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他摇头:“你已然失子,自己也伤了,这等大事不能不彻查。查明之后若谁蒙冤,朕自会加以安抚。”
言下之意,竟是一并动刑也无妨。徐思婉便知他为此事悲怒交集,也不禁生出惊意,忙又劝道:“若真经了宫正司的刑,人不死也残,这如何使得?其实……三位姐妹都是一同随来行宫的,陛下不妨先传她们来问上一问,天威之下手上不干净的想来不免心虚,便可免于无辜之人受苦。若真是个冥顽不灵的,什么也瞧不出,便再一道送去宫正司也不迟,无辜者自知该去恨谁。”
他不满,皱眉深缓一息,刚欲开口再劝,她声音娇软起来:“陛下,莹姐姐待臣妾甚好,若她平白被送去受苦,臣妾是万万不能安心的。陛下只当是心疼臣妾,让臣妾能静心养身吧!”
他的话就这样被噎了回去,只得无奈点头:“罢了。”
遂吩咐王敬忠:“去传她们来。”
王敬忠躬身领命,退出卧房,交待给手下人办。然刚过片刻,差去传话的宫人大概还没能到地方,就听到桂馥在外屋疾呼:“贵嫔娘娘!”
莹贵嫔一路风风火火而来,自然顾不上理会她这一唤,信手一拨珠帘就进了屋。
卧房之中倏然一静,宫人们屏着呼吸见礼,徐思婉坐起身:“莹姐姐。”皇帝也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莹贵嫔谁也不看,径直行到床前,深福下去:“陛下,宫正司说臣妾是加害倩嫔妹妹的幕后元凶,陛下可信了么?”
皇帝沉色:“朕正要传你们来问话,等楚贵人与方才人来了一道说吧,你先坐。”
“用不着那么麻烦!”莹贵嫔嚯地站起身,接下来每一句话都毫不客气,可有她说出来却硬是染上了一股子娇嗔,“臣妾原也比不得楚贵人与方才人要紧。她们自己在宫中伴君,父兄还能在朝中效力,个顶个都是极好的门楣,陛下自然要万般小心。臣妾在朝中可没有靠山,父母弟弟皆是奴籍出身,得了陛下恩旨才可在京中安家。陛下若信不过臣妾,索性一杯鸩酒取了臣妾性命便是,也不会有人站出来为臣妾说什么!”
她怒气冲冲,双颊都被怒意染出绯红,说至末处又生出委屈,连带着眼眶也红红的泛出泪来。
徐思婉坐在床上望着她,几乎要忍不住笑,托着腮悠悠道:“原来美人发怒是这副模样。臣妾既觉得对不住姐姐,又觉得不亏,平日可见不到姐姐这样。”
“你少来气我!”莹贵嫔怒瞪她一眼,这般一瞪,眼泪就落下来,终是让皇帝也无奈一笑:“你何时变得火气这样大?朕还没说什么,你就连鸩酒都讨上了。放心,朕不会让你蒙冤,只是宫正司将供状交给了朕,朕总要将是非曲直查个明白。你且坐下,稍安勿躁。”
他越说到后面,越有哄人的味道。徐思婉不着痕迹地扫他一眼,心道适才那要直接将人押去宫正司的话好像不是他说的似的。若她日后告诉莹贵嫔,莹贵嫔不知要背地里如何骂他。
但她自是不会现下就将那样的话说出来,莹贵嫔得了他的安抚,也就消了火,搭着宫人的手坐去了茶榻上。
徐思婉见他眼底的凌厉淡去三分,暗暗庆幸莹贵嫔聪慧,这般一闹虽状似泼妇,话里话外却是愿意以死换清白,他心中的疑虑自也会淡去些许,倒省得让她操心解围了。
略等约莫一刻,楚舒月与方如兰也到了。二人好似并未听说来此的缘故,上前见过礼,就露出惑色,楚舒月柔声道:“听闻倩嫔姐姐昨夜刚伤了身子,臣妾等都不敢前来打扰,不知陛下传召何事?”
