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甘梅地瓜
周以安回头,婉清含着眼泪浅笑,声音轻缓而真挚:“望君珍重。”
一人在屋檐下,一人在院门口,各自忍住满腹的依依不舍,驻足遥遥相望。
周以安点点头,如同发出誓言一般郑重道:“一切有我,等我回来。”他眷恋的看了婉清两眼,将她的模样深深的刻入眼睛和脑海里,笑着挥挥手让她回屋,转过身大步迈出了梧桐小院。
婉清低下头,眼泪滴落在地上,她咬住嘴唇遏制住哭泣的声音,抬起头看向空空如也的院门,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了门框,闭了闭眼睛,转身回了屋。
老太太派邹嬷嬷前去送周以安,晌午,邹嬷嬷回来,头发花白的老人哭红了双眼,用帕子按着眼角惆怅道:“老奴看着少将军骑马而去,真是舍不得啊!老太太您说,怎么枕头大小的孩子,转眼就长大了呢?”
“是啊,好像弹指一挥间,以安就长大了。”老太太叹口气:“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看老仆伤心难抑,老太太让小丫鬟搬个绣凳来,让邹嬷嬷坐下,劝她也是劝自己:“不必哀愁,以安这次出征胜券在握,我们只用等他凯旋归来即可,且老大再等几年从封疆大吏的位置上退下来,就到了以安支撑周家门楣的时候了,现在多历练多实战对他好。”
邹嬷嬷无奈的点头,见老太太语气感伤,不敢再哭,转而笑道:“等将军凯旋,说不定二公子就出生了。”
老太太笑了,主仆两人说了会话,邹嬷嬷陪着老太太念了半卷佛经,老太太从蒲团上站起身的那一刻,突然感慨道:“真没想到,老二媳妇当时的一个执念,竟真的救了岚丫头。”
邹嬷嬷一怔,细细思量后倒也懂了,扶着老太太坐在暖榻上,叹道:“前有因后有果,婉清娘子也算还清了二太太七年的养育之恩。”
老太太嘴角一晒:“谁欠谁的说不清楚,不过,那日,赵家老太太对清丫头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赵老太太说,若二太太知道,清娘子不肯放过赵家,定会后悔将清娘子抚养长大。”邹嬷嬷想起那日在屋外廊下,听到婉清娘子毫不畏惧的反怼回去,顿时对婉清多了几分佩服,暗暗赞叹婉清娘子倒真是位心性坚韧的女子。
老太太啧道:“娘家的声誉和女儿的性命,孰轻孰重?想必老二媳妇在九泉之下,对清丫头只有愧疚和感激。”
“老太太说的是。”邹嬷嬷赞同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老太太曾说,清丫头心性与您有几分像,老奴当时还不信,现在真是对您说的话,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个老货,惯会拍马屁。”老太太指着邹嬷嬷失笑,之后摸着佛珠,欣慰的感叹道:“就等着他们两个踏出如今的死局了。”
大太太院里,大太太坐在暖塌上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没等她哭湿两条手帕,红叶抱着景泰过来了,小家伙挥着手臂啊啊的叫,大太太连忙擦净眼泪,笑着站起身接过大胖孙子,亲亲景泰软嫩嫩的小脸蛋,哼道:“儿子不孝,我还有大孙子。”
景泰听不懂,见大太太亲他,有样学样的撅起红润润的小嘴,‘吧唧’亲到大太太脸上,留下一滩湿润的口水印,然后眼睛泛光的看着大太太求夸奖,大太太哪里还记得离别担忧和感伤,眉开眼笑的抱着大孙子,不住口的夸赞道:“牛牛真棒,牛牛真是祖母的心肝,祖母最疼牛牛了。”
周以安这次出征,大太太因着景泰安然无恙,婉清却出了问题。
不知是什么缘由,周以安出征的第二日,婉清出现了剧烈的孕吐反应,她吃什么吐什么,偶尔有想吃的菜式,做好了端到跟前却又没了胃口,忍着恶心好不容易吃下一点,不等秋葵等人高兴,便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孙郎中把过脉,换了个保胎方子,又开了些生津的药丸,婉清一碗一碗苦汤药下肚,药丸子不知吃了多少,却半分用处也没有,人一日一日的消瘦,每日病恹恹的,从床榻上起身都眼冒金星。
老太太每日亲自来探望,大太太别扭的冷着脸过来,出了梧桐小院便交代万嬷嬷让人出去采买些酸甜的果脯回来。
到了二月底,婉清肚子还没有鼓起来,人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婉清清楚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便不管胃里翻滚的多厉害,每顿饭都竭尽所能的多吃些,除了一日三餐,白日里还有两顿点心,夜间再加一份夜宵,她几乎把吃饭当成了任务来完成,但就算这样,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消瘦。
她便开始在院子里散步,头晕目眩走不直路,便让秋葵或者紫玉紫烟扶着走,走累了便坐在抽芽的梧桐树下歇一歇,喝一盏红枣金丝茶,缓缓心神再接着走。
