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12章

作者:荔枝很甜 标签: 近水楼台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朝露瞪大眼,就听“吱呀”一声,就在她们停顿的地方,有个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踩着枯枝紧跟而来,捂住朝露的那只手蓦然松开,姬玉落在刹那间浮步上前,直奔那黑衣人而去,黑衣人反应也快,立刻侧转避开,只是他脚尖尚未点着地,便被利刃抵了喉咙,当即就不动了。

  朝露抱着剑匣跟着上前,怒气冲冲道:“什么人!”

  那人宽大的帽檐滑落,在黑夜里看不清模样,但声音倒是耳熟,朝抵着他喉咙的那个方向,恭恭敬敬道:“玉落小姐,主上有请。”

第12章

  “玉落小姐,主上有请。”

  闻言,少女握着利刃的手心微顿,“玉落小姐”这四个字让她神色一晃,短短两个月,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眉梢轻轻一提,那副属于“姬玉瑶”的神态似在瞬间分崩离析,她收了手,视线从黑衣人肩头掠过,直落在小溪对岸的一处崖角上。

  隔着如烟雨雾,看到一袭似雪白衣,有人在身后为他撑了柄天青色的伞。

  伞下的人静静坐在轮椅上,侧目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泊,月色铺满他深邃的面庞,将他的神情照映得那样静谧淡然,淡然之下透着冷漠的疏离,像是在无形之间要把世间万物都推开一样,山间云雾堆积在他脚边,似谪仙落凡尘,自有一番遗世独立的气度。

  只是走近方能察觉,他的脸色是一种趋近于病态的白。

  似是听见了动静,他的视线才眷恋不舍地从雨景里移到她身上,那是一种深久的打量,最后目光轻轻落在姑娘垂落下来的宽大衣袖上。

  薄唇轻启,道:“过来。”

  嗓音也似涓涓细流,清冽而空旷。

  姬玉落径直走到他面前,正要说话时,男人一声不吭地掀开她的衣袖,露出手腕那两道狰狞的血痕,那许是方才顾柔挠的,濒死的人野蛮挣扎,力道很重,血就这么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下。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顺着谢宿白手腕的力道顺势蹲了下来。

  蹲在他面前。

  侍女随身带着瓶瓶罐罐,见此很快明白过来,将止血药递上去,谢宿白伸手接来,盯着那伤口给她上药,待缠锦帕时,才问:“好玩吗。”

  姬玉落一怔,抬目才发觉这处崖角对面正是适才她将顾柔推下去的长亭,而此处地势相较对岸略高,恰能将对岸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问“好玩吗”,不知问的是只顾柔这一桩事,还是在姬府发生的所有事。

  就在姬玉落思忖的片刻,谢宿白已经在那锦帕上打了个结,他很快收回手,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少女,“恨他们吗?”

  这回姬玉落没有犹豫,摇头说:“但他们该死,不是么?”

  谢宿白看着她,半响道:“你想要他们死,可以直接动手,又或是将当年的证据呈给刑部、呈给大理寺,甚至呈给锦衣卫,你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惩治他们,可你今日行事,不过伤其皮毛,至多只能给姬家人添堵,动摇不了其根本——你不想要姬崇望真的出事,是不是为了顶着姬家长女的身份,顺利嫁去霍家?”

  他停了瞬,直言道:“两个月前行刺霍府之人,是你。”

  姬玉落抿唇不言,气氛有些僵滞。

  雨声急促,似有磅礴的趋势。

  伞面上“哒、哒、哒”的声响愈发嘹亮,雨水顺着伞沿淌了一地,打湿了姑娘旧白的裙角。

  谢宿白垂眸看她,忽而一阵冷风自湖畔吹来,他猛地抵唇咳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好,姬玉落忙从侍女手里接过水,可谢宿白抬手挡了。

  他缓缓止住咳嗽,平复着呼吸,道:“你要去哪里,我都不拦着,可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要像三年前一样——”

  话音落地,身后两个侍女皆是一愣,而后互望一眼垂下头去。

  三年前啊……

  她们大抵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们这位主子平日是何曾温文尔雅、波澜不惊之人,可三年前主上抱着浑身是血、险些断气的玉落小姐从云阳大牢出来时,眼底的戾气能把人生生撕碎,于是就有了当年赫赫有名的“屠狱案”。

  姬玉落似也想起什么,大抵是理亏,脸色几番变化后,道:“我找到他了,赵庸。”

  她眼底眸色愈冷,说:“原来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宫戒备森严,杀他不易,全身而退更不易,可霍显时时侍奉君侧,又与赵庸有所勾结,只有跟着他才有机会进入内廷,接近赵庸。”

  谢宿白默了瞬,道:“所以你当日潜进霍府,不是为了刺杀霍显?”

