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这日姬玉落从霍府出来,便打算去茶坊料理庶务。
一家暗桩要打点的事很多,而调到京中的人手又太少,凡事只能亲力亲为。
马车行至中街,便又见前头拥堵了好些滋事寻衅之人人,姬玉落让车夫绕道,谁料风将帘子吹开,她余光一顿,皱眉道:“等等。”
姬玉落跳下马车,将那人群里被挤得摔在地上的人拽了出来。
姬娴与被挤得东倒西歪,膝盖都摔破了,发髻都半垮了下来,宛如小兔受惊,惶惶不知所以,见到姬玉落时两眼放光,随即又暗下来,红着眼道:“阿姐……”
自打出嫁后,姬玉落就没有见过姬娴与。
她又不是真的成婚过日子,是以从未参与那些后院女子举报的诗会雅宴,刘嬷嬷时不时拿些邀帖给她看,她起初还会找借口推脱,而后索性不理,是以没有机会见到姬娴与。
姬娴与倒是着人来递上过拜贴,但她也以病辞了。
时日一长,姬玉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便宜妹妹。
她身后没有侍女,竟是独自出门,真是稀奇,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时候,林婵也敢让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在外游走。
显然这小丫头是自己偷跑出府的。
姬玉落扫了眼四周,将她带上马车。
起初,姬娴与只是垂着脑袋,拿帕子擦着手上的泥,后来那眼眶里慢慢蓄满雾气,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渐渐地,她才哽咽出声:“阿姐。”
姬玉落抿了口茶,没应声。
她厌烦人哭哭啼啼,也更不会哄人,索性等她自己哭完了,愿意说便说。
果然,姬娴与哭完,自己就说了:“我是自己出府的,父亲替我择了婚事,是镇国公的侄儿,母亲她不同意,日日同父亲闹……今早父亲赶着去上朝,还打了母亲,说她、说她这些年胡搅蛮缠,犯了七出,要她禁足思过,日日都闹,我实在不知怎么办了……”
姬玉落眼微眯:“萧元景?”
姬娴与抽咽着点头:“是、是他,阿姐也认得他?”
姬玉落对萧元景印象不深,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日潜入萧府时,封府拿人的就是他。
只是后来在查萧骋藏兵的案子时,是通过萧元景的“外宅”摸到的线索,萧元庭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比起亲儿子,萧骋显然更信任这个侄子,当时霍显也说,此人在神机营当差,平日酒色赌一样不沾,性子沉稳低调,姬崇望如今名声被霍显这个“女婿”败得一落千丈,想要靠与萧家的姻亲挽回一二,自然是选了更稳妥的萧元景。
而姬崇望又时任国子监祭酒,于萧家而言便是多一份助力,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只是姬崇望未必知道萧骋的打算,否则以他的性子,为此就敢。
所以明面上看,萧姬两家的亲事门当户对,林婵该要笑得合不拢嘴,怎会反对?
姬玉落问:“林、母亲因何反对?”
姬娴与擦干眼泪,往车帘瞥了一眼,犹豫片刻,手挡在唇边,倾身过来,附耳道:“母亲说萧家家风不正,那个萧老夫人,就是国公爷的母亲,曾与人、与人……苟且。”
最后两个字,姬娴与说得格外艰难。
姬玉落挑了下眉,这种闺门密辛,姬娴与觉得羞得要死,但姬玉落并不多心惊,只是姬府自己家门都一身腥,哪来的脸嫌弃旁人?
