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这份旨意,是第二道传下去的。
至于大长公主及其长子,亦是确有其事。大长公主原先的四千户食邑,现今余下的甚至不过千,而大长公主长子则是牵扯进河内一事,同河内众官一道被押解回京。
“知道了。”半晌,赵懿懿略有些疲惫的说了句,又道,“再给我倒一盏茶吧,这茶有些冷了。”
片刻后,她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面上带了几分茫然无措。
赵维民如何,实则与她并不相干,可至少、至少不该是现在。至少,赵维民和淮安侯府,如今还是她明面上的后盾。
两相共荣辱,同生死。逃不过的。
更何况,她可以不理会赵维民同徐氏,那兄长、端端还有阿辰怎么办?
还有她自己,又该如此自处?
皇帝新登极,正是要立威的紧要关头,又怎会容许有臣子在明面上同他作对,踩着他的脸面来彰显自身。便是她统御宫侍,也向来是先严后宽。
连她都看得明白的道理,这些个朝臣,偏偏像是身处云雾,将皇帝当做三岁痴儿。
她不由有些恨,赵维民自个作死惹怒皇帝,他活腻了也就算了,偏偏还连累兄长被罢官,连累了家中儿女前程。
她几度坐下又起身,心中彷徨不定。赵维民她可以不管,兄长呢?端端他们呢?端端年底便要出阁,阿辰也马上年满十四,可以入国子学。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都化作泡影。
说到底,侯府此次祸端皆由赵维民而起,那她去求一求陛下,能不能……能不能从他那儿,叫兄长得到些许宽恕?
想到这儿,赵懿懿再次起了身,吩咐道:“去厨房准备准备,我想做几样菜。”
几个宫娥垂目应了,纷纷以攀膊挽起衣袖,去了厨房同厨子一道备菜。
片刻后,赵懿懿也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媞媞前往庖厨,开始选定菜式。这几年做惯了,又有许多宫人帮着打下手,几道简单的菜很快就做好了。
着人将菜全都装在食盒里头,赵懿懿回寝殿换了身衣衫,因晚间东风渐起,又在外面罩了件略厚实些的长褙子。
如此,才亲自领人往紫宸殿而去。
宫道漫漫,赵懿懿端坐于肩舆之上,一路阖目斟酌着措辞,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都被她一一否定。
思量间,竟已行至紫宸殿外的左银台门。
“皇后娘娘万福。”远远瞧见皇后仪仗过来了,吴南从殿内迎了出来,弓着身子笑问,“娘娘今日,怎的有空来此?”
肩舆于长街前停稳,赵懿懿起身道:“今日闲来无事,正巧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便给陛下做了几道吃食送来。”
吴南视线微移,瞥见后边女官手中提了个食盒,瞧着沉甸甸的,想来就是皇后娘娘说的那几道吃食了。
他伸手欲接:“既是娘娘亲手做的吃食,陛下定然喜欢。”
赵懿懿却道:“陛下可在殿中呢?我想着亲自给陛下送进去,亦是想同陛下说说话。”
吴南心头猛地一跳,隐约猜出些什么,面露为难之色:“陛下今日格外地忙,恐怕没什么空闲。”
“那……劳烦你去通传一声可好?”赵懿懿问。
此话,他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吴南转身小跑回殿中,过了片刻又匆忙出来,讪讪道:“回娘娘话,陛下今儿忙了一日,这会子正在小憩,娘娘不若……明日再过来?”
紫宸殿的宫人说话行事,必然是代表了他的意思,如此,便是皇帝不愿意见她了。
再多留,已毫无意义。
用力压下心中苦涩,赵懿懿勉强一笑:“既然陛下休憩了,那我也不好打搅,这吃食,就劳烦你呈给陛下了。”
回椒房殿时,途径横街,一行衣着妍丽的少女迎面行来,在道旁给她行礼。为首的是何寻菱,另几个随侍之人则是万春殿的女官与宫娥。
心中本就纷乱如麻,听着几人行礼的声音,赵懿懿随口道了声起。本来不欲理会,何寻菱却主动开口问:“娘娘可是从紫宸殿回来?”
“嗯。”赵懿懿淡淡应了声。
何寻菱一张粉面晕染了笑,轻声说:“这倒是赶了巧,姑母也是着臣女送些糕点去紫宸殿。”
望了眼天色,她急匆匆道:“呀,都这个时辰了,姑母特意交代过,臣女必得亲自将糕点送到陛下那。臣女须先行一步,还望娘娘恕罪。”
赵懿懿沉默着,对此未置一词。何寻菱面上有些尴尬,渐渐地,心头又有些忐忑。
直至皇后仪仗自身前一一行过,她才僵着脸疾步离去。
天色昏昏,漫天霞光铺地,翠幕随东风轻柔摇曳,枝叶相击出沙沙声响。赵懿懿以手支颐,暗道今儿竟是吴南守在门口,似乎未瞧见那吴茂的身影。
晚膳的菜式,具是赵懿懿往日爱用的,她却是有些食不知味,神情木然的咽着膳食,握食箸的纤手亦失了往日灵巧,僵硬而迟缓。
忽然间,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那人非但是她的夫君,更是这大楚的帝王,是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天子。
明知此事对她的影响,明知她会因此惶惶不安,可他还是做了。
甚至于,连应付她也嫌麻烦,选择了不予告知。
那颗见了他就满是欢喜、炽热而滚烫的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夜间,正斜靠在榻上难眠之时,云竹揣着手入内,禀道:“娘娘,盯着那头的人来报,何姑娘在外徘徊许久,最终进了紫宸殿,在里头待了快半个时辰才出来,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啪嗒”一声,随着她手掌一个用力,挂在帐中的碧玉香囊掉落于地,隐约有了道裂痕。
作者有话说:
顾祯:让我来!火还能继续旺!!!我可以!!!
