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枝很甜
至于一旁姬云蔻也跪了许久,但求的也不是别的,而是自己的婚事。
那日挨了姬崇望一巴掌后,她回去扶夏苑又遭了顾柔数落,心情郁郁了好几日,直到今日脸上还挂着苦闷。
当时顾柔说什么事情未定,尚有转机,可后来姬崇望来了扶夏苑几次,她也没听顾柔同他提起此事,她依旧只是温柔小意地伺候着自己的夫主。
姬云蔻不得不埋怨起阿娘的胆小奉承,让她沦落到只能求神拜佛的境地。
且今日出府前,阿娘还将自己身边那个孙嬷嬷拨来照看她,不就是担心她在夫人面前出岔子吗,这也怕那也怕,能成事才怪呢!
孙嬷嬷不知姬云蔻跪个蒲团跪出了这许多怨怼,只心不在焉地递上方帕,眼神不由自主往角落瞥,看姬玉落一身素白衣裙,从头到脚都寡淡得没有颜色。
不料这时姬玉落抬眸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那向来死气沉沉的人儿却忽地朝她一笑,孙嬷嬷怔住。
大小姐自是生得好看的,她五官精致干净,不是那种瓌姿艳逸、夭桃秾李的姿色,而是美得内敛清冷,眉眼微微低垂时,常会给人一种出尘不染的疏离感,可惜那眼里平日总是一片灰败,没什么生气,就像蒙了灰的夜明珠,再好看也是不亮的,但适才一笑,却勾出了几分缺失的狡黠和灵动。
只是不知为什么,那笑莫名让人胆寒,总觉得像是内里的阴私都被看穿了一样。
孙嬷嬷僵硬地朝她回扯了下唇角,低头随姬云蔻出去了,还下意识松了口气。
姬云蔻看她,狐疑地皱起眉头,道:“佛堂净地,做什么吓成这样?”
她说着踮脚往里瞥了几眼。
孙嬷嬷轻咳,囫囵敷衍过去,却悻悻道:“大小姐近来有些不一样呢……”
姬云蔻一怔,嘴上说着“是么,我怎么不觉得”,心里却咆哮原来不止她这么觉得!
她往里头那寡白身影瞥了眼,虽说还是从前那副寡言少语、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但隐隐却觉得周身气度好像变了,可究竟怎么变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奇怪。
姬云蔻思来想去,只剩一个解答:约莫是要嫁人了,女子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吧。
不多久,做完了该做的,林婵命人奉上香火钱便启程返京了。
承愿寺离京实则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一来一回要耗上小半日的时辰,好在今日出发得早,又没在寺里耽误太久,若没意外,便能赶在夕阳落山前进城。
姬玉落挑开帘幔看着窗外,从承愿寺出来这段路是条平坦的大道,但前方会经过一片密林。
前阵子那处多有劫匪横行,惊了不少途径的百姓,而后朝廷派军料理这事,几个不成气候的劫匪很快也就销声匿迹,只是路过的人依旧人心惶惶。
姬家这趟也备了不少护卫,就是以防万一。
她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前方几个影影绰绰的丛林间,不由勾了唇角,像只是欣赏风景似的,手肘撑在窗栏处支着下颔。
看着似还有些惬意悠哉。
马车两侧跟着几个护卫,许是来时的路太过安稳,众人都有所松懈,连随行的护卫都不免开始散漫。
与适才来时被霍显吓得蒙圈不同,姬娴与眼下缓过来不少,前面在寺里拿了几根红绳,眼下正在打着平安结式的络子,献宝似的拿到姬玉落眼前给她看,说是将这络子打好要送给她。
“阿姐,这个配你那枚锦鲤香囊是不是很好看?”
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姬娴与目光盈盈地望向姬玉落,似很想得姬玉落一句称赞。
姬玉落正欲开口,却在刹那顿了半息,目光微凝,只听风声凌厉,紧接着一支羽箭斜飞而过。
来了!
马车蓦地刹住,姬娴与没有防备,整个人歪倒地向前扑去,脑袋磕在桌角,糕饼果子哗啦啦扫落一地,她正懵圈地揉着额角,就听车外护卫一阵喧哗:“劫匪、有劫匪!保护好夫人小姐!”
随后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慌张尖叫声,林婵在前头那辆马车上喊:“娴儿,娴儿!”
姬娴与不可置信地撩开车幔,只见转瞬的时间,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提刀从密林里奔来,护卫八个奋力抵挡,但一共三辆马车,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这时候主子要紧,于是丫鬟婆子只好抱着头自个儿四处逃窜,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此时一柄银刃迎面向她劈来,她吓得往后退开,眼睁睁看着那刀锋刺进车厢,竟是生生将马车劈成了两半!
