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霍显提灯看过去,果真看到四周的草堆有被重物压平成方块的形态。
霍显蹙眉。
说实在话,自古权阉无非是为权和财,赵庸也贪,单是每年京外官员的“面圣钱”就是不小一笔,但他昧的甚至还没有霍显多。比起财,赵庸看似更享受身居高位、大权独揽的快感。
可如今看来,他未必就不需要钱了。
只是镇国公府在其中替他扮演了什么角色,那就未可知了。
静默中,姬玉落倏然开口:“看来赵庸也并不拿你当自己人,挣钱的事儿都不带你。”
离间。
霍显嗤了声,“是啊,真伤心呢。”
姬玉落很平静地说:“也没什么可伤心的,毕竟霍大人也不是事事都和赵庸一条心吧,亲生父子尚存罅隙,何况你们呢。”
霍显在黑暗里偏过头看她,只能看到她顺滑的轮廓,以及小小的下颔,明明那么秀气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你想说什么?”
她比较想出去再说。
姬玉落闭眼忍了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调整呼吸,说:“你在赵庸那里也不是一棵常青树,哪日就彻底失宠了也未可知。”
密室空旷幽静,水珠滴落的声音都荡着回响,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姬玉落的声音被衬得很冷,也在无形间放大。
霍显一时不语,少顷倏地将油灯提到她脸旁,淡黄的光照亮了姑娘的侧脸,将她额间密密麻麻的细汗照得分明,她的脸色也不太好,失了血色的唇绷得很紧,身子也因压抑的呼吸而轻轻起伏着——
她在颤抖!
霍显微顿,蓦地想起她适才进入密道之前的种种不对劲,豁然开朗,道:“你这是……怕黑?”
姬玉落当即起身,声音比方才还要冷,“这里除了几只箱子也没别的了,看够了就走。”
说罢,她也不等霍显,兀自掉头上了台阶。
可她没走两步,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姬玉落不耐烦地回过头,正要说什么,手里就被塞了只油灯,霍显阔步往前去,几步后停在石阶半腰,撇头看她,“愣着做什么,走啊。”
姬玉落攥了攥手里的灯,这才提步上前。
她仍是走得很慢。
霍显边走边探查,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后她几步,待走到茶馆尽头的那扇机关门,姬玉落正要旋开机关,身后忽然伸出只手将她攥住,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姬玉落侧耳细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掌柜的在询问伙计火势的问题。
这间茶室本就是掌柜的休憩室,他在这里不奇怪。
机关墙是空心的,并不隔音,只怕被察觉,姬玉落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静止在原地。
霍显抓住她的手,才发觉她手心里全是汗。
可出这么多汗,却是冷的。
姬玉落将耳贴在墙上,直至听到门被阖上的声音,外头彻底没了动静,她才松了口气,要抬手去碰机关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霍显抓在手里。
他没放开,她也忘了抽出来。
姬玉落抽了抽,竟是没抽出来。
她蹙着眉头去看霍显。
霍显目光落在墙上,似是走神一般,慢悠悠地才落下眼眸看她,稍顿之后放开手,“忘了。”
墙门打开后,一片大亮。
方才起火,四处窗子都打开了,他们没走正门,从窗外翻了出去。待回到了马车上,霍显才发觉姬玉落的脸色竟比密室里看起来还要不好,苍白得像张纸。
她紧紧抿住唇,虽背依旧挺得很直,但能看出来恹恹的,目光空散地落在窗外。
霍显忽然伸手去碰她的额头,岂料她的反应还是这般快,当即就擒住他的手指向后掰,皱眉看他:“又怎么?”
霍显张了张嘴,啧……算了。
“没怎么,我把帘子撩开一点总行吧,兴你看风景,不兴我看?”
姬玉落莫名其妙地瞥他,随即将车帘拉全拉开,昼光一下从车窗跃了进来,霍显被刺得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之后,又重新去打量她。
姬玉落眼下是很难受的,只怕多说一句话就要吐出来,才盯着窗外分散注意力,可架不住霍显这样看她,犹如将她扒光了在打量,她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有话就说。”
“我在等你说。”霍显道:“方才在密道里,你还有话没说完。”
姬玉落一怔,才想起她离间他和赵庸的话,确实还有话没说完,因那地方她实在不喜欢。
姬玉落默了默,正沉吟措辞,才刚开口说了个“你”字,马车蓦地刹住,车厢大幅度颠簸了一下,姬玉落一时不防,往霍显身上撞去。
这本也没什么,要命的是她这么一撞,胃里翻江倒海地往上涌,“呕——”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43章
原来是街边窜来只黑猫, 险些就要成马下冤魂,南月才下意识勒了缰绳。
有惊无险。
南月松了口气,向里头道:“主子, 没事吧?”