很多宝贝提起懿懿爹,但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赵维民hhh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
第24章 不想叫她闹
殿前植了几株梨树,细腻如新雪的琼片团团簇拥着,正是含苞欲放之时。
停栖于枝叶间的鸟雀啾鸣几声,在这静谧的禁庭春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云竹俯身将那碧玉香囊拾起,望着她那难看至极的神色,一时不敢出声。
犹豫了好半晌,才轻声说:“娘娘,要不,明日咱们再去一回紫宸殿?陛下总不会,一直不见娘娘。”
“再说吧。”赵懿懿没立刻应下,只是急促喘息了几回,淡声问:“她何时出来的?”
云竹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寻菱,忙道:“何姑娘是酉正二刻出来的,出来时空着手,就是面色瞧着,不是大好的样子。”
出来时空着手,那就是食盒已经送出去了的意思。
犹如一只大掌攥紧了心口,叫她难受得喘不过气,略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头。
他不愿见她,她亲手做的吃食甚至只能叫宫侍转送,转眼,那何二却是进了紫宸殿,还在里头待了那么久。
无论是何原因,她身为皇后的威严,被扫了满地。
云竹急忙揽着她纤弱的肩,替她抚了抚背,柔声道:“娘娘,时辰不早了,且先睡下吧。其余的事,等明早起来再说。”
仲春的夜间尚有微凉之意,身上盖了层薄薄的衾被,侧身躺在榻上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懿懿倏尔睁了眼,寝殿中微弱的烛火透过鲛纱帐幔,映出片昏黄的光。
于这幽深的夜间,她终于想了个明白,他那日为何会给她送那些首饰。满满一大匣子,具是珍品。
是觉得委屈了她,想要补偿吗?
原来他也知道……她是会因此事委屈的。
纵如此,他还是没有半分犹豫的做出了抉择。
越想,心里头越是梗得难受,一丝酸涩悄然爬上鼻尖与眼尾,泪意瑟瑟然涌了上来,不过几息的工夫,便已在眼中蓄积成一片汪洋。
直至眼眸终于裹不住泪水时,便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那云霞纹的软枕。
晚膳没用多少东西,赵懿懿哭着哭着没了力道,头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哭了多久,竟是昏沉着睡了过去。
四周忽然暗得出奇,眼前一片雾气迷蒙,恍惚间,她竟隐约忆起了从前。
“太子已到纳妃的年纪,前段时日,我曾向陛下举荐你为太子妃。今日,陛下已给了我答复。”池面拂来的徐徐微风中,大长公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再过几日,恐怕便有旨意降下。”
这是赵懿懿头一回知晓,她竟然,要做太子妃了。
她明面上只道了声“多谢舅母替懿懿打算”,心里头却是掩藏不住的,带了些隐秘的欢喜。
从此,她便要和这个人绑在一块儿,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舅母见她呆愣住,还以为她是不情愿:“太子妃身份尊贵,是这天底下女子都艳羡的婚事,你自个考量考量。”
彼时她年岁小性子倔,正是和徐氏矛盾最深之时,面上未显露分毫,仅是应了一声好,心里头恨不能立刻逃离侯府。
成婚以后,赵懿懿逐渐知晓舅母之所以举荐她,并非是因着疼爱,而是为了同皇后作对,以及舅舅家的表妹年岁太小,再往旁支去寻,还不如她这个嫡亲的外甥女。
即便如此,她还是甘愿的。
还记得俩人刚成婚那会儿,无论再晚、无论什么事,她都会等他一道用晚膳——祖父母健在时,就是这样的。她以为天下的夫妻,都合该如此。
直至夫君有一日用完膳,告诉她可不必等:“孤每日忙完政务时辰不定,太子妃可不必等孤,先自行用膳吧。”
起初她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仍是按部就班的着人准备膳食、照旧等着他来用晚膳。又过了几日,太子直接没来她的丽正殿,只是传话说自个已用了晚膳,叫她不必等。
赵懿懿以为只是一日如此,谁知后来,竟是日日这般。她以为是太子体谅他,便不再等他,从此各用各的。
原来啊,他不是体谅她,而是早就不想同她一道用饭了。
赵懿懿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先前如此,其实只是因为修养,选择给妻子几分薄面。她竟傻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明白。
-----
第二日,赵懿懿难得睡到了辰正才起身。
自做皇后以来,每日宫务繁多,偶尔还须得服侍顾祯早朝,算下来,她很久没这么晚起过了。
“今儿厨房做了松黄饼,娘娘可要多吃几块。”替她梳妆时,蔓草小声说了几句,“娘娘昨晚都没吃几口,今天得补回来才行。”
赵懿懿抿着唇瓣笑了两声,随着这浅淡的笑意,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她叫人将偏殿户牖大开,一抬眼朝外望去,便是满树堆雪重重。正当赵懿懿垂首独自用着朝食,却有一人逆着光,从殿外缓缓步入。
“皇后是在用朝食?”
那人显然是刚下了早朝,还未换下那一身挺括衣袍,更显得他身量颀长峻挺。清隽面容隐在阴影内,或明或暗的光,无损他半分俊美。
夫君怎么来了?他不是不欲见她么?
赵懿懿先是呆愣了片刻,随后放下食箸,起身应是。
立在那儿时,却是有些手足无措。
顾祯抬了抬手,淡声道:“正巧,朕也还未用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