或许与每日多动动有关系,也或许是孕吐快停止了,到了三月初,婉清眼前的景象终于不再是天旋地转的模样,胃口也好了许多,不过好像转了性一般,她的口味突然变重,日日想吃酸辣的食物。
能吃就好,老太太虽然担心婉清吃辣上火,但为了她能多吃些,便默许了小厨房一碗碗油泼辣酱配着饭菜端到婉清面前,大太太一边冷哼‘上火便让你喝黄连水’,一边命人煮莲子百合汤给婉清喝。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庄子上的小青菜供上来,饭桌上多了鲜嫩的绿色,婉清的孕吐终于结束了,她的身孕满了三个月,小腹处微微鼓起,却更显的她瘦骨伶仃。
这日,孙郎中进府为婉清把脉,手指放在婉清的手腕上,片刻后,眉头皱起来,轻轻咦了一声,大太太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情不自禁的往前倾,眼睛紧紧盯着钱郎中。
孙郎中嘴角一勾,捋了把胡子,笑着看向老太太:“恭喜老太太和大太太,娘子可能怀的是双生胎。”
第114章 淑妃有孕
一语震惊了所有人,老太太喜得站起身来,望着孙郎中,声音发紧:“当真?”
大太太不错眼的望着钱郎中,婉清也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
钱郎中恭敬的回答:“老太太放心,娘子虽月份小,脉像浅不甚明了,但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应是错不了的。”
大太太高兴的见牙不见眼,让万嬷嬷重重的赏钱郎中,又连声问钱郎中胎相如何、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如何养胎等,直把钱郎中问的一个头二个脑袋大。
老太太见大太太关心的模样,便安心的坐下来,听她去问钱郎中。
钱郎中改了保胎方子告退后,大太太抱着景泰,眉开眼笑的哄着他:“我们牛牛七个月之后便有两个弟弟了。”
老太太和婉清但笑不语,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更改的,便也不用计较当下,能让大太太高兴也挺好的。
深夜,婉清躺在床榻上睡不着,想象着周以安知道她怀的是双生胎的模样,嘴角缓缓勾上一抹笑意,心里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泉池子里一般熨帖。
然而愉悦的心情只持续了一天。
次日,婉清正吃着早饭,红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表情难辨道:“娘子,淑妃娘娘有身孕了。”
“真的吗?”婉清眼里闪现光彩,却见红叶抿着唇为难的模样,她心里一紧,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红叶眼眶发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彷徨的望着婉清:“但娘娘不知怎的就不好了,宫里一大早就来了人,匆匆忙忙将大太太和老太太请进了宫。”
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圆桌上,婉清大脑发懵,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努力稳住心神:“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
“昨日夜里小公子是和大太太一起睡的,故一大早奴婢便带着奶娘到大太太屋里伺候,早上厨房为小公子炖了鸡蛋羹,大太太要亲自喂,奴婢与奶娘便候在一旁。”红叶心扑通通跳,声音发颤:“谁知,角门的婆子突然来报宫里来人了,没等大太太换上见客的衣裳,伺候咱们娘娘的女官便冲了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先是说淑妃娘娘有喜,没等大太太回神,便哭着央求大太太快进宫看看淑妃娘娘,她说娘娘快不行了。”
红叶尽力将话说明白:“大太太当时便晕了过去,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全乱了套,万嬷嬷连忙掐着大太太的人中又叫小丫鬟喊郎中来,宫里来的人同时去了老太太院里,老太太面色苍白但也撑住了,等大太太悠悠转醒,不等郎中来,便和老太太一同进宫去了。”
婉清半边身子发麻,手掌紧紧攥住,她让红叶起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淑妃是周家女,和周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还是周以安的亲姐姐,若周以安得知,必然会忧虑不安。
除了这些,她还是那个会喊婉清‘婉妹妹’的温柔明媚少女,婉清在心里盼着她好。
怎么会突然不好了?