于是轻颔首道:“你要嫁的是萧元景,萧老夫人那一辈的事,与你干系不大。”
姬娴与咬唇,翁声说:“我也不知母亲打哪听来的谣言,她说当年与萧老太太苟合的乃是萧家的一个外室子,是老国公的亲兄弟……还说如此一来,萧国公的出身都未必清白,母亲说这是趟浑水,不许我沾染。”
妇道人家最在意女子闺誉,林婵出身翰林之家,骨子里更是自视甚高,否则嫁给姬崇望的这些年,不会连哄自家夫君都学不会,是故也并不很看得上内里腌臜的镇国公府,何况萧元景还只是镇国公的侄子,旁了一脉,不值当。
可道听途说无凭无据,为了这事毁掉姬崇望的青云阶,姬崇望自然也是不肯的。
只是萧骋……
姬玉落倏地想起什么,出了神。
姬娴与唤她:“阿姐,阿姐?”
姬玉落回过神,看向她:“你如何想的?”
姬娴与垂头想了想,才说:“萧元景年长我许多,年纪上看并不合适,可我听说他为人洁身自好,从不进出声色场合,到现在府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倒是很好。”
姬玉落想说二十来岁的男子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还是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多半有问题,但话到嘴边,脑子里蓦然浮现一个人影,将要出口的话不由卡在喉咙里。
有些人一屋子姬妾,也依旧成了柳下惠,肉都送到嘴边,他甚至宁可把自己憋死,也不愿张嘴。
但她并不认为萧元景可以与霍显相提并论,定是有别的缘故,且不论此事,萧家也绝非良配,这一点林婵倒是误打误撞给蒙对了。
姬家会不会卷到这场是非里,姬玉落并不关心,姬娴与嫁给谁也与她无关,但是……
马车停在了姬府门前,姬玉落说:“你年纪还小,高门大族的女子不急着嫁,这门亲事你父亲有别的考量,可于你来说并不是好事。”
不知是不是姬玉落突然而至的关怀惊着姬娴与了,她甚至没在意“你父亲”三字,而是怔怔看着姬玉落,随后蓦地展开笑颜,“阿姐说不好,那我就不嫁!”
“……”
姬玉落道:“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姬娴与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问:“阿姐过得可还好?我听说霍大人他很疼你,待你很好,是真的吗?”
她眼含关切。
姬玉落挑了下眼,京中关于霍显疼妻这个消息不知怎么越传越厉害,但她知晓其中定有他自己的推波助澜,这也是姬崇望声名愈下的原因,许多人因此以为姬崇望与霍显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思及此,她敷衍地“嗯”了声。
姬娴与浅浅地笑了笑:“那就好。”
她磨磨蹭蹭,并不很想离开,依依不舍地看着姬玉落,咬唇问:“阿姐,我以后可以去霍府找你么?”
“不可以。”姬玉落直言道。
姬娴与不是不能觉察出姬玉落愈发冷漠的态度,她只以为阿姐脱离姬府,不想再与她们往来了,毕竟她从前过得实在不好。
她面露哀伤,眼里闪着泪光地“哦”了声,倒也没纠缠,便下了马车,完了还站在边上万分留恋地往这里看。
姬玉落没看她,只让车夫调转方向,重新往街市的方向驶去。
她安静下来,回想姬娴与的话,萧元景这个名字在她脑子里勾勒出笔画,却不记得这人长什么模样,当时本也没瞧清他的脸。
那日他潜进萧府,是跟踪赵庸,而后见到赵庸与萧骋见面……
姬玉落一怔,总觉得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蛛丝马迹被遗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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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
霍显刚从宫里敷衍好暴躁难安的顺安帝,就很不凑巧在回司所时撞见正在大街上耍横的萧元庭,人就这么跟着霍显不放了。
萧元庭挂的是鸿鸬寺的闲职,日常连点卯都不去,朝中这些弯弯绕绕他一概不知,更不知萧骋此行南下是被霍显摆了一道,还拿霍显当知心好友,长吁短叹道:“兴南王那厮趁乱起兵,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欸遮安,我爹这回去,能打赢吧?”
