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霍琮脸色都青了,不知道是病的还是气的,霍显看他一眼,轻飘飘道:“吵死了,丢出去。”
少年的吵嚷愈远,屋里的刘嬷嬷也从这三言两语中捕捉到了关键,只见她神色一变,在霍显进屋时,道:“侯爷他……”
刘嬷嬷顿了顿,没似霍琮那般直言,委婉道:“他犯事了?”
霍显看了眼刘嬷嬷身后的姬玉落,“嬷嬷也要替他求情?”
刘嬷嬷为难地沉默片刻,“他到底是你生父,既然恩断义绝,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可——”
霍显擦着手,手里一股霍琮身上的药味,他不耐烦道:“行了,嬷嬷不必多言。”
姬玉落垂着眼眸,热闹看了一半,便没有兴致了,只一声不吭地冥思苦想。
霍显所言难断真假,还得过问师父或是谢宿白才行,可他确实没将她交去诏狱,无论他想要什么,左右不会是她的性命,这点暂时不必担心,且他与赵庸之间必有间隙,只是不知这间隙可大可小,能否为她所用。
姬玉落整理完思绪,心下要稍稍安定了些,却见刘嬷嬷言罢要走,尽管假面被挑破,可她也并不想与他同榻整宿不眠,于是忙出声道:“嬷嬷……”
据她了解,刘嬷嬷乃霍显乳母,分量还是有一些的。
刘嬷嬷闻言顿步,回头看姬玉落脸上惶恐之色,难免操心,踌躇少顷,只怕主君今夜接连动气,万一又……
要不,将夫人安置去偏房歇息一晚,也好让他们夫妻二人静静心。
刘嬷嬷想定主意,正要说话,却听霍显先一步开口:“适才是为夫不好,让夫人受苦了。”
刘嬷嬷一听,当即松了口气,主君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她欣慰道:“这就对了,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合,瞧这门窗大开,炭火都不暖了。”
说罢,刘嬷嬷阖了窗,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姬玉落面上的可怜惶惶不见了,霍显表露出的愧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无表情,防备的姿态依旧,只仰头看他,露出那段雪白的脖颈,上面的红痕清晰可见。
霍显的目光在那上头多停留了会儿。
冲动了。
他沉默片刻,上下打量她,道:“去沐浴。”
姬玉落知道他起码今夜不会对自己如何,性命之危解除,而她眼下披头散发,浑身脏乱,甚至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于是不反驳就进了湢室,唤来小丫鬟添水。
霍显侧目凝着湢室门扉上挂着的珠帘,许久才推门出去,吩咐护卫严加看守后,遣人唤了篱阳。
今夜发生太多事,先是宫中,后是赌场,昭狱接连进了不少人,篱阳正忙着审问。
他快马加鞭来到霍府,书房里,霍显没点油灯,只燃了只烛火,光线很昏暗,只能看清他沐浴后微湿的发尾。
篱阳上前,“主子,赌场里抓的不少都是寻常百姓,剩下的伙计跑了几个,嘴很硬,只怕没个三两天不肯吐露。”
霍显“嗯”了声,道:“三法司的几位大人如何了?”
篱阳道:“不肯开口。”
预料之中。霍显道:“关着吧,留口气出去就行。”
所谓留口气出去,和扒掉半层皮没有任何不同,这些人要在狱里吃尽苦头,但行事的狱卒最会拿捏分寸,并不会伤及性命。
可是……
篱阳犹豫:“侯爷他也要……如此吗?”
过了许久,久到篱阳觉得那烛光都快灭了,才听霍显不冷不热地“嗯”了声,说:“注意点他的腿。”
篱阳应下。
霍显又问:“你来的路上,碰到霍琮了?”
宣平侯府和镇抚司恰在一个方向,霍琮乘马车,篱阳骑马,一慢一快,应是能撞上。
篱阳:“是遇上了。”
霍显:“他身子看起来不好吧?”
篱阳稍作思忖,何止不好,是很不好。他道:“三公子先前其实就到镇抚司闹了一阵了,没人搭理他,他才又来了您这……他身子本就日益亏空,如今又入了冬,再一着急,自是不太好。”
霍显抚了抚眉尾,叹气道:“我让你给他找的大夫呢?”
篱阳道:“这几年侯夫人替三公子寻遍名医,属下陆陆续续也往她面前送了不少人,可都治标不治本,三公子底子差,得精细养着,不是两剂重药能痊愈的。”
他说罢,霍显便不再说话了,只拢眉静止。
不知他在想什么,篱阳也不敢胡乱猜测,只想起方才路上霍三公子愤懑的怒斥,他看篱阳,就像在看一个为虎作伥的敌人,更不要提对着霍显是怎么个样子。
篱阳心里难免腾起一股沉甸甸的惆怅。
霍显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算了下时间,便起身欲回主君,他斜觑了篱阳一眼,淡淡道:“把你脸上那点悲天悯人收了再出去。”
篱阳站直:“是!”
