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凤印 第128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复仇虐渣 爽文 宫斗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她和唐榆那场戏做得固然小心,但他也未见得就没存几分侥幸,根本不想追根问底,只盼她能给他一个说辞就好。

  若不然,他何必只派王敬忠一个人去盯着呢?

  所以,今时今日的她还怕什么?她就是要逼他,逼得他退无可退!

  是以她说完一番“道理”之后便不再多言一字,只是凌凌地睇着他。

  四目相对几息,他如她所料,气息一松:“罢了,朕依你。”

  “谢陛下。”她顿显笑意,笑容轻快得与方才判若两人。他被她的情绪带动,亦舒气地笑起来,下一瞬,她撒娇般地抱住他的胳膊,“臣妾近来心力不支,只好成天成夜地躺着歇息,也是无趣。陛下若是不忙,陪臣妾待一会儿好不好?”

  “好。”这一回他应得不假思索,继而与她一并坐到床边,又被她拥着躺下。她眉眼弯弯地笑望着他,看着他眼中的意乱情迷,心里只嘲讽地想:啧,男人……

  这世间对“男人”总有些美好的想象,想他这样高贵而大权在握的,总是令人憧憬。而若唐榆那般挨了一刀的,常会惹得世人嘲笑,不论男人还是女人,提起宦官,总觉得见不得光。

  可她现下却觉得,唐榆比他更适合那些世人常用在男人身上的赞美,譬如顶天立地、譬如温文尔雅,甚至于有些时候,她会觉得唐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比他更为矜贵。

  而他,就像一座烂泥所制却强塑了金身的佛。外表再怎么耀眼、再怎么让人不敢亵渎,内里也还是烂了的,烂到让人作呕。

  她怀着讥嘲在他怀中睡去,梦中恍惚里又回到了冷宫,回到了念珺刚学走路的时候。

  那时候念珺总有些心急,明明走还走不稳,却就急着想跑。唐榆总跟在她身后小心地护着她,见她要往下跌就会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徐思婉若在廊下读书,就会听到念珺忽而咯咯咯地笑一阵,抬头便看到唐榆跟扶个小雕塑似的,认真地将念珺“扶稳”。

  仔细想来,冷宫那四年,竟是她入宫以来最轻松的时光了。

  于是这一觉她睡得很长,入睡时尚是清晨,醒来时已过晌午。眼下朝廷大敌当前,皇帝到底是没有时间一直陪着她的,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走了。她便自顾自用了膳,而后去看了看念珺,念珺正在月夕的陪伴下背诗,唐榆教了她很久她却不大愿意学的那首“两个黄鹂鸣翠柳”现下已能背得滚瓜烂熟,徐思婉立在门边听得欣慰,却见念珺背完后就指了指面前的书,仰头向月夕道:“这是唐叔叔写给我的,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徐思婉猝不及防地心头一搐,一股酸楚倏然涌上。她怔忪了半晌,木然地转过身,失魂落魄地从念珺房门前离开。

  自那日从诏狱回来算起,她没有为唐榆落过一滴泪。初时是万千情绪都在胸中翻涌,却硬生生就是哭不出来。后来,一切都好像随着时间慢慢地淡了,可他又好像变得无处不在,她常会在一闪念间不自禁地想到他,亦或见到些趣事就想说给他听,下一瞬再惊觉他已离世,就又激起一股沉默的难过。

  除此之外,她也比从前多了些古怪的念头,在清静无人时,她常会一遍遍设想,如果秦家和唐家都还在会是什么样子。

  过去的十几年,她都并不太想这些。

  因为她虽背负血海深仇,却也是被养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们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所以她的恨就是直来直往的恨而已,并不大会花什么心力去假设若秦家还在,她的日子会过程什么样子。

  但在唐榆走后,她开始想这些了。

  她开始想,若是那样,他们大概会很熟,可能还会一起读书。唐榆大她五岁,又是她兄长的伴读,到了她读书的年纪,如果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正可以去问他呢……

  她还模模糊糊地记得秦府宅院的样子,于是,一切设想都变得更为真切。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细致想象过一些逢年过节的情景。秦家家大业大,逢年过节常会大办,邀亲朋好友同贺,于是上元有灯会、清明有投壶,众人欢聚一堂一拼高下去争头彩。她想至少在猜灯谜这件事上,他是很有胜算的。

  这些毫无意义的设想,总会让她入迷。她借着这些设想打发了许多时间,既让她舒服了些,也让心里的伤更痛。

  她刺向唐榆的那一刀,终究也刺进了自己心里。

  .