车厢内无人应答。
霍显沉默地看着姬玉落面上划过片刻懵怔, 他还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除了恼怒嘲讽以外的鲜活表情, 正想再看一眼时, 她已经匆忙坐直了身子。
气氛仍是无言。
南月仍在追问。
过了好半响,南月都要以为里边的人是不是撞昏过去时, 霍显才慢慢道:“没事,走吧。”
当着姬玉落的面, 霍显慢条斯理地解了腰带, 褪去长衣,丢到角落。
但他做这些动作的期间,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姬玉落。
姬玉落的视线则在他手上,直到那件惨兮兮的长衣落在地上, 她才抿了口隔夜的茶, 抬目看他,道:“我会给你洗干净。”
她又斟酌了一下,“或者赔你件新的。”
霍显气得想笑。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 憋半天就憋出这么两句。
他拿帕子擦着手,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衣裳不用你洗。”
“你是怕黑,还是怕那个环境?”
姬玉落脸色倏地一变, 像是浑身都冒出了刺,方才还能好好说话, 闻言便冷了脸, 与他对视片刻, 扭头面向窗外。
只是她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眼尾因为呕吐还染上了一点红。
霍显并未逼问,帕子丢在小几上,朝外吩咐:“驾这么快,赶着投胎?”
南月莫名其妙,快吗?
他“哦”了声,只好放慢了速度。
昨日的惊心动魄无人知晓,红霜带着碧梧先行折返,借口主君带着夫人去了萧府赴宴,刘嬷嬷并未发现端倪,此时看小夫妻一前一后回来,也不觉意外。
姬玉落不声不响回了寝屋,霍显吩咐人,道:“给屋里送点粥。”
小丫鬟应下后,霍显才冷眼扫过那几个站在远处大树下的护卫,一个个垂头丧气,犹如丧家之犬,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脖子都快折到地上了。
府里的守卫是南月负责,这几个人的上司,其实是南月。南月也低下头,“主子,是我大意,我再挑几个灵敏的过来。”
霍显道:“不用再看了,她要是想走,谁都拦不了,但是他们几个今日能活着回来那是别人高抬贵手,本事不够就是要挨打!”
南月心下一凛,心领神会地应了是。
霍显说罢便要移步,然动作倏地一顿,他回头看南月:“你对催雪楼那么熟悉,可知道姬玉落这个名字?”
南月愣了一下,先是由此想到姬玉瑶,联想那孙志兴的说法,便猜测姬玉落许是那位真正的名字。
这与催雪楼有什么干系?
姬玉落,玉落……等等!
南月的眼神蓦地一亮,脱口而出道:“玉落小姐?属下那回被俘在暗牢里,命人动刑的就是一位女子,旁人是这么喊她的,玉落小姐!我绝不会记错!主子可记得属下曾说过,那谢宿白身边有个女子,走哪带哪,就是她!”
当日他被绑在木柱上,身后来了个女子,本昏暗的牢狱忽然被数个火把点得通亮,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在听说他是锦衣卫的人后,身后的那个声音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锦衣卫,替谁做事,阉党么?”
她说:“留他一口气,给我扒光了丢在镇抚司门口。”
思及此,南月几乎要跳脚,“就是她!主子,她——”
霍显瞟过来的眼神太凉,含着莫名的警示意味,“她怎么?”
南月还没想清为什么,便自觉地摇头说:“没怎么,没。”
霍显往寝屋看了看,才提步去往书房的方向,“叫盛兰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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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落回到寝屋,只当丫鬟贴心,喝了粥暖过胃后,便上床小憩了一会儿。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无边的黑暗,沉重的铁门开关时摩擦着地面,会发出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的难听声响。
手脚被绑得好疼。
粗粝的绳子磨破了肌肤。
那间地牢关着很多女孩,小的六七岁,大的十五六,她们都在哭,都在喊爹娘。
姬玉落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喊爹娘,难道她们的爹娘会来救她们?她不知,反正她爹娘不会。
地牢里的黑暗是无休止的,每日只有送饭时,铁门才会开一下,也只有那时才有一束光照进来。
而后又熄灭。
用饭也不是单纯的用饭,他们会将食物扔在地上,让人像野兽去争抢,同时还有鞭子会落下,因在黑暗里看不清,谁也不知鞭子会落在谁头上。
黑暗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未知的危险。
她只能闻到湿湿冷冷的气味,和着血,像铁锈的味道,即便是吃了食物也让人想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