婉清一颗心沉入大海,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内心着急却毫无办法,因为她是妾室,不能擅自出府更没有资格进宫,只能坐在屋子里等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回来。
婉清深深叹口气,转过身问红叶:“景泰在哪里?可惊着了?”
红叶急声回道:“娘子别担心,奴婢一见形势不对,立即让奶娘抱着小公子去了西暖阁,等老太太和大太太出府后,奴婢去看时,小公子已吃饱睡熟了。”
婉清颔首,交代道:“等牛牛睡醒,便让奶娘们将他抱回来吧。”
若淑妃真有不好,大太太应会请旨留下。
知道景泰安好,婉清便将心神全部放在淑妃的事上,想不通缘由便想如何能帮上忙。
天色发黑时,老太太回来了,年迈的老人眉眼疲惫,见婉清过来,只是招招手让她坐下。
邹嬷嬷端来参汤喂老太太服下,老太太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深深叹口气,让婉清坐在身边来,拉着她的手道:“你莫担心,娘娘虽看着凶险,但太医说,慢慢将养也能好,你现在怀着双生胎,最忌讳思虑,要多顾忌着自己的身子。”
婉清点点头,担忧的问道:“淑妃娘娘好些了吗?”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苍老的面容上是难以言说的痛楚,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想不到亲孙女竟在宫里熬成了那般模样,形销骨立、眼神呆滞,毫无求生的欲望,如同一块没有生机的朽木。
且孙女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却到今日在宫殿里晕倒才被诊出喜脉来。
那么,这三个月来,每旬为孙女请平安脉的太医是不是回回点卯应付了事?
太后和皇上对孙女可有一点关心?
她周家男儿一百年来在战场上厮杀,大武的江山下埋了多少周家男儿的忠骨,却换来周家女儿这般凄惨度日。
不值啊!真不值!
老太太嘴角的笑满含着嘲讽,说不清是嘲讽皇家罔顾忠良还是嘲讽自家忠心错付,她闭上眼睛冷哼,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干枯冰冷的手,老太太睁开眼睛看过去,是婉清。
婉清捂着老太太的手,劝慰道:“老太太,您要顾念身体。”
婉清不知道实情,只以为老人是伤心所致。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呼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无事,太后留大太太在宫里陪着娘娘了,有她在,想必娘娘会好起来的。”
老太太摆摆手,婉清只好退出去,她探听不到一点消息,只能先顾好自己的身孕,免得再给府里添乱子。
老太太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派人寻了两位通晓医理的女子送进宫中。
太医皆是男子,不能时时刻刻随侍在侧,有两个懂医术的女子在淑妃身边伺候,多多少少会有点用处。
宫中,大太太寸步不离的守在淑妃身边,太医们更是倾尽毕生所学救治淑妃,万幸,经过一夜的医治,总算保住了淑妃的性命和她肚子里的龙胎。
第115章 危机四起
因婉清怀着身孕,老太太不想她忧思伤了身体,便不同她说这些糟心事,只让她在梧桐小院好好养着身体,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与邹嬷嬷说,心里不要有顾忌。
婉清无法,只好听话的静心养胎。
