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甘梅地瓜
老太太眉眼之间锋芒乍现,拄着拐杖的手指慢慢收紧,片刻后,她看向邹嬷嬷:“送令国公太太出府。”
等邹嬷嬷送令国公太太出去后,老太太返回到大太太的床前坐下来,一个人静静的思量着。
晚上,大太太从昏迷中醒来,望见坐在身边的老太太时,她猛地抓住老太太的手,哭求道:“老太太,你救救以安吧!”
一下午的时间,老太太已经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她轻轻拍着大太太的手,声音里是豁出去一切的镇定与凉薄:“你不要着急,以安定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们周家不是好欺负的,扎亚国若敢谋害他,那就让老大带着百万大军去荡平这个国家。明天我便进宫请命,请皇上允许老大遣兵支援。若他不同意,不念着周家世代效忠的情分,老大也不必听从皇令了。”
大太太泪如雨下,她听懂了老太太的话外之音,忍不住哭着扑倒在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安抚的拍着大太太脊背,眯着眼眸轻声道:“还有贞贵妃,她既然想给她嫡亲妹子找个好人家,那老婆子我就帮她一把。”
大太太一惊,直起身子看着老太太,只见老太太脸色肃穆,眼神发狠,大太太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不再说话。
尽管有老太太的保证,大太太夜间仍旧做起了噩梦,守在一旁的万嬷嬷哭成了泪人,慌慌张张的奔到老太太院里禀告。
将军府昼夜灯火通明,婉清站在院子里望了一会,片刻后便决定起身到大太太院里探望
婉清很清楚,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周家是一体,周家好,他们才能好。
第49章 穷兵黩武,最怕兵临城下
婉清到的时候,大太太已喝过安神的汤药熟睡了,老太太正坐在圆桌前沉思,见到婉清过来,年迈的老人强打起精神说道:“不用担心这里,你挺着肚子辛苦,快回去休息吧。”
婉清应了,仔细看了一眼老太太的神色,见她虽满脸疲惫,却眼神坚毅,似是已有应对策略,婉清便不再多说,只装作随意的提了一句:“扎亚国穷兵黩武,现在应该最怕兵临城下。”她说完便恭敬的告退了。
老太太恍惚了瞬间,之后便望着婉清的身影出神,清丫头居然和她想到一起了。
“老太太,夜深了,您也回去安歇吧。”邹嬷嬷过来劝道,等老太太颔首,她便上前扶起老太太,挑灯走在路上,老太太忽然微叹口气,邹嬷嬷问道:“老太太还在担心大太太?郎中说了,大太太这是心病,得慢慢养着,急不来。”
老太太轻轻摆手,语调里似有欣慰:“我在想清丫头,刚刚猛然觉得,这丫头的性子倒和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邹嬷嬷脚步一顿,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缥缈,在这深夜里沧桑寂寥:“也好,总算有个能撑得住的。”
次日上午,御书房内,皇上看着端坐在乌木椅上的周家老太太,面上有几分尴尬,自圣旨传下去,他也觉察到了不妥,但帝王之令怎能朝令夕改?只能将错就错,却万万没想到周家老太太会进宫来追问。
周家是世代忠良,开国太祖御赐过‘开国功臣’的丹书铁券,先帝曾亲笔写下‘国之肱骨,世代忠良’八个大字悬挂于周家祠堂,周家老太太是得先帝亲封的超一品诰命夫人,皇上念着这些只好赔着笑脸来安抚周家老太太:“小周爱卿是朕之臂膀,朕自然希望他平安归来,只是扎亚国太子言辞恳恳,朕不好拒绝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老太太尽管放心,朕定会确保周爱卿的安全。”
老太太怒笑,直视着皇上的眼睛问道:“请皇上告知臣妇,如何确保臣妇孙儿的安全?”
皇上微恼,周老太太这是故意给他难堪?
