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霍显考虑了会儿,进了里间,翻出一件缇衣。
姬玉落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问了时辰,便抱着缇衣打算回主院了。
十分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情谊。
且看她的眼里,也没有暧昧之余的扭捏,那里头一片澄澈,光风霁月,淡定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甚至不打算提一提那晚。
霍显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被白'嫖的感觉。
倏地,姬玉落迈出门槛的脚又退了回来,回头时便见霍显一脸复杂地望着自己,那神情古怪得她卡顿了一下,一时忘了要说的话,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霍显停顿,道:“就是感慨,有的人记性不太好。”
姬玉落也顿了一下,她眉梢微动,眼微微往下垂了垂,抿了下唇,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道:“西院那些人,你从前是如何安抚的?有几人近来闲得很,日日在游廊堵着,碍眼。”
闻言,霍显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说:“从前她们找事的对象是盛兰心,可能看我这些日子独宠你,才会来找你的麻烦。”
听到“独宠”二字,姬玉落眉间突地一跳,哪来的独宠,他们每日夜里入睡之前,谈的都是公事,是以她蹙眉道:“那我这岂非是冤枉?”
霍显沉思地“嗯”了声,“不想被冤枉?”
姬玉落厌烦应对那些莺莺燕燕,尤其是眼下这个多事之秋,只怕自己没忍住,折腾出点什么来就不好了。
她还是想霍府的这段日子能安安稳稳度过。
是故脱口而出道:“当然不想。”
但这话一落,她便察觉到别有深意。
不想被冤枉,似乎有另一层意思,姬玉落默了片刻,不知霍显是不是有意给她挖坑,只是看过去时,男人神色自若,倒不像是故意的。
她站定看了会儿,一声不吭地走了。
只是在行至石阶上时,听到屋里传出很低的闷笑声,姬玉落顿步,目光在南月那张匪夷所思的脸上转了一圈,这才离开。
那边朝露等候已久,见姬玉落来,立马奔了过去,“小姐,今日还出门么?”
朝露是个闲不住的主,就爱干跑腿的活儿。
可今夜不便带她,姬玉落摇头,“你留在府里。”
朝露失落地“哦”了声,很随意地说了句:“小姐心情很好。”
她对姬玉落的情绪是很敏感的,敏感到时常姬玉落都不知自己心情是好是坏,朝露都能立马分辨出好坏。
闻言,姬玉落只一怔,不知何时弯起的唇角放平,说:“有么?”
朝露正要点头,姬玉落便道:“你是不是饿了。”
啊,对。
跑了一早上,她还没进食。
朝露便将前面的话抛之脑后,回到主院便去找碧梧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57章
夜里的湖面波光粼粼, 倒映着五光十色的灯,画舫高大华丽,富丽堂皇迷人眼, 那纸糊的窗子里头, 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 绵软的曲声飘飘荡荡, 在湖面上击起一个又一个涟漪。
湖泊对岸就是街市,张灯结彩, 行人络绎不绝,这就是皇都的夜, 热闹繁华, 纸醉金迷。
萧元庭踏上甲板,有个锦衣卫打扮的人忙上前引:“萧公子,我家大人在里头,就等您呢。”
萧元庭满眼都是兴奋, 边往里走边道:“这画舫有些不一样啊?”
锦衣卫笑:“皇上去岁赏的, 一直搁在宫里。”
萧元庭恍然大悟,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桩事儿,有回霍显进献了一批美人, 其中有一位深得顺安帝喜爱,还封了个嫔位, 如今换作灵嫔,虽眼下已不受宠了, 但当时皇上可是爱不释手,大手一挥就赏下一艘画舫。
思及此, 萧元庭不由感叹今非昔比, 如今的皇帝可没法再大手一挥赏个天价画舫,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顺安帝的私库都败在给霍显的赏赐上了。
啧,真是只狐狸。
画舫有两层,萧元庭进到里头,几个世家公子都到了,霍显已经歪歪扭扭地倚在席间,单手支颐好不惬意,左右围着俩姑娘,一个捧着酒鐏,一个喂着瓜果,而他目光迷离地落在弹着箜篌的乐女身上,席上有人说着浑话,他便敞开笑了。
萧元庭最喜欢这种场子,他走过去与众人寒暄,坐在霍显邻座,调侃说:“镇抚大人好雅兴啊。”
于是有人接茬道:“镇抚差事办得好,可居头功,消遣消遣又算得了什么?”
