子,后宫要真有了妃嫔,她还不得置气到下辈子去?
看着她呆愣的模样,顾祯心头一软,轻声道:“便是从前,朕身边什么时候有过别人?”
赵懿懿怔在那,好半晌才回了神,轻声道:“从前怎么能一样。”
从前他那样忙,连往后宫来的时间都有限,自然不会有妃嫔。
可以后,等朝局安定了呢。
她是真的会信的。换做以往,只要他说,她就会信,如今倒是生出了犹豫。
“怎么就不一样了?”顾祯被她的强词夺理给气笑了,不禁伸手,捏了下她柔腻的面颊,声音淡淡,“朕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这并非什么难事。”
顿了许久,他放软了声音道:“懿懿,你给朕些信任好不好?”
对上那双深邃的凤目,赵懿懿有些说不出话来,就这么被堵在那,下意识伸手,按在心口处。
馥郁的詹糖香缠上来,这味道叫她心尖颤了颤,惊诧地看了过去。
顾祯一笑,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闻出来了?”
赵懿懿却不愿看他,只是点了点头,仍旧半垂着眼。
顾祯却扳着她的双肩,不许她逃开分毫:“懿懿,看着朕。”
“你以后不要熏这个了。”她皱了下眉头,那日调香,虽然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份,可她还是有些不高兴,“既然不喜欢,何必勉强?”
顾祯突然笑开,声音里头带着些清润:“没有勉强过,怎知会不会喜欢上。”
风声簌簌,赵懿懿抿了下唇瓣,没说话。
看着最后一朵绽开的烟花,顾祯道:“今晨朝会后,朕见了你长兄,他同朕提及,想要外放出去。”
赵懿懿说:“京中繁华,却也暗藏汹涌,他是怕了这些了。”
“哪日再一个不慎,惹着了陛下,说不准连命都没了,这才忙不迭地想要出去。”
顾祯无奈地剐蹭了下她的脸颊,咬牙道:“偏会挑朕痛处说!”
烟花停了,天色也重新暗下来,俩人披了衣衫下清晖阁,深冬的天儿,被风一吹就能冻僵。
顾祯在后边跟着,挡住了自西北拂来的那阵风,见着吴茂疾步跟上来,便慢了些许。
“陛下,今日处置了那几个弹劾皇后娘娘的臣工后,便有数位大人纠集了十数人,在左掖门前闹着,这会儿都还没散。”
本来想着让他们闹会儿,恐怕就消停了,没成想还越来越起劲,顾祯淡声道:“都宵禁了,就任由他们在那儿待着?禁军呢?”
吴茂道:“禁军们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来请示陛下。”
“直接挨个领回家去。成日没点正事做,只会在这等小事上纠结。”顾祯冷笑了声,遂问,“闹得最凶的是哪个?”
吴茂回道:“是礼部郎中成安华,成郎中。”
顾祯点了点头:“你替朕记着。”
吴茂心下蓦地一紧,陛下专程让他记谁,那人多半是要倒霉了。
也是,已经处置过一批,剩下的这批人里头,总要挑个最前头的处置了。
思及此,吴茂点了点头,恭声道:“奴婢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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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赵家二郎君过来了,说是淮安侯在狱中极为挂念你,想要见你一见。”
着绿裙的小侍女入内,昂着个头说了句,暗自撇了撇嘴。
左连枝眉心一蹙,心脏怦怦跳动几下,旋即冷声道:“去告诉他,我没有空闲见。”
她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空管别人?