“阿姐!”
姬娴与吓得面色苍白,她从地上摸出一把用来削果皮的袖珍刀,寒碜的可怜,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一手攥紧了姬玉落的衣袖,虽然浑身都在抖,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用另一只手攥着刀,刀尖颤巍巍地指着那蒙面劫匪,“你、你别过来!”
劫匪目光掠过这二人,笔直停在姬玉落身上,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来,只见少女朱唇轻抿,一双黝黑的瞳仁丝毫不显惧意,她忽然抓起案上的杯子砸过去,像是危险境地下的随意之举,可愣是将人砸得退后两步,那力道之重唯有中招的人才能觉察出,劫匪被那一下砸得有些懵
姬玉落在这个当口拉着姬娴与就跑,“跑!”
劫匪反应过来后低低咒骂一声,又很快提刀追了上来。
姬玉落迅速扫了眼场上的情况——
劫匪与护卫较量博弈着;
首尾两辆马车只稀稀拉拉几个人在纠缠,大多是奔着中间这辆,也就是姬玉落和姬娴与的马车来的,其余像只是走个过场。
只是因太害怕,所有人都只顾自己保命,似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不,姬云蔻注意到了。
她适才被孙嬷嬷攥着一路藏到树丛里,开始时她确实害怕,蹲在丛林里不敢露头,可渐渐也发现不太对劲,那些人明显是针对姬玉落的!
而在姬玉落拉着姬娴与跑向树林深出时,孙嬷嬷急了。
她当然急!
今日老太爷的忌日,姬玉落是必定要随众人来寺里上香祭拜,而这带多发匪患,借着劫匪的由头除去大小姐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于是顾姨娘去了胜来赌场。
那地儿做的都是黑的生意,买'凶杀人便是其中一桩,今日这些匪徒正是胜来赌场的手笔。
可若是三小姐出事,那事情多少就麻烦了!
姬娴与可是林婵的眼珠子,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林婵非要将这事翻来覆去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因此孙嬷嬷事先还特意嘱咐只取姬玉落性命便可,可眼下大小姐拉着三小姐,看似是保护她,实则不是害她么!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姬玉落正是故意的。
身后的“劫匪”已经被朝露解决了大半,只剩一人仍在穷追不舍,姬娴与当真是很认真在逃命,片刻不敢停下来,姬玉落冷漠地看着攥着自己的这只手,停住了步子。
姬娴与气喘吁吁,她一个娇养在府里的小姐,刚才跑的这段距离恐怕要比她这一年走的路还多,但她也顾不上累,见姬玉落蓦然停下,她忙左顾右盼,慌张道:“阿姐怎么了?怎么不跑了?是、是不是前面藏着人?”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兔子。
姬玉落不言,从姬玉落的角度看过去,朝露盘腿坐在树枝上,手里的弓'弩正对姬云蔻。
只要一箭射下来,今日姬云蔻是死是伤都要算在顾柔头上,她便是不认也得认。
她和朝露之间有自己的暗语,正要扣下手势时,身后那残余的一个劫匪却已追到跟前,劫匪的目标很明确,直要朝姬玉落走来,姬玉落蹙眉,眼看朝露的剪头调转了方向。
姬娴与却全然不知眼下究竟是个怎么情况,只是见她阿姐连跑都不跑,这在姬娴与看来,多少是有些认命的意思,她只好扯着姬玉落的衣袖往后退,哭道:“阿、阿姐怎么办啊……”
劫匪冷笑,提刀就要劈过来,姬玉落看向朝露,然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姬娴与遽然冲上前去,平日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人竟一把抱住劫匪手臂,结结实实地往下咬,劫匪怒而甩开,刀锋转而对向这个障碍。
虽说雇主要取的只是姬大小姐的命,但显然对阻碍目标的人,这些亡命之徒也不会手软,毕竟他们的佣金里只有姬玉落的命,可没有保护姬娴与这桩任务。
姬娴与攥着劫匪的手腕奋力抵抗,但明显处于劣势。
姬玉落对姬娴与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稍感意外,下意识便要上前相助,可她往前半步,又退了回来。
她盯着那即将要刺进姬娴与的刀,眉梢轻轻一挑,仿佛已经能看到林婵撕碎顾柔的样子,她一定会歇斯底里地要她偿命。
那么姬家的太平日子就不会有了,这不正是她要的?