老太太却突然换了哀兵之术:“自开国以来,只要君王有令,我周家儿郎上战场拼杀何曾缩过一次脖子,一百年来,周家为国之兴盛捐过多少性命!臣妇的丈夫、次子年纪轻轻战死沙场,臣妇何曾来先帝和皇上面前喊过一次苦?但是,皇上,我周家男儿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可为国杀敌流血拼命,可为君主脑干涂地,但决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决不能身无寸铁的困在他国皇室里被诡计谋害啊!”一番话说完老太太已是泪流满面。
皇上听完后羞愧又怅然,但让他收回成命也太丢脸了!
老太太再接再厉,声音沉稳有力:“皇上不用为难,您金口玉言,圣旨已下自是不可收回。臣妇想过了,就让臣妇的大儿子带十万精兵前往两国边界,只要按兵不动起到威震即可,同时也为皇上清缴边界贼寇,您就不用再派兵力增援了。至于十万大军来回所需的军饷粮草,我周家一力承担,不用国库一厘一毫。”
皇上不同意:“周爱卿为国戍守边疆,兵力不可轻易挪用。”
老太太眼神发凉:“那便请皇上收回成命,让臣妇孙儿平安归来、免遭阴谋诡计。”
皇上站起身,恼火的走来走去,甩手道:“老太太是要逼君吗?”
老太太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臣妇不敢。”头贴向冰冷的金砖地面,老太太佝偻着身躯,一动不动的跪拜着眼前的君王。
皇上骤然慌神,看着年迈的老人匍匐在地上,他心有不忍,上前扶起老太太妥协道:“让朕想想。”
皇上还肯顾惜她这把老骨头,说明心里还有他们周家,她周家世代效忠便不冤。而且皇上眼下已有所松动,紧追不舍反而适得其反,老太太便缓缓点了头。
老太太离开后,皇上烦恼的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戍守边疆的军队怎能轻举妄动?还有周以安的父亲周大将军,那是边疆的定海神针,他若一动,周边众国势必虎视眈眈。
周老太太真是给他找麻烦!若不是看她年纪大了,皇上真想不管不顾让她跪一天。
“甚烦!甚烦!”皇上气的摔了一个茶盏,御书房里的宫女太监惶恐的跪了一地。
“皇上烦什么?”太后被一堆宫女嬷嬷簇拥着走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破碎的茶盏,耐着性子问皇上。
皇上拱手行礼问安,使了眼色让小太监赶紧收拾,他扶着太后坐在内殿的凉塌上,才恭声道:“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母后不用担心。”
“微不足道?”太后气笑了:“如果置忠良于险地是微不足道,那对皇上来说什么是大事?”
皇上脸色不虞,低着头没有说话,太后骤然站起身,指着皇上的鼻子狠声道:“又是王贞儿那个贱人撺掇的你,对不对?”
皇上听不得这些话,当即反驳道:“母后别冤枉贵妃,她是见不得儿臣心烦才出些主意罢了,做决定下圣旨的是儿臣,母后要怪就怪儿臣吧。而且周以安领兵出征,扎亚国并未为难他,去吃个宴席并不是什么大事,周老太太小题大做了。”
“住口!”太后训斥道:“你动脑子想一想,扎亚国与大昭国两国开战,周以安带兵相助是在两国国界,而参加宴席却是单枪匹马进了狼窝,周老太太怎会不着急?再说,若扎亚国皇室谋害了周以安,毁尸灭迹后再对你说周以安从未出现过,你能奈他何?皇儿,你是一国之君,做事要三思,不能寒了忠臣的心啊!”