那侍女说:“可那赵二郎说了,淮安侯对四姑娘,到底是有养育之恩,向来最疼四姑娘,连皇后娘娘都拍马莫及,四姑娘当真忍心不见么?”怕她担忧,又补充道,“郎君已经同意了呢。”
侍女说的郎君,是左连枝的堂叔,如今左家的主事人。
回左家以来,就没曾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自然也抽不开空想这些事。
赵辰这话,无疑是将她架到火上烤,左连枝不禁说:“我怎配与皇后娘娘比。”
然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不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只得起了身,凝声道:“那就劳烦你告诉他一声,让他稍等我片刻。”
待换好了衣衫出府,左连枝这才发觉,不禁有赵辰,赵舜年也跟着来了。
莹莹光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在视线对上刹那,赵辰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只是一瞬,却令她毛骨悚然。
第92章 清理
冬日的光更偏向昏黄。
照在门前牵马含笑的少年周身, 却丝毫不能消融那自内而外的寒意。
“左姑娘,好久不见啊。”赵辰立在光下,一双眼儿睇过来时,那目光如有实质, 像是直接打在了人身上。
被他这么唤了句, 左连枝一时慌了神, 暗道这小子怎么有些邪性,不由生了些退缩之意,勉强笑道:“阿辰, 你今日怎么来了?”
她半垂着眼避开赵辰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好转,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扼住,手脚渐渐生了凉。
赵辰温声道:“传话都传不好,看来左姑娘的侍从们, 真是欠些教训。辰今日过来, 是因父亲思念舜年与左姑娘,特来接你们二人去探望他的。”
左连枝轻轻打着颤, 用力掐了把指尖,感受到那股痛意后,她才算清醒了些:“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健忘。这不,才听他们说过的话,我又给忘了。”
赵辰点了点头,令侍从掀开车帘,示意她上车:“从前也派人与左姑娘说过的, 只可惜, 左姑娘似乎不记得。正好今日国子学休假, 知道左姑娘健忘,辰亲自送你们两个过去,也免得又忘了。”
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赵舜年,眸色沉了几分:“见着你阿姐了,也不知道唤人么?”
只消被他看上一眼,赵舜年便吓得一个哆嗦,这会儿被呵斥后,更是眼珠子乱瞟,颤巍巍唤:“阿姐。”
全然不似从前的神采。
看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左连枝有些心疼,更是恨铁不成钢地一瞪,胸腔里意气积攒着,已经被架到这份上,不想上那车也得上。
往前跨了几步,咬牙由侍女扶了上去。
看着车帘在跟前放下,赵辰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冷冷瞥了眼那架马车,翻身上了牵在手中的骏马。
左氏宅邸稍显偏远,处于洛阳城东南角,约莫两刻钟的工夫,才到了洛阳监牢外。
“辰已打点好狱卒,左姑娘快带着舜年进去罢。”赵辰下马后,将缰绳系在道旁柳树上,才转身说了句。
眼瞅着那姐弟俩进去了,赵辰却未进去,一直候在监牢外,身子轻倚着垣墙,仰头看了看天色。
一刻钟后,左连枝二人自狱中出来,许是监牢寒气重,俩人的面色皆有些白。
他迎上前几步,挑眉道:“这么快么?辰还以为,左姑娘和舜年许久不见父亲,有许多话要说,还央求了狱卒好一会。”
看着他那张温润的面庞,左连枝脸上那笑险些要挂不住:“嗯。”
又扫了眼,赵辰突然阔步朝监牢走去。
那狱卒收了他好处,办事自然殷勤,弓着身子在前边开道,一路引到了一间狭小阴暗的小室中。比起官狱的环境,可谓是天壤之别。
似是察觉到有人过来,着一身麻衣的男人突然动了动,猛地冲到栅栏边上:“舜年?”
“都出去了。”赵辰缓步过去,慢条斯理道,“父亲难道以为,他会折返回来不成?”
赵维民一怔,唇瓣哆嗦着,目眦欲裂地看他:“你——”
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紧跟着身子一瘫,滑坐到地上。
赵辰也跟着蹲了下去,手扶在栅栏上,轻声问:“今日见着了舜年与左姑娘,父亲开心吗?”
“你……你……”赵维民双目圆睁,一手指着他,半晌发不出个音节。
赵辰拧了拧眉:“父亲瞧上去,怎么不大高兴?可方才,不是见着了父亲最为挂怀的俩人么?”
赵维民死死瞪着他,咬牙道:“你这个逆子!”
潮湿阴冷的监牢,让这句话更显出那股森森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