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赵懿懿懒洋洋摇着团扇,纤长玉指捏着扇柄,漫不经心道:“我又没说端端不善马球,只是这会儿人多,不想她出这个风头罢了。”
今日是遴选亲卫、勋卫的日子,而端端这些个女郎,原本不该来的。
只是换了身男子装束,假充男儿罢了,却也只是遮掩耳目之用,谁又是个睁眼瞎,还能真认不出来不成。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只是过来观看是一回事,真上场,那就是将这事儿捅到了明面上。
顾祯闷笑一声:“去了也就去了,谁敢多说什么?”
赵懿懿捏着团扇的手一顿,却又接着缓缓扇着风,有他这句话,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
那校场中,燕王也换了身利落的装束上场,骑着一匹红鬃骏马,姿态娴熟。那骏马缓步踱入校场时,宛若闲庭信步。
同那些个少年们一比较,高下立判。
顾祯容色淡了些,下意识地转头。
赵懿懿正斜倚在那圈椅背上,只是看着底下的情形,并未多言。
神色亦是不辨喜怒。
“陛下总看我做什么?”她淡淡地问了句,忽而笑道,“可是因我生得太好看了?”
这样带了几分调笑的语声,顾祯根本便承受不住。
他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温声道:“是啊,娘娘生得这般勾魂夺魄,朕哪舍得挪开眼?”
赵懿懿面色一红,原是想让他自觉离远些,哪想到这人能这样不要脸,不由咬牙道:“以前怎么不知,陛下竟生了这样一张嘴?”
顾祯看着她笑,又凑近些许,低声道:“懿懿不知道的多了,往后,朕再让你一一知晓。”他凤目中挟着促狭,“你夫君的事,还全然不知,可见该罚。”
“谁要管你了?”赵懿懿瞪了回去,随即转过了头,甚至不想搭理他。
稍微给些好脸色就这样,将她步步紧逼着,半点都不肯退。
融融的晖光照下来,身影在地上投射出一团小小的影子。
她侧脸被光照着,散出莹润的柔光,顾祯的视线不知不觉凝在上面,眼底的神色逐渐转柔,也渐渐蔓延上了一层光。
他是后悔的。
后悔一开始,便因汝南的缘故,对懿懿存了偏见。
更后悔曾对属官说过的话,无异于是没将她当做妻子看待。
既然将人娶了回来,他其实,该对懿懿好些的。那样的不冷不热,那样的不屑与淡淡嫌弃,再多的感情,也会在岁月中消磨殆尽。
曾也想过,倘若他没有喜欢上懿懿呢?倘若他哪怕到了后来,还是没有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她,还是那样,甚至到不了相敬如宾的态度,懿懿会如何?
“都过去了。”
身侧传来温柔若春水的声音。
顾祯神色一顿,迟疑着朝她看去,喉结滚动着:“懿懿,朕……”
“都过去了。”赵懿懿亦是转过头看他,淡淡反问道,“都是过往的事,我都已经将之抛诸脑后了,难道陛下还放不下吗?”
那些过往,虽也曾刻骨铭心,虽也曾痛彻心扉。
却到底都过去了。
人当往前看。
前路一片坦荡,似乎还在散着莹莹的光。既如此,俩人为何又一定要纠结于过往的惨痛,久久不能忘怀?
她曾也放不下,曾也试图将那些事刻在心头,可直到放下的那一刻起,再往回看,便发觉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带着些虚幻,心头亦是有些迷茫。
赵懿懿看着那球场上正策马挥杆的人,指着其中一青袍少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端端从未忘过曾经的事,可她也早就放下了,倘若放不下,她便不会是今日的模样。”
因为她那一层关系,无论旁人怎么劝说和暗示,无论太后如何示好,端端也不肯亲近,更不肯真正唤太后一声阿娘。便是她亲自去说,端端也不肯松口。
可她同太后间的关系,却少了曾经的剑拔弩张,渐渐趋于平和。只因放下了,才不想再去计较,打算安安心心过下去。
“是你对我说,放下过往的事,一道往前看。”赵懿懿轻轻笑了下,一张如画的面庞,在光下愈发柔媚动人,“我从问你那一刻起,就不打算再纠结从前的事,陛下如今,怎么反倒成了那个放不下的?”
顾祯心尖颤了颤,只觉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好半晌才找回了自个的声音,低声道:“懿懿,是朕对不住你。”
只因那份对不住,只因对心上人的那份愧疚,才愈发的放不下。
曾想过,所有欺辱过懿懿的人,都逃不掉,包括他自己。最终他也没能逃掉,却在生生折腾成了那副模样后,叫她心软了。
可他有时也分不清,懿懿到底是回心转意,还是说……只是因他的伤而软了心。
“嗯,我知道。”
从前惶恐不安、患得患失的人是她,待到如今,俩人间的关系却是大变了个样。
赵懿懿只是淡淡应了声,转过了头,一字一句问:“所以,你不是说好了,拿一辈子来赔我吗?怎么,这才几日就后悔了?”
