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林嫔沉吟片刻,就先屏退了孙氏。等孙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无声地睇了眼红翡,红翡会意地退出房门,避开孙氏所走的路,往皇宫北侧的宫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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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华宫拈玫阁里,楚氏受了皇后的赏,就将一应补品都送去了徐思婉房中,徐思婉不由睇了她一眼,笑问:“什么意思?”
楚氏低着眼帘,平心静气道:“娘娘保我一条命,我们一道除林嫔,臣妾知晓自己该做什么。额外的恩赏娘娘收了去,臣妾心里才能踏实。”
徐思婉轻轻啧了声:“你倒也不必这样防着我。我便是记着旧仇,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东西给你罪加一等,你安心收着就好。”说着睇了眼月夕,“帮少使把东西记个档,好好送回她房里去。”
说罢又告诉楚舒月:“收好这些你随我去趟华福殿吧。妃嫔近来为太后抄了经供过去,我先前让你抄却不让你去自有安排,如今该你去露露脸了。”
“好。”楚舒月点了头,想了想,又说,“臣妾可该用上娘娘昨日刚为臣妾寻来的首饰?”
“你果然不傻。”徐思婉轻笑,楚舒月福了一福,就回房去了。
花晨一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在楚舒月走后上前为徐思婉换了茶,拧着眉道:“奴婢看楚少使和从前性子都不大一样了。以前也算得个娇娆的美人,如今变得冷冰冰的,像个木美人。”
“那不是木美人。”徐思婉一哂,“那是恨。她当林嫔真要对她赶尽杀绝,满心都想得赶紧取了林嫔性命才好,哪还娇娆得起来呢?”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笑着复仇的。她为了变成这样,十几年来费了多少心力连她自己都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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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婉在房中等了一刻,楚舒月就再度过来了。她换上了昨日新得的雪花银钗,也重新梳了妆。昨日刚让尚服局做上的衣裙虽还没送来,她也挑了身鲜亮些的穿,整个人瞧着都比前些日子神采好了些。
徐思婉带她去了华福殿,这会儿正是高僧诵经的时候,嫔妃们若来供经,大多也是此时。
是以殿内殿外都正热闹,徐思婉行至殿门口碰见吴昭仪与苏欢颜,相互见了礼,吴昭仪打量着楚氏,神情多有些复杂:“有日子没见楚少使了。”
“娘娘安好。”楚舒月又福了福,不及再说话,有女子尖锐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眼瞧着这一位背影熟悉,我当是谁呢,原是昔日的楚贵人。”
语毕她行至近期,向吴昭仪与徐思婉福身见了礼,视线重新落在楚舒月面上:“臣妾素日闷在宫中,听人说楚姐姐因陷害莹婕妤落了罪,却被与莹婕妤交好的倩贵嫔娘娘调去了身边护着,臣妾还觉得这话荒唐,如今一瞧,倒像是真的?”
楚舒月冷着脸低头不语,徐思婉打量着她,一时竟想不起她是谁。
还是苏欢颜道:“郑经娥生得一张巧嘴,这话却不中听,若教不知情的听了去,还道妹妹是挑拨两位娘娘的关系呢。莫不是前几个月没带妹妹去避暑,把妹妹憋得脑子都不灵光了,敢在佛前说这样惹人误会的话?”
她说到一半,吴昭仪与徐思婉就都摒着笑打量起她来。她这才叫一张巧嘴,这郑氏左不过就是爱说闲话罢了。
徐思婉于是懒得理她,见她被苏欢颜堵得说不出话,就与苏欢颜和吴昭仪一并入了殿去。至于楚舒月,则有意被她留在了殿外,她带楚舒月过来就是要旁人看见她露脸,殿外人来人往自是合适的。
三人身边的宫女都捧着她们近几日抄好的佛经,三人各自将经卷奉到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徐思婉地目光无意中在供桌上一扫,美眸微微一怔。
她前两日过来的时候是与莹婕妤一道来的,供经时就将自己抄的那卷放在了莹婕妤的经卷旁。但如今莹婕妤那卷仍在,自己那卷却不知所踪,旁边堆放的几卷都并非出自她之手,一贯的谨慎令她禁不住地蹙眉,吴昭仪见状问她:“怎么了?”
