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崔夫人与崔桓玉便离开了。
临走之前,崔桓玉回头看了一眼沈漪漪。
沈漪漪躺在床上,已经闭上了眼睛,睡颜苍白而平和。
等关门声响起之后,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掀开锦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旁,用钥匙打开梳妆奁,从中取出一只黑漆鸳鸯纹的小匣子。
匣子没有上锁,只有暗扣,打开之后,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婴儿所佩戴的长命玉锁。
玉锁正面刻着祥云松鹤的吉祥图案,背面则用他的字迹刻着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怪不得她有身孕前一直有医师给她请平安脉,有了身孕之后那医师却再也没见过。
怪不得有了身孕之后他那样重欲之人竟只碰过她一次,不是不想碰,而是不能碰。
他果然早就知道她已怀有身孕。
却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表现得一无所知!
只有她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每天胡思乱想!
魏云卿,你将我算计我至此,竟还妄想让我记你一辈子,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就是死了我也绝不会怜悯你半分!
沈漪漪抓起那块玉锁便狠狠砸到了地上。
此后几日,沈漪漪表现的异常平静,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照样逗猫画画安心睡觉。
只不过她这个样子,崔夫人与崔桓玉反而更加担心。
苏州的三月,江南水乡,千里莺啼绿映红,春意愈浓。
转眼又是一年。
半个月后朝廷新传邸报,圣人派往幽州的援军在一个月前便顺利到达,幽州城之围已解,两军对垒各有输赢,不再是突厥的敌军继续攻占上风。
噩耗便是西州的陈烈将军病逝,不过陈烈将军的几位手下各各骁勇善战,并未让突厥人掌握先机,反而借此大振玄甲军士气,局势扭转,将延力的西路军打退到了关外,并在薛丞将军、陈烈将军的心腹爱将秦将军的带领下向着幽州城的出发,与我朝的东路军勠力共同击退突厥骑兵。
想必很快便能听到边关传来的好消息。
圣人身体将养好之后重新开始上朝处理政事,看来身体并无大恙。
但圣人毕竟年事已高,如今太子眼看被废,朝中储君不立,外敌入侵之困即将解决,众臣们难免开始打自己的小九九,在心中遴选下一任太子的人选。
可是,选哪一个好呢?
圣人一共五子,除去早夭的大皇子,太子与景王,如今还剩下两位皇子。
按照长幼次序,理应继位储君的应是四皇子,但四皇子十二岁那年从马上跌下来之后就患上了腿疾,恐难堪大任。
五皇子虽没缺胳膊少腿,然自小患有血虚之症,太医曾说这恐非长寿之相,是以圣人对两个小儿子平日都十分宽和,因从未有过让他们继位的念头和打算。
且不管储君之事圣人如何权衡,进了三月中旬后沈漪漪也到了快要生产的日子。
孕晚期的她大腹便便,每走几步都要人来搀扶,夜里总睡不好,翻来覆去,心口犹如火烧一般难耐。
小翠在外面守着她,给她端茶递水,时刻关注着她的身体变化,一直伺候她到睡着为止。
这夜沈漪漪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她刚入齐王府没多久便被三郎君魏琏强行占为己有夺去清白,后来魏琏抬她做了妾,宋淑仪入门之后时常苛待她,开始时魏琏还会为她做主,后来魏琏渐渐有了新欢,将她抛之脑后。
倘若在外头一有不如意,回来便会拿着鞭子抽打她,抽得她无论如何哭泣求饶都不肯放过,第二日从床上都爬不起来。
她过得如此凄惨又失了宠爱,同为女子的宋淑仪不仅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地与魏琏一道凌.辱她,那三年的时间她过得简直是生不如死。
后来景王谋反,太子死在景王手中,景王之乱被圣人镇压,圣人将景王废黜,立了齐王为皇太弟。
圣人过世后,齐王登基,将长子封为太子,次子、幺儿相继封为陈王、蜀王。
一次家宴,她在蜀王府中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太子魏玹,为了活命,也为了报仇,她破釜沉舟冒死勾.引了太子。
当晚太子便在蜀王府中临幸了她,此后数月,他时常会打着探望幼弟的借口来蜀王府中与她私会。
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话也很少,每次来寻她都是做那种事,只有在床上才像完全变了个人。
他喜欢她的身子,喜欢她的脸蛋儿,并且从不会为此刻意掩饰。
他不喜欢别的男人碰她,即使是传话的小厮碰她一下,改日来他都会给她脸色瞧。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不敢忤逆,倘若他发起脾气,她只能默默地承受和流泪。
可他从不打她,更不会趁着床事折辱欺负她,有时还会给她捎带宫中的珍馐美味,或是珠宝首饰。
她知道他的脸是冷的,心和身子却是热的。
她故意让魏琏发现她与太子私会之事,魏琏抽打她,再被他撞见,她想离开魏琏,却没想到他竟为她将魏琏杀了灭口!
他将她带入宫中,为她编造新的身份,给她绝无仅有的宠爱与殊荣,即使她没有子嗣,没有娘家的助力……
清晨,小翠正在碧纱橱里睡得昏昏沉沉,忽听耳旁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三月十八这一日,沈漪漪发动了。
崔桓玉从门外冲进来,一面命人去请产婆和稳婆,一面将坐倒在地上的沈漪漪托着后腰抱了起来。
崔夫人来不及梳洗便匆忙赶来,让小翠赶紧出去端热水、熬参汤。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产婆与稳婆竟被人给请过来了。
崔夫人看着院子里陌生的一男一女,惊愕道:“你们二人是谁?谁要你们进来?!”
