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顾祯压着那阵烦乱,淡声道:“朕知道了。”
稍候片刻,见皇帝再无别的吩咐,郑中书令低头退了出去。
汝南大长公主紧随其后入内。
皇帝面色不佳,殿内气氛低到了极致,汝南甫一进来,腿脚便跟着软了软。
她看了眼上首之人,低声唤道:“陛下。”
顾祯这会儿正烦着,又见了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遂冷声道:“朕给了姑母这样多时间思过,如今思量得如何了?”
汝南心脏怦怦跳着,低声道:“臣妇教子无方,望陛下恕罪。”犹豫了下,她又道,“臣妇在山南道的盐池……”
“姑母还是先解释解释,这些是什么。”顾祯打断了她的话,扔了几张邸报下去,面色犹带森冷。
那几张纸纷纷扬扬散落在面前,汝南俯身拾捡起来,瞧清上头的内容后,瞬间为之一惊。
那邸报上记述的,是她与已被处决的废魏王往来的经过。她往废魏王幽禁处所送的东西,私底下的各种来往,桩桩件件都写了个清楚。
是她自己会错了意,皇帝要动她只怕就是因着此事,一直不说也是为了让她心慌,交代更多的东西。她这个侄子,还真是按捺得住。汝南呼吸急促几分,正斟酌着措辞,却听那帝王沉声道:“姑母,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汝南一颗心倏地沉到了谷底,惊出层层冷汗。废魏王与当今天子是政敌,即便是公主掺和进皇位争斗中,绝无什么好下场。
短暂的慌乱后,汝南迅速镇定下来,自知皇帝留她到今日,耐心等到现在,恐怕是因着皇后。
值此,她不由暗自庆幸,当初这步棋是走对了。
“陛下,此事是先帝山陵崩前,令臣妇将他照拂一二。”汝南低了头,轻声解释着。
顾祯食指轻敲着扶手,只淡淡看着她,未置一词。
汝南所说的东西,他都知道。他也是查到了这,才知晓父皇临去前还是对顾礼动了恻隐,担心他苛待,还特意找了信任之人照看。
他心狠了一辈子,这时候倒是软了一次。
发作也并非是恼父皇的不信任,他对自己倒是清楚,确实做得出苛待的事,父皇既动了恻隐之心,干出这事也不奇怪。只是如今这御座上的人是他,大楚的天子是他,便容不下任何臣子背着他行事。
哪怕此事,是出自先帝所命。
更何况,顾礼之所以能和何太妃联系上,也正是因汝南时不时往幽禁之所送东西,才留了这么个缺口出来,给了他可趁之机。
皇帝不发话,汝南心里也慌,身子僵在那,低声道:“臣妇治罪。”
顾祯淡淡道:“姑母既知罪,想来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到延德殿的时候,赵懿懿正坐在窗边画画儿。
几笔勾勒,一只翩跹振翅的蝴蝶便呈现在那张雪白的宣纸上。午后的光照在上边,暖融融的。
“这么快就起来了,怎么不再睡会?”顾祯缓步靠近,压低声音问她。
赵懿懿没回头,一边提笔舔墨,一边道:“再睡下去,都要到晚上了,那晚上就更该睡不着。”
顾祯轻笑一声,上前轻按着她的肩,压低了声音道:“睡不着正好。”
赵懿懿愣了下,偏过头看他。
顾祯俯下身,唇角挟着一丝笑意:“朕昨日见你太困了,今晚要是睡不着……”
后边的话不用说清楚,意味也是不言而喻
耳畔暗哑低沉的声音,叫赵懿懿耳尖瞬间红了起来,一阵灼烧的热度,她立刻回身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些什么?”
她两颊染了一团红云,顾祯低笑几声,握着她按在胸膛上的纤手,轻声道:“怎的又变成了朕胡说,嗯?”
赵懿懿气得面色涨红,狠狠瞪他一眼,才道:“你一来就没正经事。”
顾祯放缓了语气,拽着她那只手轻轻把玩着:“那娘娘同朕说说,什么才是正经事?”
说着话,他却已然将赵懿懿禁锢在案几与臂弯之间。
温热的气流拂过耳畔,叫她下意识想要避开。
在她软成一滩春水,金钗尽褪、鬓发微卷,柔柔弱弱地靠在怀中时,顾祯心尖也跟着软下来。纵然仍有不悦,却下意识想着,算了,陆羡山的事,还是别同她说了。
他越在意,反倒是让懿懿越上心。
俩人之间,本就不该横亘个外人,也没资格横亘进来。
碧玉簪子欲坠不坠,勾住了最后一缕秀发,在即将落下去前,顾祯伸手捏住簪首,将之轻轻簪回了她那一头乌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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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科由考官们择定的人选,其试卷要先呈至皇帝那儿过一遍目。
顾祯粗粗看过几眼,眉心突然蹙了起来。
事涉科举,吴茂不敢擅自搭话,只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
“郑卿上回提着的人呢,不在里头?”顾祯问。
郑中书令道:“回陛下话,他在稍靠后的位置。”
最初时,众考官一致认为陆羡山当是此次进士科第一,然那回在紫宸殿提起,见着陛下脸色不好看,便不敢再将他放在前面。
却也不乏有惜才之人,斟酌考量后,还是将他的时务策一并呈上,只是放在了稍靠后的位置。
顾祯翻了翻,果然瞧见了陆羡山的时务策。
与前边的那几张比起来,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他细细看过一遍,即便再是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这篇时务策毫无半点可增删之处,便是底下那篇杂文,也令人忍不住看了数遍。
莫说那卷上许多观点,更是与他不谋而合。
顾祯问:“此卷甚佳,岂不比郑卿等列在他之前的更好?”