徐思婉不好质疑其中异样,就和和气气地将经过说了。吴昭仪闻言一哂:“这没什么。各宫都在抄经,堆放得很多,高僧们时常会取一些焚了,也有些被太后那边取了去,让长乐宫上下闲来无事读上一读,既可祈福,也不枉费咱们的一片心意。”
如此,倒是她多疑了。
徐思婉松了口气,笑说:“这就好。说来太后也真是爱念经的主儿,我这些日子在她身边侍奉,得空时抄上一抄,她也总爱拿过去看看,我都怕我那笔字落在她老人家眼里丢人。”
苏欢颜嗤笑:“娘娘过谦了。娘娘的字臣妾见过,簪花小楷写得娟秀又不失大气,太后必定喜欢。”
气氛松弛下来,三人不好在佛前多加说笑,便结伴出殿。
然不及走到殿门处,就闻一声响亮的耳光声震响,又闻女子呵斥:“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徐思婉猛地抬眼,目光所及之处,只见适才那位郑氏正疾言厉色的模样,挨了一耳光的恰是楚舒月。
她这大半载来磨难虽多,却也不曾受过这等被当面掌掴的羞辱,不由牙关紧咬,虽是强忍着不发作,眼中却恨意横生。
郑氏却毫无收敛之意:“看什么看?跪下!”
楚舒月不甘:“你如今的位份也不过略高我一品,要我……”
不待她说完,郑氏的手即起即落,竟又一记耳光打了下去。
“住手!”徐思婉急喝,几步走出殿门,挡在二人之间。
郑氏低眼福身,她冷然睇了郑氏:“怎么回事?”
“娘娘容禀。”郑氏面上也不惧,衔着笑,不紧不慢道,“臣妾这几日为太后抄经抄得疲累,身边能用的宫女又不多,就想请楚少使帮一帮忙,去臣妾那里研研墨罢了,谁知她竟不肯。”
说着她的目光从徐思婉身侧划过去,凌凌地睇在楚舒月面上:“想是娘娘待人宽和,以致楚少使对自己现下这半主半仆的身份还没什么数。臣妾实在看不惯她这样目无宫规,不得不出手管教。”
徐思婉听罢,回首看了看楚舒月。楚舒月察觉她的目光,摒了口气,强忍着情绪屈膝跪地:“臣妾再是半主半仆的身份,也是陛下下旨迁去拈玫阁服侍贵嫔娘娘的,何曾轮得到郑经娥调遣?”
郑氏闻言眉心一跳:“贱婢!”说着就又要扬手,唐榆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郑氏一惊,“你做什么!”
唐榆淡睇她一眼,旋即狠狠松手,郑氏不由向后一跌,所幸被宫女扶住了,终不敢再造次。
徐思婉上前半步:“你位份是高一些,是宫里的正经主子,可她的话也没说错。漫说她也还算个妃嫔,就是本宫身边一个打杂的宫女,也轮不到你吆来喝去。如今你差遣不成就动手打人,前不顾姐妹情分,后不顾礼数得体,若闹到皇后娘娘跟前,也未见得就是楚少使错处更多。”
郑氏听言脸色微微泛白,多少有些讪讪,却也不见太多惧意。
听罢她向徐思婉一福:“臣妾还道娘娘也知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帮娘娘出口恶气呢。谁知娘娘也这样不分是非,仔细一腔好意喂了狗,来日再为她所害!”
徐思婉抿唇,笑意清浅:“多谢经娥提醒,本宫心里有数。”
郑氏抿唇,暗瞪楚舒月一眼,就福身告了退。徐思婉无意多与她多做计较,回身信手一扶楚舒月,目光扫过她面颊上的肿胀,吩咐花晨:“少使伤了脸,你备轿来送她回去,再去请路太医。”
“诺。”花晨福身,自去安排。不多时一顶小轿就已备好,楚舒月施礼告退后上了轿,苏欢颜待她走远了,才道:“娘娘,这事不对劲。”
徐思婉的目光仍只盯着那轿子,唇角勾起一笑:“怎么?”