  翌日天明,徐思婉再度梳起浓艳妆,不紧不慢地步入长秋宫的宫门。

  彼时恰逢御前的宫人刚来传过皇帝命贵妃侍疾的口谕,来者也知这是个苦差,说完不等皇后多问,就匆匆地告辞了。

  皇后也是实在心力不支,一时滞在那里。徐思婉入殿含笑端详了她两眼,盈盈一福:“娘娘万安,臣妾奉旨来为娘娘侍疾。”

  “你……”皇后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森狠地盯着她,目眦欲裂,“本宫……本宫到底是一国之母,你要做什么!”

  “娘娘稍安勿躁。”徐思婉口吻悠悠,缓缓踱向床榻。花晨见状,心领神会地搬了张绣墩放到床边,徐思婉落座,皇后愈发不安:“滚出去!”

  徐思婉一哂:“臣妾是奉旨而来,娘娘还是莫要这样将人拒之门外为好。让臣妾好好为娘娘侍疾,对咱们都好。”

  皇后神色怔忪,眼底划过一抹无可掩饰的慌乱。

  徐思婉欣赏着这抹慌张。

  她自然是要慌的,这道旨意下来便意味着,皇帝放弃她了。

  皇帝放弃了对她的一切尊重与维护,让她成了一个可被人随意出气的物件儿,将她丢在了与她水火不容的宠妃面前。

  ——这跟把一块肉丢在饿狼面前,又有什么分别?

  徐思婉笑吟吟地端起搁在一旁的药碗,舀起一勺耐心地吹凉,接着心平气和地送过去,送到皇后嘴边。

  “滚!”皇后扬手,药碗猛被打翻。药汁倾洒出来,在徐思婉玫红的衣衫上染出了一抹暗色,像血。

  “皇后娘娘这般,可就不大好了。”徐思婉搭着花晨的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扬音吩咐,“本宫更衣,花晨,你去为皇后娘娘重新备碗药来。”

  “诺。”花晨垂眸深福,徐思婉绕过影壁、迈出门槛,听到皇后斥骂时连声音都在颤:“滚!都滚!听琴,你去回陛下,若他想看本宫惨死就让倩贵妃留在这里!去!”

  徐思婉冷冷一笑,自去侧殿更衣。更衣时,她不经意地扫了眼铜镜,就看到月夕与兰薰桂馥状似冷肃的面容之下都有笑意蔓生,可见她的这口恶气,出得让拈玫殿上下都痛快了。

  她慢条斯理地更了衣、又理了理妆容,才回到寝殿去。彼时花晨早已备好新的汤药送进殿,徐思婉如方才一样心如止水地坐到了床边的绣墩上,吹着药幽幽道:“看来陛下没顾上见娘娘差去的人。那这药,是娘娘自己喝,还是臣妾让人给娘娘灌下去?”

  皇后心惊不已:“你敢……”

  徐思婉微微歪头:“为了娘娘凤体安康,臣妾有何不敢?”

  如此整整一日,长秋宫里都称得上一句剑拔弩张。皇后对她事事抗拒,哪怕她奉上一颗蜜饯,皇后都要挥手拍出去好远。

  可皇后这样的坚持,也就持续了三日而已。足足三日里,皇帝都没有露面,这份冷淡与偏袒让皇后失了气力,皇后便渐渐失了支撑,变得任人摆布。

  只不过,摸着良心说,徐思婉当真没在她的汤药和饭食里添任何东西,因为唯有这样,事情才更有趣。

  直接将人毒死有什么意思呢?