“可不吗,御史台那些老顽固,关键时候没见他们挡在前头,现在事办好了,一个个就开始挑刺儿,活该门匾被砸,我看还不够呢。镇抚,往后有这事,记得喊上兄弟们!”
萧元庭笑:“行了你们几个,一个个就会恭维,真喊你们,哪个敢来?”
众人讪讪笑着,还真不敢,可不是人人都是霍显,他们没有皇帝和司礼监保驾护航,御史台参一本,罚俸禄事小,挨板子可就事大了。
是故转移话题道:“之前听说镇抚新婚如胶似漆,连平素最疼爱的盛姨娘都鲜少眷顾,在外应酬也少了,还以为要收心了呢,这几日倒是谣言不攻自破。”
有人打趣笑着,“未必就是谣言了,前几日不是还听说小两口闹口角,气得霍夫人离家出走,暴雨天呢,咱们镇抚连锦衣卫都出动了,险些没将京都翻了个底朝天,才把人安然无恙带回来。”
霍显唇边依旧维持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便更惹人好奇了,待众人猜测许久,他才漫不经心地说:“女人么,尝过也就那样。”
姬玉落打扮成锦衣卫的模样,为了不让人察觉,特意乔装一番,还将脸涂黑了,她扶着腰侧的大刀,就站在离那桌人最近的角落,恰正对着霍显。
只见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撩了下眼皮,两人的目光在转瞬相撞,而后他又移开眼去,短暂地像风吹过一样,而他在那微风吹拂的瞬间与人谈笑着,调情着,谁说的话他都能接上,别人说一句浑话,他能说出更浑的,甚至逗得身边斟酒的女子红了脸,一举一动间将欲望都表露得酣畅淋漓,他几乎要和这声色场融为一体。
但许是气势摆在那里,他再怎么平易近人地开着玩笑,那戾气也不是不见了,只是藏在骨子里,没人敢真的越了界。
这样的霍显,有一种天然能蛊惑人心的本事。
掠过湖泊的风夹杂着草木的味道,送到鼻息间时能让人下意识放松身子,趁无人注意,姬玉落索性斜靠在窗边,静静欣赏。
他的唇都被酒浸湿了,甚是红润。
姬玉落下意识舔了舔唇缝。
酒过三巡,霍显挑起话题:“听说凌大人有意要你外放,出京历练?”
他问话的是大理寺丞凌家的六公子,他爹倒是个正直的好官,可惜儿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混吃等死,凌父终于忍无可忍,才想将他打发出去历练一番。
提起此事,那姓凌的小公子便叹气道:“我还没说一定去呢,外放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霍显挑着菜,说:“倒也还好,你有家世背景,到了地方谁敢管你,怎么浪不是浪?元庭有经验。”
萧元庭接过话,“这倒是,我爹从前巡查宣州,我跟着去了,就连各地知府见了我,那也是嘘寒问暖端茶倒水,谁敢将我当毛头小子看?不敢啊。”
他又说:“我爹那会儿管着我,不让我张扬,玩得还不够尽兴,你不一样,你又不拖家带口,一人称霸王,上头也没老子压着。”
凌六被说得心动,“云阳常年打着战,真有那么好?”