宫里,淑妃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情况仍旧不好,她每日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木楞楞的坐在床榻上,看见大太太以泪洗面的模样,她也听话,让吃药就张嘴,让休息就闭眼,无论说什么她皆不反驳,但不管大太太如何劝说,她依旧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死气沉沉。
大太太眼泪快流干了,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淑妃不是被他人所害,她是郁结于心,自己不想活。
太后为着皇嗣亲自来探看,见淑妃一副不想活的样子,她皱着眉头叹口气,安抚了几句便坐着轿撵回去了。
说实话,她心里委实有几分后悔。
当初皇上在藏书阁宠幸了淑妃,她生气皇上不顾念周家,下了淑妃的脸面,把淑妃当成低微的宫女来宠幸,她为此开口训斥了皇上,但后来见淑妃日日要死不活的样子,她是恼怒的。
皇上是她的儿子,是天下之主,淑妃能被宠幸是皇上给周家的恩宠,纵然有不对的地方,皇上也放低姿态安慰了,她倒好,依旧摆出苦大仇深的模样来,这着实是打皇家的脸。
周家有功是不假,但终究是皇上的臣子,君臣有别,淑妃失了为臣为妃的规矩。
所以,后来,皇上生气不允许太医再给她医治,她也没有再去管。
哪能想到只那一次,淑妃便有了身孕。
太后回到宁康宫,坐在暖塌上,让小宫女轻轻揉捏着腿脚,她端着茶盏再次叹了口气。
李嬷嬷是帮着太后从低位份的妃嫔一路走到太后的位置上的,见太后唉声叹气,她明白太后心里不痛快,便挥挥手让小宫女退下,她跪在地上揉捏着太后的脚腕,低声问道:“太后可是为淑妃肚子里的龙胎烦心?”
太后颔首,叹道:“也不知道淑妃有没有福气能保住皇嗣。”
李嬷嬷手指一顿,悄声道:“若淑妃娘娘肚子里是皇子,太后您不担心周家……”
周大将军戍守边关,统领大军,周家对皇家来说,是要不断施恩也要小心防范。
从淑妃进宫那天起,李嬷嬷就知道,这位贵女到宫里就是做摆设的,太后和皇上要用她来给周家荣宠,所以淑妃进宫便是妃位,但也要用她来牵制周家,因此太后不会让淑妃孕育皇子,以免将来周家拥兵扶持小皇子继位。
但如今,看太后的意思,好像是想要保住淑妃肚子里的龙胎了。
“将来的事将来再谋划,现在顾不得这些了。”太后放下茶盏,伤神道:“皇上早过了而立之年,至今膝下空空,为堵住悠悠之口,不论是哪个妃嫔的孩子,总要有一个才是。”
李嬷嬷点点头,太后皱眉道:“皇上后宫的妃嫔都是不中用的,贞贵妃禁足这大半年,皇上隔三差五宠幸她们,竟是一个有孕的都没有,白费了哀家的一番苦心。对了,让今年的选秀早日开始,挑几个好的选进来,也好为皇上开枝散叶。”
李嬷嬷应下,太后摆手让她停下来,冷声吩咐道:“你替哀家瞅仔细些,别让那些个不安分的伤了淑妃的龙胎。还有哀家眼前这些太妃们,也要好好留意,这些个人,皇上仁慈留她们在宫中颐养天年,她们却不知感恩,日日惦记着皇上的龙椅,费尽心思联络大臣让皇上立嗣子,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她们肚子里算计的是什么,想要哀家的位子,也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命。”
太后望向窗外抽芽的柳枝,眯起眼睛冷声道:“皇上的皇位,哀家的太后之位,是哀家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才拿到手的,哀家绝对不允许皇位落到其他宗嗣手里,更不会让那群不知死活的太妃们有朝一日骑到哀家的脖子上。”
虽然不是心爱的贞贵妃有孕,但对于即将当爹这件事,皇上还是很高兴的,然而,他没想到,贞贵妃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竟会在宫殿里用白绫自缢,幸好宫女们发现的早将贞贵妃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