苏欢颜打量着她:“娘娘只听我们唤她郑经娥,自己可想起她是谁了?”
徐思婉摇头:“我的确不记得她。晨省时该是次次都见,只是没听过什么有关于她的事,也就想不起她这个人来。”
“是。”苏欢颜点点头,跟着她与吴昭仪边往回走边道,“她与娘娘的妹妹一样,入宫时尚未到及笄之年,所以一时不得侍寝,后来等到了年纪,陛下早已记不起她来。但她又是个想得宠的主儿,没法像徐充衣一样安安心心过日子,就被心下的不甘逼得愈发面目可憎了。”
徐思婉皱了皱眉,苦笑:“那她很该想个法子让陛下注意到她才是。”
“但凡她有半点法子,也不至于是这样了。得宠终是不易的,于娘娘而言或许唾手可得,可她费尽力气也不见什么起色。”苏欢颜叹了声,语中一顿,又言,“所以直到现在,她也没怎么见过圣颜,无怪娘娘记不住她。可这么个人,怎么就突然跳出来找楚少使的麻烦了?臣妾瞧着只怕是受了旁人撺掇。”
吴昭仪听她这样说,也蹙起眉:“这事蹊跷是蹊跷,但你这么说也怪——楚少使从前也是得过宠的,那会儿都不见郑经娥这般算计她。如今她已跌下云端,眼瞧着复宠也无太多希望,郑经娥何苦这时候要费力踩她一脚?”
说着睇了眼徐思婉:“可别是冲着你来的。”
“臣妾倒不怕她。”徐思婉蕴着笑,“不论谁惹过来,都不过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况且郑氏看着心思也不深,想要算计臣妾,她恐怕还办不到。”
吴昭仪见她这般说,觉得也有道理。自徐思婉最初与她借人挖出身边的细作开始,她就知徐思婉是有些本事的。近来又见她竟敢将楚氏留在身边,更觉她的心思恐怕难以摸清,郑氏这样人若冲着她来,无非是以卵击石。
三人在经过景明宫时道了别,吴昭仪与苏欢颜一并入了宫门,徐思婉继续前行,不紧不慢地回霜华宫,打算歇上一会儿再去长乐宫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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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外殿,孙淑女抱着琵琶出来透气,遥遥看见一个宦官在殿前广场上驻足望过来,点了下头,又继续匆匆而行,心里就有了数。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回到内殿,安安静静地坐在殿中等。皇帝刚下朝回来,正在寝殿中更衣,不多时出来看见她,边落座边一笑:“朕今日恐不得空听琵琶,你回吧。”
“诺。”孙淑女应了话,立起身却没直接走,怯生生道,“臣妾来时听到些议论……怪吓人的,心里不安生。”
“什么?”皇帝不由好奇,孙淑女行至他身边,缓缓道:“说是在华福殿前生了些冲突,郑经娥动手打了倩贵嫔娘娘身边的楚少使。”
皇帝眉心一跳:“怎么回事?”
“听闻是……听闻是郑经娥身边的人手不够用,偶然见到楚少使,就想让她去帮忙研墨,可楚少使不肯,郑经娥觉得她不识抬举,就出手教训了她。”
孙淑女声音柔弱,边回思边徐徐道来,好似真的只是听宫人议论了几句。
说完,她秀眉浅蹙了一下,露出几许不快:“楚少使倒没什么,臣妾听闻她是落了罪的,挨个耳光只当是罪有应得。可她如今毕竟是倩贵嫔娘娘身边的人,郑经娥这样动手打人,不免让贵嫔娘娘也失了面子。”
语毕,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皇帝。
皇帝心中本就没有郑经娥这号人,听孙淑女开口之初心下想到的就是徐思婉。再听至此处,更觉郑氏此举不妥,皱眉叹息:“不错。此事是郑氏没规矩了,倩贵嫔身边的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管教。”
“是呀。”孙淑女连连点头。抱着琵琶的双臂紧了一紧,显得愈发娇怯,但口中的话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臣妾想,凡事都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快,若让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只怕宫人们要觉得陛下不在意倩贵嫔娘娘的颜面……”
他闻之摇头,一笑:“这你不必担心,倩贵嫔是朕的知心人,宫人们自有分寸。”
可孙淑女眉目间露出忧愁,深深低下头,皇帝怔了怔,又问:“怎么了?”
