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顾祯:理我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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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是朕的错
他原是打算看看就好的。
算下来, 俩人已有多日,没能正正经经地说上几句话了。但凡说话,最终无一不是以争吵为结束,生上几日闷气, 而后又是无休止的一轮闹腾。
今日, 是难得的平和时光。
本打算看上几眼便离去的, 却因多停留了几息,而被她察觉。
不过片刻,赵懿懿已然提着裙摆, 从书房内出来,躬身给他行礼:“陛下万安。”
她今日着了身天青小团花纹袒领衫子, 微一垂首时,那纤细白皙的脖颈便显露在面前,肩颈线的弧度流畅, 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美感。
“不必多礼。”顾祯抬了抬手, 示意她起身,凝着她身上单薄衣衫看了片刻, 不由拧眉问,“怎么穿这么点?”
赵懿懿未曾抬首,只是温声回道:“晨起觉得有些热,便穿多了些。”
俩人在内殿坐下,一时间相顾无言。
因是在自个殿中,她满头青丝只松松挽了个随云髻,以一二珠钗点缀其间。
绿云堆绕,珠钗精致, 衬得她一张芙蓉面愈发的动人。
顾祯张了张口, 却发不出声音, 她亦是垂目不语,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茶盏,指尖染了嫣红的颜色,只是轻动几下,便像是在撩拨人似的。
良久,顾祯方才轻声问她:“这两日身子可好了些?”
赵懿懿回神看他一眼,旋即颔首道:“回陛下话,服了几日的药,已经好多了,多谢陛下挂怀。”
她声音中犹带着病后的沙哑,听着她又低低咳嗽了几声,顾祯不禁皱了眉头,眸色稍稍沉了几分。
欲要低斥几句,思及俩人现在的关系,到底收回心思,只是放缓了声音说:“既是尚未好全,怎的不多穿些?”
“太单薄了。”他道。
赵懿懿螓首微低,指尖从茶盏上收了回来,又一寸一寸的收拢成拳,虚握着,掩在了案几下:“太医们都说是无恙了,只是因病去如抽丝,这咳疾是风寒后常带的,没那么快消去,还得等些时日。”
说话间,宫娥奉了一碗炖煮好的鹅梨入内,轻声道:“娘娘可记着趁热吃,一会儿冷了,效用该要大减。”
看了那小宫娥一眼,赵懿懿无奈笑道:“不就前日用晚了一回,倒叫你今儿还得拿来被你说道。”
那小宫娥放好青瓷碗后,直起身子,一板一眼道:“娘娘,这可是几位太医都特特交代过的,昨儿云竹姐姐走前也交代奴婢盯着娘娘,万不能等冷了用。”
赵懿懿笑了两声,执起那豆青调羹,舀了一小块梨肉。
这鹅梨是去岁采摘过后,一直在冰窖冻到现在的,却保存得很好,滋味鲜甜,经炖煮过后十分软烂,混着加了枸杞的汤水,甜美异常。
她埋首小口小口地吃着,瞧上去很认真,被切成小块的鹅梨被舀进那豆青调羹,再送入檀口中。
分明是很普通的动作,由她做来,却格外的赏心悦目。
顾祯就这么盯着她看了许久,未曾说话,也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窗外春鸟几声鸣啾,赵懿懿握着调羹的手一顿,似是惊觉有人正看着她,倏地抬目回望过去。
俩人眼神对了个正着。
顾祯未移开视线,只是静静望着她,眸中神色几多温和。
他又恢复了以往那温润如玉的样子,和从前不同的是,那温和,似乎是直达眼底的。
赵懿懿愣了愣,旋即轻笑道:“陛下也想用么?”未待那人接话,她又道,“想来是炖了不少,庖厨应该还有多的,陛下不是说前几日也感了风寒么?若陛下想用,妾身便让人再上一盅。”
她蓦然笑开时,唇角的点点笑靥,分外的惑人。
沉吟良久,顾祯道了声好。
赵懿懿便抬首,命宫娥再盛一碗来。
今日,她未出言争执,也不再像先前一般与他置气,更未说那些令他着恼的话,声音亦是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如春日溪流般缱绻。
那张芙蓉面清丽明媚,微垂的眼睫遮去眸中神色。
她同从前一样了,可他却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心跳蓦然加快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旁远离,而他却抓不住。突然间,便想起了方才在窗前,她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殆尽。
心口再一次窒住,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像是有人拿着针,在用力的往他心口处扎,细细密密的针尖扎下去,刺出一个个血窟窿。
没有抗拒,没有绝望,却叫他愈发的难受。
炖煮过的鹅梨很清甜,稍稍一咬,汁水便在口中迸开。顾祯其实不太爱吃甜食,寻常果子的甜味已是他的极限,然这碗炖梨中还放了糖,便叫他受不住了。
他未做声,只是自顾自的用着。不过片刻,身侧传来羹匙与碗相击的声音,抬手看过一眼,他轻声问:“可是用完了?”
