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懿懿独与顾祁知晓的糟鹅店,她与陆羡山往来的那些诗作书信,一幕幕纷至沓来,砸在他心窝最隐秘的地方。
一抽一抽的疼着。
厨房果然一直在温着菜,没多大会就端了上来,几样简单却又精致开胃的菜式,就着融融的火光摆在桌案上,十分时宜。
赵懿懿轻声道:“用膳吧,都这个时辰,用过膳,也该歇下了。”
她拿着勺子舀汤,鬓发自两侧滑落,在脸颊边上轻轻晃荡着。
看着她微垂的眉眼,顾祯倏尔就明白过来,因那只镯子的事,懿懿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原来,只有喜欢,才会在意。
只有在意,才会难过。
不在意,不喜欢时,谁又会去想这些?
谁又放在心上了。
可那时的他不懂。
只觉得懿懿性子独,脾气也倔。
全然未曾想过,她怀疑自己与旁人亲密时,会有多痛。
等自个悉数体会过一遭,倒是全然明白了。就像他,纵然知晓懿懿同旁人之间没什么,可那一刻心头熊熊升起的嫉妒,似能焚穿一切。
却没有任何用处。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个心头的想法,即便说与她听,怕也不能换来她的半分动容。
“这几日,朝中的事也缓了下来。”执起食箸,顾祯温声道,“等明日,朕带你去西郊赏莲?”
赵懿懿看了他一眼,握着调羹的手顿了顿,转过头轻声道:“哪儿没有莲,何必去西郊赏。再说了,若是明日落雨,又出去不成,若是不下雨,这样的天气,妾身可不想去。”
顾祯笑道:“是朕想去,你陪朕去一趟可好?”
眉眼间裹挟着几分烦乱,赵懿懿敷衍道:“再说吧。”
明日的事,哪又说得准了。
饭毕,侍从备好了热水,请俩人去洗漱。
赵懿懿先行洗漱过后,换了身水色的寝衣,发丝湿漉漉的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帕子,坐在窗边擦头发。
顾祯接过那帕子,立在后边想替她擦拭,却不慎弄断了几根发丝。
头皮间的轻微刺痛叫赵懿懿皱了眉,猛然夺回帕子,恼道:“陛下别乱动。”
顾祯轻声道:“是朕不好,可有弄疼你?”
赵懿懿闭眸擦拭湿发,干脆转过了脸去,不曾理会他。
及至顾祯沐浴出来,滴滴答答的雨珠终于停歇,乌云亦是随之缓缓散去,露出了一道皎洁的月。
顾祯在边上问:“懿懿,朕今夜宿在何处?”
“陛下想宿哪儿就宿哪儿。”赏月的心境被打断,赵懿懿有些不高兴,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淡声回了一句。
熠熠星子自云层中浮现而出,顾祯笑道:“懿懿真这么想?”
想睡哪就睡哪,自然是不能够的,最终仍是赵懿懿宿在内寝,以一扇屏风作隔,顾祯宿在一张矮榻之上。
裹在被子里头,赵懿懿却有些睡不着。
正当她睁着双明亮的杏眸,数着缠枝葡萄纹帐幔上的葡萄个数时,屏风外响起一声轻唤,继而问她:“昨日的生辰礼,你可喜欢?”
赵懿懿堪堪收回思绪,敷衍着答:“昨晚不就告诉过陛下,妾身很喜欢么?”
顾祯却道:“可朕都没见你戴。”
“爱惜之物,必是珍之重之,怎能随随便便挂在身上?”赵懿懿又回了一句,有些错愕的发觉,自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顾祯突然就笑了起来。
以他的敏锐,自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敷衍,自然也知晓她的搪塞。却只是笑,未有更多的言语。
及至屋中一盏灯烛被南风吹灭,顾祯忽而问道:“懿懿,你那妹妹,是多大了来着?”
“十五岁呀。”一片昏暗之中,赵懿懿翻了个身,回道,“刚办过笄礼,还是陛下请了文夫人帮忙操持的。旁人都说老来多健忘,陛下怎会忘?”