顾祯心头划过一丝热流,顺着那颗心脏缓缓流动,流向了四肢百骸。
浑身的血肉鲜活起来,他原本紧紧按着扶手,几乎僵住的指尖也开始松缓,克制不住地颤抖。
“朕未曾悔过。”顾祯凝着她的杏眸,沉声道,“懿懿,朕这一生唯一悔过的一次,便是在你身上。朕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待你。”
赵懿懿缓缓笑开:“往后还有数十年,我等着陛下,慢慢还。”
第111章 正文完
春末时节, 一阵阵的风中已夹杂了绵绵的燥意,搅得人心神不得安宁。
顾祯转了头,正对上她那含笑的眉眼,丝丝缕缕的暖流划过躯干时, 喉结滚动着, 终是点了点头:“好。”
俩人的过往或许曾狼狈不堪, 也曾折腾得两败俱伤,可前路,总归是坦荡的。
过往种种, 虽不能释怀,却不得不一一放下。那段日子, 谁也没能好过,只是一个煎熬着,一个强撑着。
“往后还余下几十年, 朕……再慢慢赔给你。”顾祯阖了阖眼, 朝她露出一个笑,眉眼间溢了些柔色出来, “一码归一码,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只是今日这账,娘娘打算何时同朕算个清楚?”
今日的什么账?
赵懿懿转回头看向校场,目不斜视,假作不知。
任身旁的人如何说,她也只是随着众人一道叫好,对边上的声音充耳不闻, 也不说话。
顾祯凝着她的侧颜, 不疾不徐道:“娘娘既不说话, 那朕就只当娘娘默认听朕安排了。”
这下子,赵懿懿才猛地转过了头,又羞又恼地瞪他。
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才沉着脸道:“你总胡乱说些什么?”
顾祯指指桌案上的琥珀盏,但笑不语。
赵懿懿那张脸唰一下就红了个透。
却又咬着唇瓣,眼底透出些不满。那掺了鹿血的金盘露,她是不慎喂他喝了,可那也是他自己饮下去的。
何况方才,不是都还他了?
想着那被折腾得几乎骨头散架的滋味,赵懿懿仍是心有余悸,不由恨恨道:“方才,不是已经任你施为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些,带着些绵软的调子,脸红得像是能滴血,到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顾祯极爱看她这样又羞又急的模样,心念微动,正要说话时,才发觉底下早已散了场,人群乌泱泱的到处涌。
不多时,燕王已经穿过人群挤了回来,同他笑:“皇兄,明臣怪臣弟上场坏了他的运势,害他后来连球都摸不着,要同臣弟算账呢。”
顾祯懒得理他,只是转过头轻瞥了一眼。
“臣弟可是同他说了,是皇兄令臣弟上去的,要算得找皇兄才行。”燕王又道,“臣弟料想他也不敢,这不,都没敢跟上来。”
顾祯倏地笑出了声,将他上下打量了番,淡淡道:“你倒是挺会的。”他转头看了看人马散去,已经空下来的校场,“还有工夫笑别人,朕瞧着,你似乎也没进过球。”
燕王没想着他还数了,脸色僵了僵,才尴尬笑道:“皇兄又不是不知,臣弟一向不擅……”
顾祯道:“上回在长安,朕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燕王怔了怔,恍惚间,才渐渐想起当初在长安时,曾对皇后说过,他少年时不爱课业,独喜马球这类游戏。
多久远的话了,皇兄竟还记着。
虽说皇兄的记性一向好,堪称过目不忘,可燕王听着他那淡淡的声音,总觉得不只是记着那么简单。
似乎还有些薄怒。
“罢了。”顾祯挥了挥手,沉声道,“你且下去吧。”
底下人群正三俩说着话,赵懿懿正欲起身,却被顾祯捏住手腕,似笑非笑道:“娘娘朝哪儿看呢?”
赵懿懿皱着眉,想将手给抽回来,却挣脱不得。
她罢了手,没好气道:“你又闹什么?”
每回不论遇上什么事,他总归是要闹上一场的,丝毫不顾及自个是这大楚的天子,只仿佛一个喜欢吃味的妇人。
顾祯攥着她纤细的皓腕,侧首靠过去几分,声音里几乎夹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别以为朕不知道,他对你的那些心思。”
赵懿懿低了头,只是沉默不语。
顾祯却迫她与自己对视。自己的心上人,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若说不知道别人看她时打得什么主意,那自然是假的。
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身为男人,哪怕他与别人不同,又怎会不懂那人的那点小心思。
顾祁掩藏的虽好,可有些时候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更骗不过他。
“那你想如何?”赵懿懿忽的问他,“就算真如此,又能如何?”
顾祯忽的失了声。
一个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心上人,舍不得伤害分毫。一个是他的皇弟,是他的臂助。
且俩人之间,实则并未逾距。
事到如今,他除了不顺眼时,偶尔折腾折腾顾祁泄愤,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便是当初在长安时,顾祁时不时陪着懿懿出去,也都出自他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