萧元庭难得有些担忧,实在是外头将兴南王北上的军队吹嘘得太厉害,像是不日就要打进京来。
霍显看了他一眼。
兴南王有高人相助,此次北上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筹谋多年,他的兵力粮草定是准备充足才敢打这一战,反观朝廷匆匆应战,若非萧骋有自己的“底牌”,平反无异于送死。
诚然,这些萧元庭都不会知道,公子哥还活在梦里。
霍显笑道:“自然,镇国公出马,能有什么问题?”
这帮狐朋狗友里,唯霍显最有本事,当得了镇抚使,哄得了皇上开心,甭管旁人怎么骂,反正萧元庭是真服他,他说没问题,萧元庭就稍稍安心了。
他叽里咕噜地道:“我堂兄也不知怎么,平日对我爹那叫个百般孝顺,结果我爹出征,他倒好,竟然相看起人家来了,早不看晚不看……对了,是姬家那个小丫头,都还差一个月才及笄呢,这也太小了,万一这事成了,你俩就成连襟了,你可不准和他好啊。”
霍显稍顿,“萧元景要和姬娴与议亲?”
“对啊。”
萧元庭没当回事,眼看时辰已晚,他一通抱怨后便兀自离开,想来是要赴下个局,走前还问:“一起去么?南巷那儿来了个西域美人,只在宫里见过呢。”
霍显起身送他,道:“公务在身,没你福气好。”
萧元庭“啧”了声,“你这……显得我有福独享,要不我也不看了,我爹刚出征,不太好。你去哪儿,我陪你一程?”
霍显拍拍他的肩,“诏狱,来吗?”
果然,萧元庭闻言便皱了眉头,他是真金窝银窝里长成的纨绔子弟,平日仗势欺人的事没少干,但就是见不了血腥,一闻想吐,这也是他对霍显诸多敬佩的原因。
萧元庭摆手道:“算了算了,奉陪不了,告辞。”
说罢终于离开了。
霍显脸上的轻松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值房,书架后头隔开了个隐蔽的空间,桌上堆满卷宗,篱阳等心腹日夜两用,都在同战事抢时间。
这么多年,赵庸双手不沾恶事,坏人全让别人当了,以至于从他身上找点能定罪的污迹实在太少,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契机更是没有。
云阳是送到他手里的刃,一把能捅死赵党的刃。
但这刃需得对准赵党的心脏才能一举歼灭,否则都是徒劳,还可能遭到反噬。
而他们仅有的时间只在兴南王与镇国公两军对垒时。
所有人都明白,是故不敢懈怠。
要快,现在就是要快!
那边,篱阳起身过来,往门外看了眼,见萧元庭终于离开了,才低声说:“主子,人抓到了,今夜就审吗?”
霍显松了松袖口,面无表情道:“审啊,今夜完事都下职吧。”
篱阳忙说:“不用,熬得住。”
霍显瞥了他那双红得发肿的眼,说:“你熬得住我熬不住,行了,该滚蛋滚蛋。”
篱阳笑着应,“行!”
待从诏狱出来时,星月已布满天。
霍显一身血腥味,还隐隐混着铁锈的味道,纵然脱去外袍也还是遮掩不住。
他烦躁地拿清香熏着身上的衣物,抬手闻着还是皱了眉,将那香薰丢给南月:“哪买的,混着味儿更恶心。”
南月一头雾水,“临时找狱卒借的,主子你从前从不用这些,你不是说用香娘们唧唧的,自己不用还不许我用,还——”
看着他斜觑过来的一眼,南月翁声说:“所以就没备,下回我记得。”
第72章
这个时辰还不到宵禁, 正是京都傍晚最热闹的时辰,灯火璀璨,软红香土, 许是战事在即, 更生珍惜, 这几日夜里比平日都还要繁华, 也为了安抚民心,宵禁的时辰都往后延了延, 似是刻意营造出国泰民安的假象。
街头巷口人来人往,茶坊尚未开业, 霎是冷清。
朝露从南边调来几个有经验的暗桩, 如此姬玉落在京中也算有了自己的落脚地。
这一刻心才踏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