  唐榆受了那么多苦,人生的最后一个月,日日都饱受折磨。

  她至今记得在她走进牢房的那一刻,唐榆因为看不见,只以为是又要提审,下意识地就向后躲,一边躲还在一边为她争辩。

  在这样的细微举动背后,该是如何苦不堪言的日子啊!她想他大概从入了诏狱开始,就一刻都不能放松了,一日日都在硬生生扛着,亦或做些毫无意义的挣扎。

  她无法将那些酷刑横加于皇后身上,但那些心神不宁,总该让皇后尝尝呀。

  她要眼看着皇后在她面前熬到筋疲力竭,她要眼看着皇后面对稀世罕见的药材却怕她动手脚,看着山珍海味也怕她下毒。

  她要眼看着皇后夜不能寐,日日担心自己会遭毒手,就像唐榆听到异响都会紧张一样。

  第四日,便是腊月初五。为操办除夕宫宴忙碌得抽不开身的皇长子难得忙里偷闲地前来问安,见徐思婉在,顿时面色大变:“倩贵妃……”

  彼时,徐思婉恰好在喂皇后服药。

  皇后的一双眼睛早已没了力气,甚至已寻不到分毫情绪,就像枯木一般。见到皇长子,她眼中才又有了些神采,怔怔地望过去,眼眶一红:“元珏……”

  皇长子如梦初醒,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徐思婉端着的药碗。接着转身,怒问听琴:“贵妃何以在这里?你们也不去回我!”

  满殿宫人屏息跪地,听琴瑟缩不敢言,徐思婉嫣然一笑:“一则,本宫是虑及你近来忙着,不想你为此分神;二则,命本宫侍疾是你父皇的旨意。你何必这么大的脾气,倒好像对陛下多有不满。”

  “你……”皇长子噎声,怒不可遏地盯了徐思婉半晌,又按捺着怒色,看向皇后。

  皇后强自沉息:“本宫无事,倩贵妃……很尽心。”

  徐思婉偏了偏头,心生意趣。

  皇后真是很护着这个儿子,都到这个关头了,还在一心为他的前程考虑。

  只可惜,皇长子注定没什么前程了。

  徐思婉不作声地笑了笑,继续喂皇后喝药。皇长子终不好说什么,留了小半刻就走了。

  徐思婉在他走后睇了眼张庆,张庆心领神会,无声地退出长秋宫。转了道弯,去寻弈棋。

  弈棋也是皇后跟前的大宫女,称得上聪慧又忠心。只是聪慧归聪慧,却未见得聪慧到极处,这样的人在局面混乱时就容易乱了阵脚,继而因为自诩聪慧地擅作主张。张庆早在徐思婉到长秋宫前就搭上了她,让她以为他对徐思婉暗存怨言,亦不平于皇后这般凄惨的处境。

  徐思婉没有细问张庆究竟劝了弈棋什么,但总之,弈棋在片刻后便匆匆出了长秋宫,去寻皇长子。

  又过两日,徐思婉就听闻,皇长子请旨出征平叛。皇帝并未直接准允,朝堂上文武百官各执一词。

  这样让人惊喜的消息,徐思婉当然要翻着花样利用。她便先将此事告诉了皇后,且挑了皇后刚服完药的时候来说。

  那药本有静心安神的功效,皇后用完总要睡上一睡。听了她的话却睡不着了,浑身的气力都提起来,惊慌失措地要着人请皇帝过来。

  如此一来,身子与药效拧了劲儿,话没说完就大口地吐起了血。徐思婉取来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为她将血拭净,幽幽的笑意好似女鬼:“臣妾那天去诏狱的时候,唐榆呛出的血就是这样的红,臣妾记得十分清楚。却不曾想娘娘的血也是这样好看的颜色,并不是黑的。”

  话未说尽,皇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皇后的身子已虚弱得像一片枯叶,如此紧攥着她,她没什么反应,皇后自己却战栗起来:“倩贵妃……你对那贱奴如此念念不忘,还敢说自己清白么!”