皇上脸色难看,低声应了是。
当天晚上,皇上派人到将军府传了口谕,周将军戍守边疆至关重要不能动,皇上愿意派周将军的部下带领五万精兵前往扎亚国边界威慑。
老太太听完后长舒了一口气,两方退步取其中,果然不出她所料。
大太太放了心,却始终缠绵病榻,没有精力处理内宅事务,便想先交还到老太太手中,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人影来。
第50章 婉清暂时管家理事
五月底,婉清陪着老太太吃了早饭,老太太今日心情不错,让邹嬷嬷拿来棋盘和棋子,想和婉清对弈几局。
婉清跟着棋谱才学了一个月,只弄懂了基础规则,便实话实说:“婉清棋艺不佳,恐会扰了老太太的兴致。”
“没事,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老太太笑道,带着婉清坐于炕桌两侧,老太太先抓了一把白子在手中,示意婉清选择,婉清伸手拿出两颗黑子,随后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展开手掌,六颗白子,六是双数,便婉清执黑,老太太执白。
老太太示意婉清先,婉清便先将一颗白子放于棋盘上,棋局开始。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望着婉清的棋子走势,见她虽每下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但落子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老太太在心中暗暗点了头。
一局棋定,婉清甘拜下风:“老太太棋艺高深,婉清输的心服口服。”
“你再练几年,我未必是你的对手。”老太太捡着棋子收进棋罐里,含笑道:“下棋如做人,我不过是年长你许多,比你多吃了几年饭,多看过几本书而已。”
婉清觉得老太太过奖了,不论见识与谋略,自身与老太太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老太太不会没有缘由夸奖她,婉清把老太太的话在脑海中过了几遍,试探道:“若能成长,婉清愿意多学多看。”
“你是个聪明人。”老太太收好棋子,示意婉清再来一局,两个人定了先后,她才继续说道:“大太太卧病在床,精神不济,恐有两三个月不能主理家事;我年纪大了,只想过两天清净日子,瞅见账本杂事就脑仁疼。清丫头,你觉得这该怎么办?”
婉清抬眸望向老太太的眼睛,只见其沧桑中透露着睿智锋芒,她心中一动,脑海里不断思量。
自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婉清便不再藏拙,老太太定是探出了一二,才会属意让她管家理事。
但老太太或也有其他思量,管家向来是当家太太的权利,如何能让一位通房经手?即使现在周家情况特殊,比婉清资历高经验足的还有府里的姨娘,老太太提这一句,恐是想要探一探婉清的‘野心。’
但为了孩子,也为了以后的堂堂正正,婉清愿意迈出这一步,将心里的打算昭然若揭的呈现给老太太看。
她从凉塌上起身,恭敬的欠身行礼:“若老太太信任,婉清愿意在这两个月替大太太照理内宅琐事。”
老太太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拉着婉清的手道:“那就交给你了,下午我让邹嬷嬷取来对牌与你。”
婉清想了想,坦然道:“婉清从未管过家事,希望老太太能允许我在大太太院子中理事,若有不懂不会的,还有万嬷嬷能给些指导;有大事不能决断的,婉清还可以当面请教大太太。”
大太太当家十几年,对于处理内宅家事已是游刃有余,往年的账簿旧例,对于晚清这个新手来说,都是珍贵的学习模板。
“你想的明白。”老太太拍了拍婉清的手。
婉清暂时管家的消息传出,最高兴的就是秋葵,恨不得日日都跟着婉清去大太太的院里。
多学点总有好处,婉清见秋葵喜欢,有时还会与她商讨一番。
婉清抱着学习的心态,并不去更改大太太制定的规章制度,遇到问题,会先去问万嬷嬷‘大太太以前是如何处理?循着旧例怎么做?’,万嬷嬷见婉清拿大太太当表率,心里高兴,每次婉清来问,她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了处理琐事,婉清每日皆要去探望大太太。
而大太太一心挂念周以安,对其他事都漠不关心,老太太把管家的事交给婉清,她只是奇怪的问了句:“怎么选了她?”,随后便撩开了手,反正管家的权利只要她病好了就能收回来。
婉清每一次过去,看到的都是大太太生无可恋的眼神,对于婉清的关心问候也是不想搭理。
今日例行问安后,大太太便挥挥手让她走,婉清行了礼后却站着没动,她抿了下唇后道:“婉清明白您惦念大公子,更担忧大公子的安危。但是,扎亚国与大昭国的战争耗时一年,兵将死伤无数,向我们国家求助时,已经节节败退不堪再战,因得我国相助,才避免了亡国之祸。这个节骨眼,我国五万大兵压境,只要扎亚国君王不是糊涂蛋,他就会明白,只要他稍有动作便会社稷为墟。大太太,他不敢冒险,您放心,大公子一定能平安回来。”
大太太一怔,颇有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
老太太的话她能听懂,但总是需要她去琢磨去意会。这是第一次,有人把话说的明白敞亮,一字一句都拨动了大太太的心弦,如同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婉清说完便告退了,大太太是心病,心病只能心药医,终究需要大太太自己想开。
管家半个月,婉清清瘦了些,她自己觉得挺好,春芜却心疼的很,总是变着法的喂她点心糕饼,还会讲一些京城的趣事来给婉清放松心神。
今天春芜讲春生打探的京城趣事时却有点心不在焉,老是忘词,说话也吞吞吐吐。
婉清觉得奇怪,忙问她怎么了,春芜搓着手,看了婉清一眼:“永威侯家的姑娘,就是贞贵妃的嫡亲妹妹出事了。”
婉清一怔,听见春芜轻声讲道:“是昨天发生的事,永威侯家的姑娘在闹市骑马时,马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这姑娘便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被一位,一位乞丐救下了。”
婉清问:“怎么救下的?”