“又不是我打,有什么不好的。”萧元庭已经喝上头了,说:“况且我爹手里有兵,再怎么也亏不到我身上来。”
这话没人觉得有异,如今京中有两大兵权世家,一个是萧家,一个就是宣平侯府,故而镇国公手里有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但是有一点,萧骋当时是作为巡查御史去的,他是去督察,不是去驻守的,带兵前去,实则不合规矩,不过萧元庭说的也有可能是云阳府的府兵,左右如今都是无从查证了。
霍显喝酒,说:“一直听闻镇国公是个练兵奇才,他手下的兵比禁军还能耐,他都用的什么法子?我可好奇许多年了。”
说到这,萧元庭情绪便有些恹了,“我哪见过,他啊只教萧元景,我那个堂兄在我爹眼里,才是萧家正儿八经的下一任掌事儿的。嗤,遮安,我与你悄悄说,我那堂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装呢,你可别叫他唬住了。”
他拉着霍显,霍显的语气也低了下来,“怎么?”
萧元庭打了个酒嗝,说:“你以为他不沾酒色赌?他那是都偷着玩儿,当年在云阳时他便养了个外宅,是个做镖局生意的女子,我亲眼见他常常出入那地儿,我那会儿啊也心气高,故意使计让我爹察觉,结果我爹非但没指责他,反将我打了一顿,你说这人的心长偏了吧,我看萧元景才是他亲儿子!反正从那以后,我是不敢与萧元景对着干了,他干他的,我干我的,互不打搅。”
说罢,萧元庭倒头便趴下去了。
霍显眯了眯眼,若有所思,怪不得从前萧元庭提到萧元景时,时常阴阳怪气,但有这么个处处碾压自己的兄长,是个人心里都难以平衡,可以说萧元庭今日这么混,有一大半也是萧元景的功劳。
他掀袍起身,看了姬玉落一眼。
起初姬玉落还能听到萧元庭说话,后来他与霍显两人说着悄悄话,乐声盖过了说话声,她便听不清了。
待到霍显起身往二楼走,姬玉落才提步跟上。
二楼有厢房数间,霍显径直走向最后一间,窗一推开,风便吹了进来,连带将街市的嘈杂声一并吹来,霍显站在窗边吹着风,缓着酒劲。
姬玉落走过去,腰间的大刀就噹噹响,她道:“萧元庭可有说什么?”
霍显面朝窗外,远眺烟火气十足的街景,“这个方向的夜景是最好看的。”
姬玉落一怔,迟疑地探头看了眼。
是挺好看。
但他说“最”好看,他还比对过不成?
霍已经收回视线,侧过来站着,右肩顶着窗,看她。她穿着那身黑色缇衣,头戴大帽,偏古铜色的小脸上沾了一撮胡子,就是身板小了些,否则这身打扮还挺合适的。
霍显揉着眉心道:“说是说了,但我酒喝多了头疼,有些记不清了。”
说时他略带戏谑意味地缓缓一叹。
“……”
姬玉落定定地望着他,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转身给霍显倒了杯茶,唇上弯起一道虚伪的弧度:“镇抚大人,请用茶。”
霍显接过她的茶盏,抿了口说:“你镇抚大人记性好,锦衣卫么,也不做亏本的生意,想要消息,拿东西来换。”
这个“也”被他咬得千回百转,直撩人心,分明是嵌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滋味在里头的,可当姬玉落顺着他的话将视线落在他唇上时,霍显却摇了摇头,“我可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别想着占我便宜。”
肤浅之人。
姬玉落掀了掀眼皮。
霍显慢声道:“拿消息来换吧。”
说罢,他扭头看向窗外,似是思忖了瞬,才道:“不如就说说,那日在密道里,为何会浑身不适?”
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姑娘眼神渐渐转冷,唇角抿直,又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身上像是有许多机关暗雷,碰一下便会悄无声息地炸开,释放出冰冷冷的气息,企图将人冻死。
霍显不怕死。
他伸手将姬玉落唇瓣上方劣质的胡须揪了下来,“撕拉”一声,像是有人捏住了烛芯,“噗”地一声,将那腾腾升起的怒火掐灭,存余的烟雾缭绕,化作郁闷的情绪。
姬玉落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