皇帝不作声,向侧旁递了个视线,自有宫人们奉上誊抄的供状奉与二人,连带着莹贵嫔也有一份。
莹贵嫔仍一副赌气的模样,接过供状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就撂在榻桌上。楚舒月与方如兰倒都好好读起来,不过多时,先后露出讶色:“陛下?”楚舒月惶然抬眸。
身边的方如兰已先一步跪下去:“陛下,臣妾冤枉……”
楚舒月见状回神,忙也跪倒,伏地鸣冤。莹贵嫔面上怒色不改,心下定住气,冷冷一睃她们:“冤枉冤枉……我才最冤枉!我害倩嫔做什么!她这样的家世出身,我是能一直在位份上压着她,还是生个孩子能跟她的孩子争高下?我吃顶了才去害她!”
徐思婉自然听得出她语中搓火的意味,摒笑不言,皇帝抬眸斥她:“你住口!”
“嘁。”她低低一声,住了口就低头抹起了泪,委屈得不得了。
徐思婉见状都直想过去哄一哄她。于是不问也知,皇帝必是更想哄她的。
她只作未觉,衔笑温声:“陛下息怒。莹姐姐在气头上,先缓一缓也罢,便听两位妹妹先说一说吧。”
他淡然颔首,楚舒月即道:“陛下,臣妾和方妹妹虽与倩嫔姐姐走动不多,可也不算交恶,这事……”
“你还不算交恶么?”莹贵嫔适时地又开了口,“我可听说,你在陛下面前搬弄过倩嫔与宣国公府的是非。两面三刀的,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楚舒月听得面色一白,不免窘迫,好生哑了哑才有续言:“……臣妾或许得罪过姐姐,但总也没到要害姐姐性命的份儿上。更何况……宫正司说臣妾蓄意谋害姐姐的孩子,可姐姐昨日突然失子,连陛下都是见姐姐出了事才知道,臣妾如何未卜先知?无论如何,也没道理是姐姐瞒着陛下却告诉臣妾啊!”
“楚妹妹所言甚是。”徐思婉缓缓颔首,然不及顺着她的话说上一句,花晨忽而开口:“娘子莫要大意,可是忘了先前那副药的事了?”
徐思婉面露怔忪,皇帝蹙眉:“什么药?”
花晨上前几步,俯身下拜:“陛下容禀,上月暑热初显的时候,娘子曾饮食不调,一整日也进不了几口东西,便请路太医开了一副开胃的方子,日日由路太医煎了送来。但有那么一日,路太医禀奏说自己煎药时被人支开,回去后出于谨慎验了验那药,倒是无妨,却发觉药渣少了几钱。”
“当时娘子也没上心,觉得既然药没事,便也不必追究药渣的去处。直至此番小产,奴婢虽知娘子受惊在先却也不能安心,生怕有别的缘故,出于谨慎就将娘子日常所用都查了。连那副药,奴婢也又专门问了路太医,问他那方子可会伤及胎儿。结果路太医说……”
她语中一顿,稍稍抬了两分头,斜睇向跪于一步开外的楚贵人与方才人:“路太医说,那方子温和得很,乃是就算明知娘子有孕也可放心服用的方子,还说太医院若给孕妇开方,大多都用此方。奴婢听罢先是安了心,后来却越想越不对,联想那药渣的事……或是有人顺着这方子觉得娘子有孕,误打误撞之下倒比娘子自己先知道了,也未可知?”
“你血口喷人!”楚舒月忽而盛怒,连音量都高了三分,“此等大事,岂能用一张药方胡猜!况且又不是什么安胎药,只一张开胃的方子,能做什么数!”
方寸大乱,最显心虚。
徐思婉垂眸,唇角转着轻哂:“楚妹妹所言甚是,这般的胡猜是不能作数的。就算真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也得先去查出那支走路太医的人,花晨你莫要乱说,退下吧。”
花晨咬唇,叩首应诺。徐思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舒月,在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慌张。
但她很快就重新定住神,望着徐思婉,意有所指道:“多谢姐姐。其实抛开姐姐突然小产这事不提,有些端倪……姐姐原是有所察觉的,却不知可与陛下提起了?”
“还没有。”徐思婉莞尔,见皇帝看过来,她低了低头,“楚妹妹昨日来看臣妾时,聊起些有的没的,臣妾忽而想起些事情。但因不知与此案究竟有关无关,便也未与陛下提起,想着等一等宫正司的结论再说。”
他不由问道:“何事?”
