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众人齐齐大惊,这临川长公主昨日就到了先蚕坛,是有目共睹的事,怎的到今日,却来不成了?
那贵夫人道:“我今儿早上路过她住所,瞧着外面有人值守,似是禁军。”
众皆寒毛直竖,总觉得发生了些不得了的事儿,难免好奇,却无人知晓具体经过。
祭祀过后,赵懿懿连午膳都没吃,直接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云竹估摸着时辰,想着该睡够了时,才唤她起来用午膳:“娘娘先吃上一顿再睡罢,免得睡多了不好。”
赵懿懿木然点了点头,任由侍女给她净面,用过朝食以后,却又睡了过去。
她确实很累。
云竹说昨晚陛下在外间睡了一晚,她是知晓的。她认床,头一回宿在这先蚕坛,哪怕床榻柔软舒适,也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因此,自然也知晓他未离去的事,也隐约听到了他在外间吩咐侍从的声音。
却无任何心喜或旁的情绪,只余那么点儿烦躁。
他们俩人,现在最好该是离远些为好,越远越好,离得远了,说不定她哪日还会记起他的丁点好处来。
像如今这般,她只是越来越厌烦。
又睡过一个时辰,赵懿懿才觉得身子舒服多了,坐在榻沿吩咐道:“去准备准备,我想出去骑马。”
“咦。”云竹打趣道,“娘娘昨儿个还不想去呢,回来时也嫌弃得很,今日怎的又想了呀?”
赵懿懿扫她一眼,起身甩了甩手腕,轻哼道:“就你话多。”
听侍从禀报皇后又出去骑马时,顾祯笑了笑,只道:“随她去罢,派些人跟着,莫要出差池。”她找些事做也好,这样,她心情也能好些了。
他未将此事挂在心上,然自个批了半晌的奏章以后,却终究是放心不下,也策马跟了过去。
却瞧见了令他心惊胆战的一幕。
那道身影牵着匹枣红色骏马,立在昨日俩人曾去过的山崖上,垂目凝望着山崖深处。
红衣猎猎飘荡,飘散的乌发亦随着风晃动,美得叫人心碎。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顾祯来不及斥责侍从,只是慌张地打马上前,从马背上跃下后,猛地将那人拉了回来:“懿懿。”
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扯,赵懿懿一个踉跄,差点儿就倒在了他怀里。勉强稳住身形朝后看过一眼,凝着他慌乱的神色,赵懿懿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旋即又明白过来,指着那山崖深处问他:“陛下以为我要跳下去呢?”
顾祯不答,喉结滚动几下,然急促的呼吸却将他的担忧交代无余。
他怕,他太怕了。
初初明白自个喜欢她,刚清楚了自个的心意,且清楚她不喜欢自个的时候,便愈发的害怕失去。怕她真要离他而去,丢下他、不要他。
赵懿懿笑了笑:“陛下放心好了,妾身只是在洛阳太久,听陛下说下了这座山便能出洛阳地界,想来此处瞧瞧洛阳外边是什么样。”
这一句简单的话,却叫顾祯猛然怔住,沉声问她:“在洛阳,不好吗?”
将胳膊从他手中抽出,又将衣袖也一点一点儿扯了出来,赵懿懿回道:“洛阳很好,却不是妾身喜欢的。”
她不喜欢洛阳。
以前也曾喜欢过,可后来,却越来越不喜欢了。
“那你喜欢哪儿?”顾祯放缓了声音问她,“朕以后带你去可好?”
赵懿懿只是笑了笑,又侧首朝那山崖下看过一眼,旋即回身上马,很快便消失在树丛间。
心头升起一阵悲凉,顾祯想要伸手将她拦住,那手伸到了半空中,却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不敢拦,也不敢唤。
俩人的关系已足够糟糕,若是再添上几笔,恐怕要降至深渊。
亲蚕礼持续三日,在两日后的下午启程回京。
临行前,赵懿懿想起了那桩还未处理好的事,打算回去找赵维民算账,遂轻声问道:“陛下,妾身许久未曾归家。今日既然是在宫外,妾身便想要在回宫前,先归家一次可好?”
顾祯道了声好。
他既已然应下,赵懿懿便起身欲离去,然却走不出去,一回首才发觉,自个衣袖被她扯住了。
“陛下有何事?”赵懿懿轻声问他。
她虽掩藏得好,然顾祯善洞察人心,仍是看出了她眉宇间的些许不耐之色,便苦笑一声,温声唤她:“懿懿。”
“你从前曾问朕,是否喜欢过你,那时朕未答。”他凝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从前未说与你听的话,朕今日想与你说一次。朕如今,是喜欢你的。”
赵懿懿笑了笑,眉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眼尾那点美人痣更是随着眼尾翘了起来。
她笑了许久,直至外边传来雀鸟鸣叫声时,才说:“可是妾身上回说过,妾身如今,已经不喜欢陛下了。”
不喜欢了。
纵使已经听过一次,可再听一次,仍旧会叫他心痛难耐。
“朕……”
她又问:“何况,陛下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陛下真的明白,如今对妾身的感情,是喜欢吗?陛下知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吗?”
