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下残棋
只要皇后顷刻翻脸不认,他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若是不做,则是摆明要跟皇后作对。
皇后,怎可能放过他?
他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之。
“且将她再关上三四月,好好吃点苦头再说。”河间侯面色陡然冷下来,沉声道,“你以后将她给管好了,莫要再给我惹是生非!我只给她收拾这一次烂摊子,若有下回,我先动手将她给收拾了。”
成氏被他阴沉冷肃的面色震住,骇得不敢言语,待稍稍缓过了劲,才颔首应道:“妾身知道了。”
河间侯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对了,阿远的伤势如何?”
成氏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亲信小跑至二人面前,颤声禀道:“郎君、郎君,淮安侯被门槛绊了一跤,大抵是折了条腿,头发耳朵皆被火给掠了,半边耳廓直接焦了……”
“混账!”
河间侯勃然大怒,竟是直接掀翻了案几。
他随即起身盯着亲信,沉声问:“不是交代过,先将他送出去?”
亲信身子微有瑟瑟,低声道:“属下安排的人手,早已暗中护送淮安侯出去,然他见着后院火势太大,想折返去救淮安侯夫人,这才……”
这才在门槛上绊了,又被火给燎了头发、烧了耳朵。
河间侯气得两眼发昏,连连骂道:“这个蠢货!怎有这般蠢货!”
他怒斥了数声,一口气没喘上来,猛然向后跌坐了回去。
“郎君!”成氏大骇,急忙倾身过去给他顺气,安抚道,“没事没事,你先缓缓。”
河间侯身子僵直,被成氏连着喂了两盏茶,又缓了一两刻钟,等成氏差点儿要去唤医士,才算是缓了过来。
他脑子里一阵嗡鸣,起身问:“除了这些,他人没事吧?”
亲信回道:“倒是没旁的损伤。”
河间侯深吸口气,沉声道:“我先去找皇后请罪。”
说着,心里又堵得慌,只能骂赵维民顺气:“给他命都不肯要,世上怎会有这般蠢人?”
他俨然是气疯了,成氏也不敢接话,低声劝慰了几句,轻声道:“郎君,还是先换身衣衫罢?再说要见皇后,还得先递帖子才行。”
河间侯睨了亲信一眼,嘱咐他找几个名医,好生照料淮安侯,便同成氏一道回了主院。
然还未来得及更衣,宫中使者已至。
使者是椒房殿女官,冷着脸给他行过礼,而后问道:“河间侯,当初贵府同赵家定亲时,可是答应过赵家,不会向外人透露二姑娘身世。如今贵府不但食言,还倒打一耙。这,究竟是个什么理?”
河间侯心下一紧,知晓皇后这是明面责问赵二姑娘之事,实则暗问兰若寺。
他稍稍躬身回道:“此事,实属臣意料之外,改日定当给娘娘负荆请罪,还望娘娘能暂且宽恕一二。”
那女官轻扯唇角,理了理身上圆领袍的衣袂,温声道:“那河间侯可得紧着些,甫一归京便惊闻噩耗,娘娘大怒,恐是忍耐不了几日的。”
“臣定不负娘娘所望。”河间侯冷汗涔涔,又是叉手行了个礼。
待使者走后,他才觉身上汗湿一片,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湿透。
“郎君?”成氏有些担忧地看他,问,“如今可怎么办?”
河间侯回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真是赵维民这蠢货误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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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又是自个身边的人,爬得都不敢一个人睡觉。
赵懿懿便叫她暂且歇在自个寝殿中,在边上安了一张矮榻供赵端端睡,哄了好一会儿,才没那么怕了。
“阿姐。”赵端端嗓音有些沙哑,扬起脸,怯懦地唤了她一声,“若不是你今日回来,我还想去兰若寺玩呢。”
赵懿懿摸摸她的额头,忽而轻笑道:“若是你今日要去,便不会发生这事了。”
“嗯?”赵端端眨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解问,“阿姐,我又不是神女,怎可能我去了,就不会发生?”
她冥思许久,忽而瞪着眼,扯着她的衣袖问,“阿姐,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啊?”
赵懿懿道:“本来不确定的,派人去试探了一回,便确定了。”
轻声与妹妹解释了几句,她又道:“朝中传闻果然不虚,他下手是真够狠的。”
赵端端愈发地怕,往她怀里钻了钻,又问:“阿姐,你是派人过去问罪了?”
“是啊。”赵懿懿点了点头,含笑回她,“不论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威信,有些事儿,总得做做样子的。”
赵维民摔折了一条腿,与她来说,心里是觉得很解气的,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一来为名声,二来不想给人揣摩她心意的机会。
深夜时分,总算将赵端端哄睡了过去,赵懿懿在榻边坐了会儿,却未回床安寝,而是披了件外衣出去。
今日进宫,赵端端仍是带了赵阿黄,而赵阿黄也是个半夜不睡的,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追逐落叶。
数月不见,它张大了许多,已趋近成年的模样。四肢矫健、动作灵巧,飞扑时的模样,叫人感慨不愧是只细犬。
赵懿懿伸手将它唤过来,赵阿黄也很听话的过来了。
她俯身揉了揉赵阿黄的脑袋,低低笑开:“每日吃的什么,养这么好?”