孙淑女紧紧咬着下唇:“陛下不知这些面子上的事对女儿家而言有多要紧。况且娘娘在意陛下,若被这样的闲话中伤,势必要难过的。”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倚向椅背,脑海中不自觉地划过徐思婉低语呢喃的模样。
她说她在意他,以致不想那么贤惠了,想与他一直在一起。
这样的话,宫中的女人们都会说,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改变。她原是善良也大方的,昨日却因孙氏显出了无可遮掩的妒意,只想缠着他。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笑了下。
她已然这般,他的确不该伤她。他也不忍看她难过,她每每哭起来,他总是手足无措。
沉吟半晌,皇帝睁开眼睛:“王敬忠。”
他一唤,王敬忠就进了殿,皇帝吩咐道:“朕记得库里有一对极好的官窑甜白釉花樽,是中秋时才送来的,你给倩贵嫔送过去,让她别跟郑氏计较。再与太医要两盒消肿的药膏,赏给楚少使。至于郑氏那边……”
他复又斟酌了一瞬,即道:“郑氏礼数有亏,禁足一个月,罚俸半年。让尚仪局差个女官去教她礼数,学好之前,绿头牌不必呈上来了。”
孙淑女低眉敛目地在旁边静静听着,越听到后面,心里越平静。
该赏的赏了,该罚的罚了。宫里的议论,也该起来了。
第71章 双面
只约莫一刻, 御前的赏赐就颁到了霜华宫。那对甜白釉花樽釉质细腻,工艺精湛, 徐思婉看着喜欢, 当即吩咐花晨拿去外屋摆在了柜子上。
御前遣来的宦官躬身笑道:“楚少使那边,还劳娘娘差个人将药送去,听闻少使脸上有伤, 下奴就不过去了。”
“好。”徐思婉颔首,“公公慢走。”
那宦官施礼告退,徐思婉便吩咐月夕去楚少使房里送了药。花晨摆好那对花樽折回来,思索着问徐思婉:“那日在长乐宫, 奴婢瞧陛下对楚少使厌恶得紧。现下这样赏药, 怕是有别的缘故?”
“自然有。”徐思婉端坐在茶榻上,没读完的书卷随意地扣在膝头, “听闻孙淑女一早就去了紫宸殿, 这会儿必定还在。陛下赏下来的这些东西,想必与她有关。”
花晨又说:“还有那个郑氏……”
“郑氏, 想来是被林嫔挑唆的。”徐思婉眸光微凝,“林嫔现下虽不比从前,但她毕竟有过盛宠,皇次子也仍记在膝下。若能将话说得漂亮, 未见得不会让人心动。而郑氏正好是那样的脾性, 又急于得宠却没有门路, 正是最容易入局的。”
“可这没道理。”花晨黛眉微拧,“郑氏若冲着娘娘来,这事自然说得通。可她冲着楚少使去管什么用?左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打了另一个不得宠的, 还能让陛下怪罪娘娘不成?”
“你忘了, 林嫔是一心想杀楚少使灭口的。”徐思婉淡淡, “今日这事原不值得陛下费心,但若有人在陛下耳边扇一扇耳旁风,话里话外都指摘楚少使不守礼数呢?一个不值得陛下费心的人,就算杀了,也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花晨听及此处轻轻吸了口凉气,徐思婉却笑起来:“我倒没想到,林嫔会用这样直接的法子来除楚氏,可见是真被逼急了。也是,楚氏留在我这里的时候越久,她就越不能安生,早点杀了才能避免夜长梦多。可若想尽快得手,便也顾不上慢慢谋划了。这般一番安排,原也算是稳妥。”
只可惜,林嫔失算了,且是从根源处就失算了。
徐思婉气定神闲地笑着,脑中设想林嫔当下的慌张与恐惧,心下的快意一重压过一重。
捉弄人真有意思,若不然只让她等着时机成熟也无聊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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