她便探手摸向枕下,摸出一枚小小的青瓷圆盒,托于掌心,捧给他看:“臣妾素日与方才人走动不多,但前几日臣妾晋封倩嫔之时,方才人忽而遣了个宫女给臣妾送了这个过来,说是贺臣妾晋封之喜。臣妾见里头的东西状似药膏,问了那宫女这是什么,宫女回说是养颜的霜膏,沐浴后用上最好。可后来臣妾让路太医瞧了,路太医说,这东西里头用了桃仁、马钱子、三棱三味药材,且分量极重,是活血化瘀的好东西。若常年用它,养颜与否未可知,怀不住孩子倒是必然的。”
说着,她的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方如兰面上,一字一顿地又说:“当时臣妾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没去向才人妹妹兴师问罪。现下看来,莫不是真如花晨所言,才人妹妹竟是误打误撞先一步听说我有了身孕,有意送了这样的好东西来?”
至此,除却花晨所言之外,她的每一步都与昨日同楚舒月商量的法子一般无二。
若楚舒月真在算计她,她看上去便已入了楚舒月的局。
于是说罢她就将两指搭在盖面上,轻轻揭开盒盖。盒盖上的花纹从指尖露出几毫,正好朝向楚舒月与方如兰所在的方向,星星点点的紫色浓郁漂亮。
方如兰忽而开口:“姐姐怕是弄错了,臣妾从未给姐姐送过这样的东西。瞧这盒面上的葡萄花纹,倒像是莹贵嫔娘娘宫里的东西。”
如此一言显不在徐思婉与楚舒月的谋划之中。而若按原先的谋划,本是楚舒月此时该站出来指认在方如兰宫中见过此物,再由宫人查证,证明确是出自方如兰之手。
却听楚舒月也道:“是,臣妾也瞧这像莹贵嫔娘娘宫里的东西,早先在皇后娘娘处小聚,还见贵嫔娘娘拿着这样的盒子补过胭脂。”
“什么啊!”莹贵嫔秀眉蹙起,几步将徐思婉手中的盒子一把夺过,定睛一看,露出惑色。
下一瞬,她美眸瞟向徐思婉,徐思婉无声含笑,视线转回方如兰面上:“哪有什么葡萄纹?两位妹妹如此言辞凿凿,是都眼花看错了,还是另有缘故?”
二人一惊,目光齐齐投向莹贵嫔手中的瓷盒,便见那盒面上的花纹虽是紫色无误,却并非葡萄,而是紫丁香。
这样的纹样在宫中原也多见,甚至比葡萄所用之处更多。她们看错了倒不打紧,想成葡萄却显得古怪。
徐思婉冷冷垂眸:“我本无意怀疑两位妹妹,现下看来,两位妹妹心思倒多,是我想得简单了。”
说罢她转向皇帝,眼中露出失落,慨然叹息:“前日之事,臣妾愿与陛下明言。臣妾本没想到这和药膏,是楚妹妹来时忽而与臣妾提起,才又激起臣妾疑心。当时……她拿了枚葡萄盒子交与臣妾,说是从方才人那里得来的,让臣妾将药膏换进去。还劝臣妾不必心虚,因为那药膏原就是方才人所赠,用这盒子不过是为了方便宫正司顺藤摸瓜,算不得骗人。”
“臣妾本当她是好意,只为助臣妾抓出幕后元凶,险些就要依她所言做了。后来想起陛下屡次教导臣妾莫要轻信他人,才寻了个长得差不多的盒子出来,做了今日这番试探。现下看来……”她黯淡摇头,“原来臣妾当真险些着了她们的道,无形中害了莹姐姐。”
一番经过由她这样一说,全然颠倒。楚舒月未成想会忽生变数,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押她们下去。”皇帝漠然启唇。四名宦官即刻上前,楚舒月触电般回神,奋力一挣甩开他们,便欲扑向床榻:“你……贱|人!”
皇帝就坐在床边,但她竟也已无心顾及,一把拎住徐思婉的衣襟:“你、你害我!你颠倒是非……”
不及说完,就被皇帝一把推开。
他用力之大令楚舒月一下子跌坐在地,木然一瞬后回了神,惊慌失措地膝行上前:“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伴着两句话,她的眼泪涟涟而下,原该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的样子,却只令他眉宇皱得更深:“押走。”
他不看她一眼,侧首只揽住徐思婉,生怕她再受惊吓。御前宫人们见状自不会再由着楚舒月说什么,上前一押,将嘴捂住,就往外拖去。
楚舒月一直哭着鸣冤,那声音渐渐离远,过了很久才彻底消失不见。方如兰则好似全然吓住了,几乎要被拖出卧房时才回了两分神,猝然大喊:“我没给你送过药膏!”