想到这儿,少女凉薄的眉眼显得有些雀跃,绝无半分平日里对姬娴与表现出来的温柔情谊。
她在旁看了片刻便要离开,转身之际,却听姬娴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道:“阿姐、阿姐快跑……”
树荫里的鸟儿似都被惊动,群飞而是,抖落了一地树叶。
姬玉落浑身一僵,脚步猛地顿住,这四个字恍如魔咒让她瞬间动弹不得,指尖微颤,血液似都凝住,她蓦然抬首,仿佛听到另一个久远的声音,像是梦魇一样——
她看着眼前的姬娴与,犹如看到七年前的场景,七年前也有一个人紧紧抱住杀手的大腿,整个背部都被捅烂了,只是拼命叫喊:“阿姐快跑!阿姐,跑啊!”
姬玉落那双静若寒潭的眸里浮出一层雾气,她整个唇齿都在打颤,就在刀尖即将刺进姬娴与的胸口时,姬玉落忽然伸手扣住劫匪的手腕。
劫匪露出自不量力的嘲讽,正欲擒住她,谁料手腕动弹不得,正愕然时,只觉得手心一疼,刀柄就落到了对面的女子手里,这一切快得令人心惊。
四目相对,那双平静的美目里似藏着惊涛骇浪,就静静地看过来,像是要将人掀翻,恐惧油然而生,而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刀划破了喉咙。
朝露赶到的时候正逢这时,莫名被溅了一脸血。
第7章
姬崇望跪在奉天门前,日头落下的光在他脸上落下一片帽檐的阴影,汗水自鬓边滑落,他也未抬手去拂。
他身后数十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臣,也有尚还青涩的学子,皆是为请定罪霍显而来。
其实自皇上定了太傅死罪后,这些人日日都在费尽心思求收回圣命,闹得顺安帝连朝都不上了,干脆躲在禁中,也不见人。
眼看到了行刑的日子,众人心知无力回天,多在家中唉声叹气,打算添酒为许太傅送行了,哪曾想霍显在城门一马蹄险些将人踩死,众人得知消息后自是义愤填膺,不肯草草罢了。
可顺安帝不愿因此大张旗鼓整顿锦衣卫——在他看来,许鹤都要死了,踩死和砍死又有什么区别?而锦衣卫效命皇权,是自己的嫡系臣子,孰轻孰重他心里自有杆称。
但他也知道如此轻拿轻放必会再引众怒,便退一步缓了许鹤的斩首之罪,由他在牢里留个全尸。
这结果似乎是比直接斩首来得好。
至少眼下人还没死,这些人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便想干脆逼皇帝再退一步,说不准能保下太傅的命。
于是奉天门外又乌泱泱跪了一片。
那众人都跪在这里,姬崇望自不能远远观看。
一来谁也不知道锦衣卫这把刀下一个要落在谁头上,这种时候自当团结对外,说是替太傅请命,可这些人谁又不是在自救呢;
二来也是为向众人撇清自己与霍显的政治关系,向世人表明,他虽与霍显有姻亲关系,却并不认同霍显所为。
与奉天门遥遥相望的莲华台上,赵庸身着素青盘领窄绣大袍,远眺一眼,往莲池里丢了几粒鱼食,叹道:“几年了,他行事还是太乖戾。”
这话里的语气还含着笑,并不是真的谴责。胜喜在旁揣摩着,说:“这也不能全怪霍大人。太傅心直口快,说话不中听,提谁不好又要提楼将军……”
赵庸轻哼,“那也莽撞,仗着皇上疼他肆无忌惮,这些年侍奉君侧,也不知道收收性子,哪日皇上真兜不住了,看他怎么收场。”
“瞧督公这话说的。”胜喜笑吟吟道:“大人哪里是仗着皇上疼,他那是仗着您疼他,再说了,霍大人打小就那性子,真要磨个四平八稳就不是他了,督公不正喜欢他这样?”
赵庸笑起来,“就你知道得多。”
胜喜嘿地一笑,悄摸松了口气。
赵庸模样生得和煦,说话也轻轻慢慢,眼尾一颗黑痣更显柔和,笑起来时甚至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但也只能是错觉。
和霍显那种坏得坦坦荡荡不同,赵庸的心思太深,里头藏着阴,可不好伺候。
眼看那些人要跪不稳了,有个小厮赶到姬崇望耳边说了几句,姬崇望仍没起身,只是很小幅度地蹙了下眉。
这时胜喜也得了消息,在赵庸收回目光时说:“听说姬家马车在从承愿寺回城时遭了山匪,几个小姐也在车里,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