赵阿黄歪着头看她,正要叫唤两声以作回应,却被她制止住。
又低声同赵阿黄絮叨了几句,她才要直起身子。
“说什么话呢?半夜不睡,竟在这儿吹冷风。”清润声音忽然传来,紧跟着,一道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赵懿懿猛地回头看去,神色几番变幻,歘的一下抽回了手,面颊红了红,假作若无其事的撇开视线。笑意尽收,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神情。
“陛下怎么过来了?”她问。
顾祯不答,只是垂首扫了眼赵阿黄,意味不明道:“先前不是还要给朕退回来么?”
赵懿懿若无其事别开眼,道:“是吗,时间久了,妾身也记不清楚。”
顾祯靠近几分,低笑道:“是吗?”
强势且凛冽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赵懿懿皱眉避开,又问了一遍:“夜色已深,陛下过来做什么?”
洛阳的秋日凉风刺骨,白日有太阳还好些,一旦到了晚上,被那呼啸的寒风一吹,总要吹倒几个的。
赵懿懿内里穿得单薄,只在外边披了件略厚实的褙子,被那寒风一吹,显出几分弱不胜衣之态。
顾祯蹙眉将她拉到背风处,在蔷薇花架下坐下后,他才面含几分笑意,轻声道:“关于你妹妹的身世,朕有了些眉目。”
赵懿懿怔了怔,急得扯着他问:“是哪一家?是妾身认识的吗?”
余光不经意瞟过被她攥着的衣角,顾祯抬目看她,低声说:“是皇后认识的。只是朕还在令人查访之中,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心脏怦怦跳着,赵懿懿既有些高兴,却又有些酸涩。
她不由问:“倘若确定了是陛下所想的人家,那家人……会待端端好吗?”
那只纤细的手仍停留在他的衣角上,未曾挪开,顾祯不动声色撇过眼,未曾出言提醒。
见他好半晌不说话,赵懿懿便有些着恼,直接伸手推了推,拧眉唤他:“陛下?”
她都想好了,倘若那家人待端端不好,不认这个失散多年的亲女儿,或是明面上笑脸相迎、暗地里薄待,那她还是要将端端接回来的,免得在外边受了欺负。
顾祯挑了下眉梢,反手将她纤细的手握住,沉吟良久,轻声回道:“朕想,应当会的。”
今日是十六,明月比昨晚还圆润些,却有一抹流云飘过,遮住了天边色彩。
赵懿懿抬目看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左手还一直被他给攥着,倏尔往后抽了回来。
“朕听闻,你父亲今日受了伤?”看着她的动作,顾祯只是笑了笑,不见恼,反倒问起了话。
赵懿懿回道:“嗯,他被门槛绊了脚,似是摔断了腿,妾身十分忧心,已经派医士过去了。”
她神情略有落寞的低了头,无精打采地看着地上青砖,瞧着担忧极了,实则一双杏眸中毫无任何波澜。
顾祯面上浮起几分心疼,凝着她看了一会儿,方道:“懿懿,朕知道你与他不睦,多年势同水火……在朕这儿,你不必作伪。”
赵懿懿搁在石桌上的手微僵,轻轻蜷了几下,未曾回话。
“无需强作关心他,也不必委屈了自己。”顾祯轻轻抚了下她的鬓发,又试探性的、想要再度牵起她的手。
到底还是抽了回去。
他低声道:“朕说过,以后会给你撑腰,也不会再给你任何委屈受。”顿了顿,顾祯抬目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无论是谁,都不能叫你受半分委屈。”
赵懿懿愣愣地看着他,皎洁月色映入她如水的眼,淌出一道清辉。
明月夜,秋鸟啼。
流云飘远,露出被遮挡的明月,于青砖上映出道柔和的光。
赵懿懿轻轻别过头,咬着唇瓣不肯说话。
良久方道:“可他终究是妾身父亲,妾身岂能不作伪一二?在外人看来,儿女怎可言父母的错处?”横竖已经被他知道,后面的话出口,便显得容易多了。
然那声音里头,却带了些哭腔。
她是难受的,难受于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从前宴饮,总有不怀好意的人,提起赵家是如何照拂徐氏母女,叫她丢尽了颜面。
可偏偏,那人又是她的父亲。每一次的对峙,都要掂量三分,尽量不被人拈了错处。
连将赵维民送入兰若寺,用的也是祖母托梦的理由。
心里愈发的难受,心尖处一颤一颤的,赵懿懿有些急促地喘息几下,手掌轻轻收紧。纵使再怎么克制,眼泪还是不期然地掉了下来。
她紧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想要抬手拭去泪痕,心头又怀揣着一分期许,只要自己不擦,他就不会瞧见。
顾祯颁过她肩膀与之对视,明明都已经难受得不像话了,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唇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丝,就是不肯发出声音。
被迫抬起头,赵懿懿用力挣脱开,又别过眼看着墙角的一株桂子。
桂子开得正艳,清幽香气弥漫,细碎的花瓣也撒了一地。
顾祯突然伸臂将赵懿懿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轻声道:“懿懿,纵然他是你父亲,可你也是皇后,是朕的皇后。”
安抚了几下她微颤的身子,他又道:“你不方便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朕,让朕来做?就如这次河间侯做的,不久很好么?”
“陛下知道?”赵懿懿突然哑着声问了一句。
顾祯失笑:“朕自然知晓,兰若寺离洛阳近,邸报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朕比你知晓得还快些。你可想过,要如何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