然这话自然无人理会,她脚下在门槛处一跘,就被拖了出去。
莹贵嫔又揣起了那副看好戏的神色,悠悠地目送她们,直至听不到声响才转回眼睛,望着徐思婉一笑:“好险,亏你留个心眼儿,不然她们有备而来,我怕是百口莫辩了。”
徐思婉依偎在皇帝怀里,柔弱乖顺,闻言不着痕迹地将功劳推给了他:“姐姐谬了,陛下圣明,岂会容小人随口攀咬姐姐?便是我没有防备,陛下也自会查个明白,还姐姐个清白的。”
莹贵嫔朝她眨一眨眼:“适才我火气冲脑,让妹妹见笑了。现下既已洗脱嫌隙,我便回去了,妹妹好生养着,养好了去我那儿吃葡萄。”
语毕她向皇帝一福:“臣妾告退。”
皇帝笑笑,并不与她计较先前的失礼,任由她告退。
徐思婉露出疲色,他就扶她躺回了床上。
大局到这一步便算有了定数,她接下来要做的,只剩在宫正司从楚舒月与方如兰口中问出口供后,煽风点火地将疑点引到玉妃身上。
诚然,这一把火终究烧不死玉妃,可他这样恼恨、这样心痛于那个“孩子”,心里会一直记得玉妃欠下的这笔债的。
而她自己,也会记得这笔债——她希望有生之年能得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这个孩子根本就是假的,让他痛不欲生的,只是个他连面都没见过的小宫女的血。
她拉宁儿出了火坑,宁儿现如今对她死心塌地。那日她受了伤回来,花晨去告诉宁儿她需要及笄之年女孩子的血入药,宁儿二话不说就割破了胳膊,取了足足一小碗血给她。
花晨将那血装进鱼泡,藏于她的床单之下,长甲一抠即破。
鲜血染红她白皙的手、浸透她柔软的寝衣,再搭上小产后会出现的浮脉,就连太医也不得不承认,这像是小产。
她要他为此恨上玉妃,再因为这份恨意,不能如先前一样自欺欺人地和稀泥。在后宫里这个也想宠、那个也想要。
再待来日时机成熟之时,在他需要在她与玉妃间做出抉择的时候,这个“孩子”的冤魂会帮她拨动他心里的那杆秤的。
而玉妃……现下或许还在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吧。
她或许还在庆幸,又有两个傻子替她送了死却不能供出她。又或者,她还会轻蔑地觉得是徐思婉道行不够,费尽力气也伤不到她分毫。
可玉妃想错了,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动不了她,能动她的只有皇帝的心。
就像唐榆说的:
杀人,诛心。
作者有话说:
我就知道你们把药膏忘了,在第53章 。用的是方说的三味药,让路遥做的。
瓷盒:楚顺了莹的,假意投诚骗Swan说是方的,想临场嫁祸给莹,就算锤不够实也能把水搅浑。
但是Swan也只是假意接受,整了个差不多的。
总的来讲就是两边互相套路的局。
===============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么么哒
第59章 结案
翌日傍晚下了一场冷雨, 彼时皇帝被朝务牵住脚步,徐思婉倒在漪兰阁里寻得了几分清闲。她立在外屋门内静观雨景, 细密的雨丝从昏沉的天色中坠落下来, 淅淅沥沥地坠进池塘中,薄雾弥漫间静听语声,让人心静。
这样的天气哪怕在夏日里, 也是透着一股寒意的。唐榆怕她体虚受凉,从房中取来一件披风为她披上,继而便出了门。
她兀自又立了一会儿,被差出去向太后回话的花晨撑着伞回到漪兰阁, 见她立在外屋, 就在廊下收了伞,迈入门槛道:“奴婢去过宫正司了。依娘子所言, 什么旁的交待也没做, 只给宫人们发了些茶水钱。他们果然心领神会,带奴婢隔着铁窗瞧了瞧楚贵人与方才人。”
徐思婉水眸一转:“如何?”
“宫正司的手段真是不少。”花晨垂首压音, “那两位位份没废,他们不好直接动刑,更不好让她们身上见伤,便都关在一个屋子里。昨日刚进去时供了一顿午膳, 而后就茶水管够, 却不再给任何吃食。”
上一篇:进冷宫后皇帝火葬场了
下一篇:将门逆袭:不要娇宠要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