  姬玉落眉间拧出一道褶子,这副颇为郁闷的模样,倒给她这张清清冷冷的小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她抿了下唇,说:“是消息有误……”

  那夜屋里不止霍显,还有个偷摸从宫里来的太监,她当日得的消息是赵庸要出宫,谁知后来出宫的只是赵庸手底下的一个小太监,而正是将此人误以为是赵庸,姬玉落才敢冒险动手,阴差阳错与霍显交了手,而且险些就栽了,若非途遇刚从承愿寺返京的姬玉瑶,城门那些官兵不敢搜霍显未来夫人的马车于是草草放行,否则她还恐难脱身。

  思及此,姬玉落眉间更深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清晰明朗了。

  中间的细枝末节,比如真正的姬玉瑶是死是活,谢宿白都没有再问,他只是淡淡眺望着远方的雨幕,唇间溢出一声无奈又纵容的喟叹,说:“京中有我们的暗桩,地点你知道,犯难之际记得求助,你只身入霍府我不放心,我会派个人给你。”

  姬玉落犹豫道:“我有朝露。”

  闻言,朝露也抱着剑连连点头,颇为委屈地看着谢宿白,主上直接将她忽略掉,明摆是在说她不行。

  谢宿白道:“朝露性子顽劣,不够稳妥。”

  朝露:“……”

  那还是在说她不行。

  姬玉落没在这些小事上争执,应下后起身便要离开,谢宿白没有拦她,只将一把油纸伞递了上来。

  那只扣在伞面上的指节冷白修长,就这么递到了姬玉落面前,却在她无意触碰到他时迅速避开,收回了手。

  姬玉落轻顿,道了声谢后,身影隐入了长夜。

  侍女在身后,惋惜道:“主上为何不将小姐带回去呢。”

  谢宿白那张脸依旧平静到无懈可击,只是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成拳,而后又重重咳嗽起来,抵住唇的那方锦帕落了血,他闭了闭眼,终是什么都没说,嗓音沙哑道:“雨大了,回吧。”

  作者有话说:

  太卡了先更到这里!短小了我先跪!

  以后就都晚上更叭,我尽量再早一点点点。

第13章

  回到姬府时已过子时,整座府邸陷入平稳的寂静里。碧梧就睡在外间的卧榻上,姬玉落进屋时她翻了个身,嘴里含糊地喊了声“小姐”,但仍是没醒,像是在梦里。

  姬玉落脚下顿了顿,而后径直迈入内室。

  她是一路骑马到的城门外,谢宿白的伞没有发挥到用处,她浑身还是湿了,只是此时沐浴不便,姬玉落只是解下了滴水的小袄,随意擦了擦便躺下了。

  但她精神抖擞,没有丝毫困意。

  窗牖没合紧,冷风从缝隙里泄了进来,头顶的幔帐小幅度晃动着,荡起了一圈圈波纹,姬玉落撑眼看着,想起了别庄那片浮着顾柔尸身的湖水,进而想到了在雨幕里赏湖的谢宿白。

  他总是这样,看什么都满眼深情,连死了人的湖水也能叫他欣赏得情真意切,可那眼底的柔情像一层雾,让人摸不着,也猜不透。

  即便是姬玉落,也并不了解他。

  七年前,谢宿白救了她的命。

  他将她捡了回去,为她请了很多先生,寻常大家闺秀学的,她学;寻常大家闺秀不学的,只要她喜欢,他也让她学。

  彼时谢宿白也不过少年,轮廓清隽柔和,但性子比之如今却是差不多沉稳,可他对姬玉落有着一种几乎放纵的宠溺。他说,他本该有一个妹妹,后来没了。

  而姬玉落的性子本就颇有棱角,再加上谢宿白的默许,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就已经在楼里混得风生水起,众人都道谢宿白身边有个小姑奶奶,睚眦必报,轻易惹不得。