赵懿懿点点头:“妾身用完了,陛下慢用。”
春日柔和缱绻的光洒下来,照在檀木案几上、照在她发髻上的珠钗间、照在那洒金莲纹披帛中,更照在她光洁如玉的面庞上。
宫娥入内,收拾了东西下去,她便又拿了帕子轻轻擦拭唇角。
“皇后方才在练字?”顾祯也放下羹匙,放缓了声音问她。
赵懿懿微一颔首:“回陛下话,是在练字。”
风朗气晴,金光铺地,顾祯便缓步踱了过去,看她尚未来得及收好的几幅字。
这才发觉,皇后写得一手好字。
其实早便见过她写的字,却从未留心过,也未曾仔细看过。
他恍惚想起,淮安文宣侯的字,便被时人品评为上上。
是了,有这样善书的祖父,懿懿的字,又怎会差。
对皇后,他唯一记得的,便是她时常做了吃食给自个送去。夏日是各种开胃糕点小菜,冬日是滋补炖汤,间或时令小食。
很合他的口味。
赵懿懿沉默跟在他身畔,看着他在案几上一张张翻看她临的帖子,直至翻到堆叠在下面的宫务时,她趁机抽出一本,轻声问他:“六尚那边这些日子都在忙亲蚕的事,这是尚仪局拟出来的单子,妾身已做了批复,陛下瞧着,可行呢?”
亲蚕一事,一向是由皇后主持的。
因仪式太过繁琐,与天子亲耕一样,实则不必每年都办,便是太后尚在做皇后时,也没办过几次。只因今岁是改元头一年,才不得不将各种琐碎典仪办一次。
匆匆扫过一圈,顾祯道:“既是古礼,六尚那边都有旧例可循,不必有什么变化。大体上差不离,便足够了。”
赵懿懿温声应了是,却眼睁睁看着他将本欲放回去的宫务,又重新打开摊在桌案上。
“陛下?”她有些懵,以为是哪儿出了差池,便趁着脖子想要看看。
顾祯却提笔舔墨,又在那宫务上加了些东西。
桌案上的青玉博山炉燃着青桂香,被窗牖进来的风一吹,顷刻消散开,画作烟雾升腾而去。
那烟雾缭绕在俩人间,使俩人相隔的那一尺距离,显出了几分朦胧。
赵懿懿眸色如那软糯的香,又顺势取了一份宫务出来,打开后,轻声道:“妾身今日处理时,瞧着有些困扰,正巧陛下再比此,便想问一问陛下。”
粗略看过以后,顾祯眉心微蹙。
“怎的把这给你送来了?”他问。
赵懿懿怔了几下,不解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么?”
顾祯又低头看了一眼,沉声道:“不妥之处倒没有,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宫中旧例,若无更改,无需日日送往你这,过段时日一道送一次即可。”
原是如此。
赵懿懿点了点头,轻声回他:“多谢陛下提点。”
她其实,也觉着这些东西琐碎,又无甚区别,想要叫尚宫局不必日日送的。却又不确定是否如自个所想,便索性留着了。
侧首看着她如画的脸,顾祯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从前母后带着临川住在行宫修养那段时日,父皇并未令宫妃暂代宫务,而是由他自个统领。然前朝政事又多,管过一段时日后父皇便觉着烦,一概丢给了他。
因此,他做太子时,倒是管过一段时日的宫务。
依稀记着,这些东西早就形成旧例,怎会在这个时候送来给皇后?
摩挲着那张纸页,顾祯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接下来,赵懿懿又问了他几样事情,小心翼翼地征询着意见,似是对他依赖极了,眸色柔婉若一汪春水。
俩人之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缓和下来,比从前还要柔和绸缪几分,却像是隔了些什么。那般的压抑,那般的沉闷。
仿佛一道天堑横亘在中间,就这么将俩人给生生阻隔开了。
他无论怎么跨,却总也跨不过去。
直至再次静下来时,他终是有些受不住,随即轻声唤她:“懿懿。”
顾祯欲牵她的手,然赵懿懿却像是被吓着了般,猛地往后一缩,身子也是一个瑟缩,而后又缓缓放松下来,勉强笑道:“陛下怎的突然唤妾身,倒叫妾身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起,昨日她曾说过,能不能不要这么唤她。
她不喜他唤她的小字。
思及此,顾祯神色陡然一沉,难掩心悸地开口:“朕今日,已然下旨令何太妃禁足,至于何二姑娘,母后不日也会将她遣返回去。”
此事赵懿懿已经听说了,又听他这般说了一遍,便微微垂首,轻声道:“妾身知晓了。昨日……多谢陛下。”
顾祯细细观她面容,有些失望的发觉,她这一声谢,可谓是十分诚恳。可听在他耳中,却不像是道谢,倒像是想同他撇清关系一般。
“你与朕是夫妻,不必言谢。”顾祯笑了笑,“且,此事朕本便有责任,给了人欺辱你的机会。”
是他做得不够好。
他生而早慧,父皇奇之,又兼是嫡子的缘故,便将他带在身边抚养。自五岁起,父皇与众臣议事时,他便隔着扇屏风在后边旁听。
每每议事过后,父皇还会问他见解。
犹记得一日午觉中途惊醒,父皇以为他还睡着,同宫侍笑言:“你说,太子这到底是像谁,皇后可没这聪慧劲。”
涉及皇后,宫侍自是不敢答话。
半晌,父皇又自个说:“都道外甥肖舅,说不定是像何明守那狗东西,也不对……太子比他生得好看多了,也比他沉稳。”
那时他便知晓,父皇是看不上母后的,非但看不上,言语中甚至还有几分鄙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