“乞丐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永威侯家的姑娘。”春芜脸蛋发红:“抱着救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关键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乞丐还搂着永威侯家的姑娘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最后整个身体……,全压在了这姑娘身上,脸对着脸那啥了。”
春芜结结巴巴说着,一张脸爆红,羞的低下头去。
“然后呢?”婉清知道,这绝对不是结局。
第51章 处置刁奴
“永威侯家的姑娘大惊失色,回神后,甩手给了乞丐一巴掌,那乞丐不是好相与的,站起身就骂,说‘活该摔死,就不应该救她’,还说……”春芜脖子根都红透了,声如蚊蝇:“还说‘亲起来一股猪骚味,怪不得没人娶,白送他都不要’,然后暴跳如雷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骂,吆喝的整条闹市全知道了。”
婉清沉默了,此番变故后,永威侯家的姑娘名节全毁了,这世间大多认为:女子的性命远没有清白重要,更没有家族门楣的脸面重要!所以摆在这姑娘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生,一条路死,端看永威侯是要脸面还是要闺女的性命!
婉清的手指紧紧扣住漆红色的桌面,她忍下心里的不适,沉声问道:“永威侯家怎么做的?”
“永威侯府昨天一天都没动静,大门紧闭,连看门的小厮都躲进去了。大门外边却围了一群人,个个眉飞色舞的议论着当时的情景。”春芜心里同情,叹了口气继续讲:“今天早上,永威侯握着两把菜刀冲出来,面目狰狞,挥舞着菜刀要砍人,大声嚷着谁‘要再说一句就砍死他’,人群才散开,但大街小巷早已流言蜚语满地飞,现在又添了永威侯仗作威作福的传闻。”
听到这里,婉清紧扣着桌面的手指才松了劲,永威侯不是外祖母,他没有舍弃闺女的性命。但贞贵妃会怎样选择呢?
京城里的传闻越来越多,永威侯府依旧大门紧闭。
婉清却没有时间关注后续,因为在她管家期间,周家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周家奴仆的四季衣裳都是发布料,由个人根据自身的高低胖瘦来裁剪,这样的好处便是衣裳合身,剩余的布料他们还可以做些手帕香囊类的,很得丫鬟婆子的心,所以婉清管家后也沿袭这个传统,今年秋季的布料采买好便统一发下去了。
布料发下去,婉清还让红叶和秋葵专门去瞧了瞧院里粗使婆子和前院小厮的布料,见没有任何问题才放下心。但今天,张姨娘却突然来梧桐小院撒泼,说婉清故意克扣各位姨娘院里的女使。
秋葵当即气得不行,以为张姨娘故意找麻烦,卷着袖子就想冲上去和她理论。
婉清出言拦下,她听清楚了,张姨娘说的‘各位姨娘’,按照张姨娘的为人处世和交际人缘,其他姨娘不会和她一起来诬陷,那么这便是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