  到了前两年,谢宿白身子愈发不好,旁的杂七杂八的事便落在她身上,故而姬玉落比谁都清楚,催雪楼并非百姓口中的“活菩萨”,那不过是一种“造势”而已。

  不过她至今不知,谢宿白这么做的目的为何。

  但他不说,她也没有去问。

  深夜雨打着窗,姬玉落翻了个身,借着月色瞥见了桌角那刻着梵文的紫金香炉,思绪似溪流淌向远处,不由又想起谢宿白那个问题。

  恨……

  恨么?

  困意渐渐袭来。

  许是这夜想得太多,姬玉落一闭上眼,就做了整夜杂乱无序的梦。

  她先是梦到尤黛月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去死,女人艳丽的一张脸狰狞又扭曲,她骂姬崇望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骂她是个不该活着的贱种。

  锋利的指甲陷进肉里,尤黛月的眸底尽是癫狂。

  梦里的窒息感无比真实,真实到睡梦中的人蹬着脚险些要惊醒时,脖颈上的力道陡然消散,尤黛月不见了,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那是千芳阁的地牢,浸了盐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疼到最后失去了知觉。

  忽而一束光照来,她便冲着有光线的地方拼命跑、拼命跑,脚下一个打绊,随即跌进了个满是馨香的怀抱,香味温柔得像是春日枝头蔓出的花儿,让人根本不舍得离开。

  她笑得那样柔软,说:

  “落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落儿,叫爹娘。”

  “落儿,这是你弟弟。”

  那座满是梧桐的庭院像是人间圣地,蝉鸣鸟叫,溪水潺潺,只是当她伸手去捞小溪里那片梧桐叶子时,却捞了一手的血。

  画面无厘头地跳跃,刀光血影的宅邸、易子而食的流民、漫天大雪下尸横遍地的街头……

  厚雪压在她身上,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半开的眼帘对着一轮明月,看到的月亮都带着重影,心脏在胸腔疯狂乱跳,在听到一阵辘辘的车轮声时又蓦地落了回去,姬玉落就在这瞬间惊醒了。

  碧梧抱着盥盆来,讶然道:“小姐,您怎么哭了?”

  这话问完,碧梧就被姬玉落看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那眼里的森森寒意比这玄冬末的天还冷!

  碧梧猛地一个打颤,手里的盥盆“哐当”落地,洒了一地水出来,再看姬玉落时,哪有什么森森寒意,她像是刚睡醒似的,迷迷糊糊问:“几时了?”

  碧梧一边懊恼地收拾残局一边说:“小姐,辰时了,您快起吧,府里出大事了!”

  想来是别庄的事已经传开了。

  其实若是依姬崇望的性子,必定倾向于先将此事按下,再折中寻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借口宣布顾柔的死讯,以免姬云蔻闹起来。

  所以昨夜回府时,她便让朝露一早将此事传开,尤其是要让姬云蔻知道。

  看窗外阒无人声,连个洒扫丫鬟都没有,姬玉落便知道这戏恐怕已经开场了。

  若是往常她可能还能存两分看热闹的兴致,可做了一夜噩梦后实在提不起劲,下床走到妆台前,恹恹梳了两下及腰的长发,敷衍问:“什么事?”

  碧梧于是也记不得方才自家小姐那可怖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忙几句话说清了事情的始末,而后狠狠感慨道:“没想到顾姨娘……就这么没了。”

  姬玉落提高了点嗓音,惊讶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可惜……那二小姐还好么?”

  碧梧连连摇头,小声道:“二小姐不知打哪听说顾姨娘是被夫人推下河的,于是将伺候夫人的孙嬷嬷找了来,谁知问了几句,孙嬷嬷脸色大变,却仍说不知,这其中一看就有鬼,于是二小姐愈发笃定,正在老爷的水榭闹呢,说要请仵作给姨娘验尸,老爷哪里肯,当即便将二小姐骂了一顿,关进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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