听出懿懿是打趣他老了,顾祯却只是微微笑了笑,温声说:“懿懿既知老来多健忘,那想来下一句,也该明了。”
赵懿懿默然,又翻了个身,却不回他的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可他们之间,又有何可思可念之事?左不过是一个情根深种之时一个不开窍,等那个开窍了,另一个却又早已卸了满腹情丝,脱身而去。
夜半时分,顾祯听着内寝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听着那轻柔的声音道:“蔓草,想喝水。”
侍从都被遣退了出去,哪儿能唤得着,想来,是她无意识说出的话。
顾祯起身倒了一盏茶水,轻手轻脚的进了里间,将她自榻上扶起来,一点一点的将水喂进去。
她尚未回过神,他又喂得急了些,不可避免的呛着,偏过头掩唇猛咳几声,眼中氤氲着水汽,两颊都咳得红了。
顾祯自榻边抽了帕子替她擦拭,赵懿懿也接了杯盏自个饮着,俩人未说一言,原本就幽暗的卧房内,更是一片寂静。
又喝了几口,赵懿懿便把茶盏搁置在案几上,将帕子也接了过来,自个慢腾腾的揩身前几滴水珠。
“还要不要喝?”顾祯轻声问她。
这是他进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赵懿懿摇了摇头,哑声道:“不用了,多谢陛下。”
她这样乖巧,这样软,顾祯突然便按住了她的肩,动作轻柔的吻了吻额角。
赵懿懿偏头避开,那个吻便落在了浓密的鸦发上。
她面上神情不变,抬手擦了擦发丝,只道:“夜已深了,陛下还是早些歇下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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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起,俩人各自回宫。
俩人很有默契的,都未提起昨日晚间的事,见着以后只是淡淡颔了首,随即一人上马、一人上了马车。
进了掖门后,也是各走各的路。
顾祯心头烦着,处理政务的速度便也愈发的快。
又接见了几个重臣,便已到了午时。
吴茂急匆匆入内,递上一纸信笺禀道:“陛下,长安赵二姑娘那边出了事,娘娘这会儿正气着呢。”
“是什么事?”顾祯略微蹙眉,没接那信笺,只是垂目看向吴茂。
面上不显,动作却是不点也不迟疑,登时起身朝外走去。
吴茂跟在边上回道:“崔家说赵家婚事妄冒,以养女冒充嫡女,要去告赵家,娘娘被气得不轻。奴婢瞧着,连撕了崔家人的心都有。”
顾祯步子微顿,回首看向吴茂,沉声问:“怎么回事?”
他想问的,却与吴茂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吴茂沉下声音道:“赵家与崔家结亲之时,就已交代过二姑娘身世,崔家也是同意的。孰料现在退了婚又拿出来说,才叫娘娘气成这样。”
顾祯一时怔在那,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妄冒。《唐律疏议》户婚176,疏议: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长幼,当时理有契约,女家违约妄冒者,徒一年。男家妄冒者,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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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责罚
日光熠熠, 照得地上雨痕波光粼粼。
吴茂先是愣了愣,顷刻间,连忙又重复了一遍:“赵家与崔家结亲之初,就已同崔家说过, 赵二姑娘实则是养女, 崔家彼时也同意了。”
顾祯神色怔然, 后面的话,一概听不清了。
良久,缓缓回过神后, 他沉下声音道:“朕知道了。”说完,便又阔步出了千秋殿。
顾祯到相思殿时, 所见便是一番静谧景象。
处处皆寂静,唯余庭院草木间停栖的几声蝉鸣响起,此起彼伏的低鸣聒噪扰人, 一声接着一声, 再与那偶尔鸣啾的鸟雀声相和成章。
殿内传来她气恼的声音:“当初崔家主动提的这桩亲事,祖父也明说过, 端端是养女,不过假作母亲所出罢了。崔家要攀我们家的势,自个忙不迭的应下,连道无妨,如今却……”
殿前梨树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果子,顾祯仰头看了一眼,随即跨过门槛进殿。
赵懿懿着一件茜色百鸟纹短衫,颦眉斜倚在矮榻上, 神情隐有不悦之色。
顾祯阔步走了过去, 在她身侧坐下, 温声道:“晨起不是还好好的,半日没见着你,就气成这样了?”
赵懿懿看了看他,眉心拧得更紧了些,偏过头不想搭理他。
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说着,便作势要起身与顾祯见礼,身子将将起来寸余,却被顾祯给按住了,无奈道:“朕听人说,你气得连饭都不用了,嗯?”
赵懿懿眼睫微垂,下意识的避开他的视线。
熟悉的熏香气息缠绕上来,叫她心脏骤然蜷起,身子也跟着向后仰了仰,试图抽身而去。
然矮榻就就这么点大,无论怎么试图后仰,却仍是避不开那清淡冷冽的气息。
“没有的事。”她微微低着头,轻声回了一句。
这副不自然的神情,显然不是没事的模样。
只是不肯说与他听罢了。
见她心里明明已经气得不行,偏还要强作镇定,顾祯伸手想揉揉她都快炸起来的发丝,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转而自旁边案几上拿了杯茶水递与赵懿懿。
“别气了。”顾祯声音轻缓,将杯沿送至她唇边,温声道,“先饮些茶水润喉,一会儿将饭用了再说,别气坏了身子。”
赵懿懿闷闷地接过那盏茶,小口小口的抿着。
用完一盏后,顾祯趁势接了过去,又问她:“可还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