女子说道:“夫人莫急,我们是漪漪姑娘的朋友。”
那男人眉头紧皱,腰间还别着刀,脸上更是满是焦急之色,好像他才是这孩子的父亲似的。
别的不说,这产婆与稳婆正是一个月前崔夫人为沈漪漪选好的,此时此刻性命攸关也来不及分辨,崔夫人赶紧要这两人去花厅歇息。
谁知这两人却不肯走,非要在院子里等着沈漪漪把孩子生下来。
崔夫人无奈,只能客套了几下后便钻进了屋中去照顾沈漪漪。
没过一会儿哀嚎声传到隔壁的宅子里,周晗料到沈漪漪生产,一瘸一拐地就从家中跑过来,一见到院子里陌生的又高又壮的男人却是唬了一跳。
这男人,怎么看着这么像上次无缘无故就把他绑起来打了一顿的那个?
对上周晗惊恐的目光,纪乾狠狠瞪了周晗一眼,上前拎起周晗的衣领就道:“姓周的,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滚回去!”
丹云上前拦住纪乾,“你做什么,快放手,别把人家给伤着了!”
给纪乾使了好几个眼色,纪乾猛地甩开周晗,还不忘骂一句道:“没用的蠢书生!”就你也配娶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你……你怎能平白骂人!”周晗不擅骂人,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纪乾更气了,越看越觉得沈漪漪眼睛是瞎了,丹云气得在他身上踢了一脚,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纪乾,惹出的麻烦你自己填,叫姑娘知了肯定得挨骂!”
纪乾身上的气焰果然就蔫了许多,心想那岂止是挨骂,这女人把主子的脸砸破相的时候都有,摸摸自己的脸,他又瞪了眼周晗,倒是没再说什么过分的了。
两人这厢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从清晨一直挨到太阳落山,那厢生了整整半日的沈漪漪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屋里的哭喊声反而越来越小了,隐约传来几声带着哭腔的“表哥”。
崔桓玉神色一变,不听劝阻秦嬷嬷的直接闯了进去。
“你进来做什么!”崔夫人喊道。
崔桓玉径直奔到床前,榻上满身汗水虚弱无比的沈漪漪慢慢睁开双眼,腰腹齐痛,简直锥心刺骨,可她已经实在没了力气再叫喊。
看到崔桓玉时那双盈盈杏眼再也忍不住,委屈又害怕地落下泪来,“表哥,我,我没有力气了,我好害怕,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崔桓玉俯身在她面前,为她轻轻擦去面上的汗水,握紧她的手道:“漪漪,坚持住,我相信你,你定不会有事!”
“表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负了你,这辈子我欠你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沈漪漪把手中湿透的玉锁放到崔桓玉手中,交代好遗言,“如果我,我死了,表哥,替我照顾好孩子……”
“你不会死的!”崔桓玉红着眼喝断她的话,他满脸痛苦地道:“你不会死,漪漪,不要说傻话,你不是还要让我喝你与周二哥的喜酒,你不可以食言……”
“夫人,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你莫怕,咱们一定能帮你生下来!”稳婆与产婆同时喊道。
崔夫人命秦嬷嬷赶紧再去熬碗参汤,产婆与稳婆一个帮忙掐着沈漪漪的人中,一个帮忙稳定沈漪漪的身形揉她的腹部。
屋里进进出出,院外的几人也急得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又都困得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都不肯离开院子半步,就在屋外岿然不动地守着。
丹云拿出怀里刚求过的平安符捧在掌心道:“上天保佑,佛祖保佑,姑娘是好人,求求佛祖让她把孩子顺利生下来,咱们世子有后,总算是能瞑目了……”
说到此处情不自禁流下泪来,就连这般铁骨铮铮的纪乾都红了眼睛。
又过了一夜,直到鸡鸣时分,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嘹亮的嚎叫,产婆欢喜地喊道:“生了,生了,是位模样俊俏的小娘子!”
孩子洗三的这日,沈漪漪身子已好了许多,从床上躺着改能靠着枕头坐了。
崔夫人逗弄着怀里小女娃,笑着问她要不要给孩子取个名字。
沈漪漪看着孩子,微微动了动。
崔夫人会意,连忙把孩子还给她。
孩子一见到母亲笑,顿时也跟着咧嘴笑了。
不知是不是她这亲娘眼里出西施,小女娃一双凤眼漆黑见底,鼻子也秀挺,脸蛋又白又嫩,长大了活脱脱是个大美人。
沈漪漪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柔声说:“就叫安安罢,平平安安,我别无所求,只愿她这一生都平平安安。”
“至于大名,表哥学问高,就让表哥帮忙取一个罢。”
这几日周晗不方便上门,但一天能让人来崔府打听个五六回,崔夫人怕累着沈漪漪,让她抱了会儿就把安安放回了摇床里,轻声问:“漪漪,你与周家二郎……”
周晗知根知底,两人也算从--------------/依一y华/小一起长大,品性方面她并不担心。
从她回到苏州开始,不知已有多少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不在乎,可现在有了女儿,就不得不一心为女儿打算。
女儿没有父亲,要面临多少的闲言碎语,她曾亲身体会过。
表哥从小没了父亲,吃了多少苦,她也都亲眼见过。
这几天,她已经想了很多。
沈漪漪看着摇床中女儿,那把小巧精致的玉锁更衬得女儿脸蛋儿圆润恬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寻个好日子,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吧。”
安安的百日宴,没叫多少人,只请了平日里关心十分亲厚的几人。
中午的宴席散后,晚上崔、周两家人又坐在一处喝了酒,商议沈漪漪与周晗的婚事。
婚期定在半个月之后的七月初二。
周晗本想大操大办一下,他不想委屈漪漪,也想以此告诉街坊邻居漪漪不是被人抛弃没人要的姑娘。
但沈漪漪不想见太多人,也懒得去应付看客们异样的目光与追问,最终商议后就定了两桌酒席,一家崔家人,一家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