如若喜欢,又怎会整整近三年的时光,毫无任何反应。
生平头一次,顾祯体会到了害怕这种情绪。
“懿懿。”他慌得去拽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些轻颤,眸中浮现起了无尽的恐慌,“朕从前不懂什么是喜欢,往后……往后你教教朕,你告诉朕,什么才是喜欢……你教教朕,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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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打脸
赵懿懿半阖着眉眼,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张往日里淡漠冷峙的俊美面庞上,竟浮现出了惊慌失措。这般的神色,与那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帝王全然不符。
从前那双凤目虽温润,却又隐隐透着些冷傲, 与今日的模样, 是决然不同的。
怎么喜欢一个人, 这些,还需要旁人教吗?
赵懿懿垂目不答,半晌后, 只是轻轻挪开视线,瞥向了窗外的那株桑树。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 蓄积后的雨水正从桑叶上滴滴答答往下落,滴落在窗台上、青砖上,带出清脆的声响。
听着那响动, 再看一眼她冷然的神色, 顾祯心头愈发的慌乱,掌心力道收紧, 声音也更低沉了些:“懿懿,往后……往后你教教我好不好?”
良久,赵懿懿眸中的笑意一点一点的褪去,将衣袖缓缓从他手中抽离,眉眼中蕴着几分悲凉。
喜欢?
他这样的人,也会知晓,什么是喜欢么。
她面色有些冷,立在他跟前, 无悲无喜地问:“陛下究竟是因为喜欢, 还是如那日在先农坛所言, 皇后如今还算称职,陛下未有更易打算呢?”
顾祯这便知晓,从前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转头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辩解,却发不出声音来。
“如若是因为这个。”赵懿懿理着自个微有褶皱的衣袖,含笑道,“陛下大可放心,妾身必定如陛下所愿,谨守皇后之责,将这阖宫上下都打点好,必不叫陛下在前朝有何忧心之处。”
听着她的这些个承诺,顾祯知晓自个本该高兴的。
——可却高兴不起来。
胸腔忽而生出些闷痛感,他死死握着那太师椅的扶手,似要将那檀木雕花扶手掰成两段。
字字句句,全是他说过的话,尽数给他还了回来,叫他失去了任何辩驳的理由。
却原来,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懿懿全都入了心上的。
她都记了下来,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埋在心里头,未曾出口罢了。
顾祯惨然笑了笑,眼中浮现了些叫人看不透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的手,轻声道:“从前的事,都是朕不好。”他声音发着颤,这一句话已耗费他许多精力,说罢又稍稍停顿片刻,方再次开口,“朕知晓这些年委屈了你,是朕的疏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赵懿懿没说话。
哪还有以后。
将近三年,已经够她死心的了,甚至于,她还嫌自个醒悟得太慢了些。
没有以后了啊,人这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她还有几个三年?哪还能有那么多以后呢。过往那三年,她权当是一场梦,如今大梦刚觉,她哪又愿意再次入梦。
她笑了笑,轻声说:“陛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
心领了,那就是别处不愿领的意思了。
顾祯怔愣一瞬,一阵寒凉席卷四肢百骸,闭了闭眼眸,放缓了声音说:“懿懿,不要对朕……这么绝情好不好?从前是朕待你不够好,也没曾将你放在心上,将近三年,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可……”
他忽而说不下去,只是沉沉地看着她,一双手轻轻的颤着。
是啊,将近三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察觉自个的心意,却在如今突然对她说,自个喜欢上了她。
谁会信?
谁又当回事?
如今吞下的一个个苦果,皆是他当初亲手种下的。
全都是。
“朕是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顾祯声音带着些哀凉,继而放缓了问她,“那你教朕,朕去学……学怎么喜欢一个人好不好?”
以前不当回事,年少轻狂时,还亲口说出不喜赵氏女,最初对她的态度也只有不耐烦,心里头只装满了那些政事。
却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就已经闯入了他心头,而后生根发芽,牢牢地驻扎在了心底,再难割舍去。
等他发觉时,那根茎早已深深钻了进去,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生来尊贵,此生做出过无数的决断,下过无数的命令,颁过无数的旨意。
向来手段强硬,每一桩事都是他算计好的,从未有过后悔的时候。
二十多年了,头一次的,他开始后悔。
后悔当初那般待她,后悔那日对她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