  徐思婉黛眉一挑,霍然起身,旋即反手一挥,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掴下。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臣妾奉劝娘娘还是积些口德!”她盯着皇后,双眸凌凌地生着寒。长秋宫里已无人敢阻拦她,唯听琴膝行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哭道:“娘娘息怒!”

  没有人理会听琴,一后一妃四目相对,徐思婉欣赏着皇后苍白的侧颊上渐渐泛出的殷红指印,勾唇笑了笑,又坐回去。

  她不理听琴的满目惊恐,重新执起那块锦帕,一点一点地蹭掉皇后唇角渗出的血迹:“臣妾若是娘娘,就不这样自讨苦吃。”

  说着,她又笑了声:“说起来……娘娘是不是还不知道,陛下以伯爵的礼数重新下葬了唐榆呢。倒是娘娘膝下的皇长子要奔赴沙场,啧啧……也不知还能不能有个全尸。”

  皇后面上被惊怒激起潮红,却呼吸急促得说不出一个字。徐思婉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美眸里透出几许惺忪:“臣妾侍奉好几天了,今日得回去歇歇,娘娘保重。”

  这话直让长秋宫上下如蒙大赦,听琴周身都是一松,见她这便起身要走,重重地叩首恭送,虔诚的样子像在送神。

  是夜,皇帝自然是到了她的霜华宫去。其实之前数日,她虽在长秋宫中侍奉,却也并非和皇帝见不到面。

  皇帝只是不愿到长秋宫去——不知是因厌恶更多还是有所心虚,但会在入夜时召她去紫宸殿。

  徐思婉本也无意整宿守在皇后身边,便乐得去与他一度春宵。但他从嫌与她相伴的时日不够,好像是怕见得少了,她就没了。

  徐思婉看着他憔悴的脸色,心知他对她的这份依赖,多少是拜朝堂局势所赐。卫川来势汹汹,眼看离京城已只有二百余里,若非寒冬严酷,大概还会进军更快。

  大魏将士节节败退,他这个天子江山动摇却束手无策,当然只能另寻其他路子聊以安慰。

  而她,会在床上给他十足的安慰。她不仅会侍奉好他,还会捧他、赞他,让他暂时忘却一切烦恼,得以短暂地回到国泰民安的回忆中,心无旁骛地在她的温柔乡里沉沦。

  今日他走进拈玫殿,她一抬眼,就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他那副憔悴的模样。

  他眼窝深陷,眼中布满红血丝,苍白的肤色透出疲惫,走向她时也没散去那份焦虑:“阿婉……”

  “陛下。”她起身福了福,好似全未看到他的神态,笑吟吟地伴他落座。

  落座后,她也露出了些许忧色:“臣妾今日在长秋宫听闻,皇长子请命出征?”

  皇帝眸光一凛:“你也听说了?”

  “是。”徐思婉无奈一笑,“皇后说起时,耀武扬威的,一心等着皇长子立下战功,还朝立储,臣妾没跟她争。”

  皇帝冷笑出喉:“大敌当前,他们母子心思倒多!”

  “陛下别生气。”她娴静地抿一抿唇,“臣妾没跟她争,倒不是让着她。只是臣妾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也不错。眼下大敌当前,不免人心动摇,若皇长子身先士卒,军心民心都能定一定。而若皇长子立下战功……”

  她顿声一喟:“那便是立储,也是应当的。且不论皇长子自己的学识,就是单看宫里旁的皇子,年龄也都还小呢,储位哪能这样一直耗着?”

  他打量着她,神情有些复杂:“你竟还肯向皇后低头?”

  “臣妾没有向皇后低头。”她面色生硬,“但越是大敌当前的时候,就越要就事论事。臣妾痛恨皇后,无关皇长子,更无关大魏江山。现下能稳固江山才是最紧要的,后宫的这些是是非非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