说这话时,他捏着卷子的手渐渐收紧,手背青筋迸现。
用了极大的自制力去忍耐,才压下了那阵不满的燥意,心口处像是聚集了一团火,烧的正旺。
是从未有过的烦躁不安。
然陆羡山的才能,他却又不得不承认。
郑中书令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先前的那些暗自揣摩,更是半个字也不能提的,只得勉强回道:“是臣等愚钝。”
顾祯阖了阖眼,吐出口气,握着那试卷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方道:“既如此,这名次也该改一改了。”
众人应了是。
在紫宸殿忙活一早上,因先前揣测错圣意,众人无不战战兢兢,额上的汗都渗了出来。
临近午时,才步履虚浮的出了紫宸殿,各种消息也一并跟着传了出去。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传闻,便是那陆氏嫡长子才学过人,为陛下钦点为榜首。
作者有话说:
顾祯:换个思路,他再厉害也得替我卖命,这样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替我卖命。嗯,好受多了!(每天pua自己一点点)
今天更新晚啦,因为想把这一段码完,所以断不了。有没有发现今天很肥鸭!!!
第102章 公私分明
纵使最后一横心, 将陆羡山列为榜首,顾祯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没来由的攒了一团火气,却发作不得。憋在那久了,只觉心口处堵得慌。
正值底下人过来请示杏林宴的事。
杏林宴专为新科进士所设, 位处宫外洛浦南岸, 顾祯对此兴致缺缺, 掀起眼皮轻扫而过,只淡声吩咐:“近来事多,朕恐怕没空过去, 尔等好好操办即可。”
那朝臣吃了一惊。
往年新科进士的那场杏林宴,皇帝可都是会驾临, 这是自太|祖始就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论时间长短,总该去一场才是。偶有几回不去的,也各有原因。
此次常科, 陛下还仔细阅览过呈上来的时务策, 甚至亲自过问了陆羡山的试卷,将其名次挪到了前边, 对此次常科十分重视。不成想,这回连杏林宴也不肯赏光。
陛下这态度,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那人劝道:“陛下,这是放榜后的一大盛事,那些进士们所望也不过如此。陛下若是不去,难免令人失望。”
“何以至此。”顾祯声音淡淡,靠着凭几时,那姿态也透着些慵懒随意, “只是场筵席罢了, 待他们来日入朝为官, 见朕的时候多得是。只怕到那时,他们还要嫌烦。”
朝臣神情挣扎着,还欲再劝,然圣意已决,这话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余地,为着这样的小事冒犯也不值当,那人只垂首应了声是,未敢多加言语。
那人走后,顾祯仍有不虞。
黄昏时分,浅金色的夕晖自殿外斜照进来,随着几道哒哒声,两个小小的影子一晃而过。
到了那两只小犬出来放风的时候。
二月下旬,已然入春。
枯枝抽出新芽,柳条在微微东风中摇曳着,顾祯随手招了招,然赵小白只是外头看了看他,又转过身子跑开。阿墨见着赵小白一溜烟跑远,也顾不上许多,跟着一块儿追了上去。
顾祯面色铁青,那手还僵在半空中,几乎要被气笑。
一旁吴茂低着头,忍笑忍得辛苦,好半晌才克制下去,小声提议道:“陛下,长公主搬去了清露殿,将阿黄也跟着带去了。小白本就是为娘娘准备的,陛下不若将它给娘娘送去?”
阿墨是细犬,生来为捕猎所驱使,自幼就被训过。而赵小白这只拂林犬,则是京中贵妇们的宠儿,就跟心智未开的孩童一般。
再待下去,他怕陛下给气出病来。
顾祯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淡声道:“皇后也没说要它,再等些时日吧。”
正欲自回廊下去,侍从送了东西过来。
是汝南的陈情书。
她自知因废魏王的事,将皇帝给得罪狠了,这回也不敢再有所隐瞒,陈情书中言辞恳切,几乎是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顾祯粗略扫过去,直至瞧见最末,她自愿遣散门客、从此避居于公主府中,且将手中所有私下笼络的势力尽数交出时,才微微挑了下眉梢。
汝南做了他二十余年的姑母,她对权势究竟有多热衷,一向是看在眼里的。
值此一遭,倒是令他意外。
只是匆匆看了眼,顾祯随手搁下,凝眸问:“可同皇后说过了,朕晚膳时过去?”
吴茂张了张口,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似的,一时发不出声。
等了半晌也无人应答,顾祯沉着脸转过头,却见吴茂也正看着他,为难之色写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