待到霍显走后,篱阳又站定片刻,仰头拍了拍脸,正色后吹了烛火,这才抵着寒风走了。
-
霍显的时间果然没算错,姬玉落正正从湢室里出来。
不再是一身瑕白寝衣,她穿戴严实,就坐在桌前,有要静坐一夜的打算。
也对,都撕破脸了,还装什么呢。
霍显走来,她也只是瞟了他一眼,而后闭目养神。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
嗯,霍琮的到来给了她时间捋清思路,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所以反倒放松了。
但也不是完全放松,嘴角还绷着呢。
霍显心下一哂,心里忍不住划过一个念头,这样的坏脾气,若是楼盼春在的话,他想必会很喜欢。
楼盼春这人,说好听点是喜欢迎难而上,难听点就是犯贱,越是刁钻的性子,他越爱收拾。
霍显在旁坐下,拉过姬玉落的小臂,后者蓦地睁眼,作势就要一掌劈过来。
霍显接住了那只手,“你还没打够?我这人不喜欢趁人之危,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打。”
这话说的,仿佛适才掐她脖子的人不是他。
简直是个变脸怪。
姬玉落看向他手里的药酒,权衡之下,向他摊开掌心,霍显挑眉,还是将药酒给了她。
就见她垂首拉开衣袖,露出成片青紫。
这是前面打斗时,她用手臂挡了他踹过来的力道,霍显没有收力,那一下急重,也得亏她反应快,否则就不是只一片青紫这么简单了。
姬玉落很粗糙地涂抹好药酒,而后又坐直闭上眼。
既来之则安之,但与霍显同在一屋檐下,以防他又套话,最后套不成话再恼怒动手,眼下是打不过了,姬玉落不想干以卵击石的蠢事,索性避开与他交流。
她就在这儿坐一宿,待明日清晨,红霜总该打听出今夜发生之事。
于是姬玉落就闭了眼,然不多久,她耳尖一动,似是听到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眉宇微蹙,心中才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就听“咔”地一声,一只冰冷的镣铐扣住她的手腕。
姬玉落猛地睁眼,就见霍显攥着镣铐的另一边,神色自若地扣住了自己,似笑非笑地说:“今日不说也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我累了,不想陪你在这儿坐一夜,夫人,上榻吧”
姬玉落:“……”
作者有话说:
当霍大人掏出了奇奇怪怪的工具)
第33章
姬玉落只好跟着上榻。
霍显依旧不肯把外侧的位置让出来, 示意她去里边,只是戴着镣铐,两个人行动皆有些不便, 她要过去, 扯了扯手里的枷锁, 晃出一串声响, 霍显才会意地往她边上靠两步。
榻上有两床褥子。
即便是真夫妻,除了新婚夜里, 分褥而眠是很正常的。霍显放下幔帐,细嗅着浓烈的药酒味, 提醒道:“早些休息, 明早还要上职。”
姬玉落掀开被褥的手一顿,他的意思是明早他还要带着她上职,恐怕不止明早,一日问不出话, 他大抵就要看她一日, 白日放在镇抚司的眼皮子底下,夜里还要拷着她。
姬玉落缓缓吐息,平复了下情绪, 闭眼躺下,也不吭声, 只是将两人放在中间的锁链往里扯了扯。
霍显斜眼,将锁链又扯回中间。
姬玉落不甘示弱一般, 再次回扯。
只闻镣铐之间的锁链被来回拉扯得噹噹作响,霍显停了一下, 侧首望她, “要不我干脆过来睡?”
幔帐内便再无声响了。
阒寂的夜将疲惫无限放大, 两个人的呼吸都松弛了下来,但依旧在小心防备着潜藏的危险,几乎是僵持了一个时辰,到了夜半三更,许是确定了危险解除,霍显听到身侧的呼吸声逐渐缓慢,直至平稳。
昨夜他二人便互相僵了一夜,白日里试探推拉,夜里还耗尽体力交了手,是个人也该累了。
霍显下意识要抬左手去揉眉骨,蓦地一响,他又停住动作,瞥了眼压在被褥上的镣铐。
镣铐另一端,是紧握成拳的手。
这是一种随时准备防御的姿态。
进锦衣卫的第二年,他得了赵庸青睐关照,而为了磨砺他的性子,也探究他的能力,赵庸把他丢进了野练场,能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成了赵庸座下鹰犬。
历时七天七夜,与人斗,与狼斗。
挂在树上也好,睡在桥下也罢,眼睛阖上了耳朵也要竖起,浅眠时要保留万分警惕,在那之后的一阵日子,霍显即便歇在自家府邸的床榻上,也习惯握着拳头。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安,若非长年刀尖舔血不能有,一个生在后宅的姑娘,即便有勾心斗角的龃龉,也养不出这身习性。
姬家后宅,藏着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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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霍显一醒,姬玉落也跟着睁眼了。
两人起身互望一眼,姬玉落朝他抬了抬手,简洁道:“解开。”
霍显没应声,却是撩开幔帐,去拿架子上挂着的长袍,钥匙就在袖袋里。
姬玉落仔细盯了一眼,却见他仿佛后脑勺长了眼,嗓音还嘶哑着,道:“别看了,今晚不藏这儿。”
姬玉落:“……”
霍显转过身,他将钥匙环挂在中指上,在她面前晃了晃,说:“你要是改变主意肯说了,我把这副镣铐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