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云卿!”
圣人无奈道:“你为她,做了多少出格的事?你如今年纪着实不小了,也该娶妻了!”
魏玹背着身,重伤一场,他亦消瘦不少,背影颀长而寂寥。
就在圣人以为魏玹是默认了之时,却又听魏玹一字一句沉声道:“是侄儿领她入宫,她若出事,我先负责。为她挡箭,亦是我心甘情愿,与她无干,不论如何,我都绝不会送走她。”
“至于娶妻一事,我会回去仔细考量,年后必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
宁王谋反未遂,陈穆奉上谕在其府中搜出大量与宫中重臣及军中边关大将往来的书信,下狱之后这些同党在狱中皆供认不讳。
圣人对此心灰意冷,听从郭奉御的建议,处置宁王之后罢朝月余去了骊山行宫休养,朝中则留给太子监国。
魏玹辞去兵部尚书及西周大都督一职,正式赋闲在家。
宁王被判抄家绞刑那一日,春杏将这事当成件稀奇事儿讲给了沈漪漪听,“姑娘,宁王谋反未遂,听说大理寺与刑部皆已下令,明日便将宁王在西市处以绞刑呢!”
“啪”的一声,还未等沈漪漪开口,窗外,似有人将手中的端盘掉落在了地上。
“谁呀?”春杏打起帘拢,看见兰蕙一人蹲在地上收拾茶盏。
“是我,”兰蕙抚着胸口进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诧异道:“绞刑……这可是极刑!宁王他一向闲云野鹤,不问朝政,此番是犯什么错了,何至于要被处以极刑?”
“与景王一样,谋逆呗。”
春杏在衣橱里翻箱倒柜地给漪漪挑漂亮的裙子,不以为意道:“这些王爷啊,都是好生生的荣华富贵不愿享,偏要去谋逆造反,咱们圣上当政这么些年,政治清明徭役又轻,那些个王爷难道还能比咱们圣上还厉害不成?这不刚起头就给摁下去了……”
春杏喋喋不休地说着,沈漪漪正在拨弄算盘盘账,见兰蕙面色似乎不太好,便关切地问了句:“兰蕙,你没事罢?可是年关将近,府里事儿多累着你了?”
“约莫是有些的,”兰蕙笑了笑,擦去额上的汗水,将端盘递过来道:“这是骊山行宫陛下刚命人快马加鞭赐来的几匹绫缎,姑娘给世子参谋参谋裁做套什么样式的袍子好看,花样有摩羯纹、宝相花纹和联珠纹……姑娘看着差不多了,奴婢好叫人去准备。”
沈漪漪接过衣料册子翻看了片刻,却迟迟没给回应。
“姑娘?”兰蕙问了句。
“我再看看吧,下回再给你……你很急着要么?”
“不急,世子不爱管这些琐碎事,自然全凭姑娘定夺。”
兰蕙走后,沈漪漪拿着小银剪,用衣尺比着剪裁下一块,打量片刻,开始坐在窗下认真地下画样子。
春杏好奇地凑过来,“姑娘在做什么?给世子做衣裳?”
“没有,”沈漪漪否认道:“我给表哥做的。”
春杏纳闷,嘀咕道:“可是,这是圣上赐给咱们世子的布帛那!”
沈漪漪全当没听见。
晚上,漪漪做完手中的袜子,支窗一瞧外面,发现夜色已经很深了,夜空中不见半颗星星,月亮藏在乌云后头,整个院子都映照得黑漆漆的。
正屋的灯火摇摇晃晃,没一会儿,也灭了。
她将袜子收入袖中,打开房门走到正屋面前,犹豫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并没什么动静。
窗被大风吹起一条窄窄的缝隙,寒意却丝丝入骨,沈漪漪打了个哆嗦,将窗重新掩好,袜子摆放在窗下的小柜中,又悄悄地离开。
……
爆竹声中一岁除。光阴似箭,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了元日除夕。
算起来,是沈漪漪离家的第三个年头。
圣人在骊山行宫休养了月余,继续用着先前慧远开的方子,病情逐渐稳定下来,许是远离是非,骊山气候幽静宜人,心情也畅快开朗不少。
因元日大朝会,便赶在提前三日回来准备,正月初一这一日,宫内禁军肃然以待,持戟巡视宫城。群臣皆着朝服带金鱼,在奏响的雅乐中,太子献寿,次上公献寿,次中书令奏诸州表,黄门侍郎奏祥瑞,再则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侍中中书令等轮番按序供奉。
圣人甚慰,赐群臣百官长青柏叶,朝会一直持续到下晌,百官归府时,时辰已是不早。
举国欢庆,家家齐聚,偌大的齐王府中亦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沈漪漪给房里每个伺候的婢女都分了一只荷包,荷包是她亲手做的,荷包里面装得钱倒不是很多,只有三两银子,因她自己便没多少钱,不过难得的是这份心意,春杏一整天手中都捧着这只精致的小荷包爱不释手。
宫中赐宴,圣人只邀请了最亲近的兄弟叔侄之人一道在宫中用膳,朝会结束后齐王与魏玹便留在了宫中。
王府中男主人不在,兰蕙与朱樱将沈漪漪叫到她们的房中,几人一道吃了热气腾腾的暖锅子。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有酒有肉,珍馐美味,玉液琼浆,饶是沈漪漪没胃口也多用了一碗饭,一直到晚膳结束前,气氛倒也算融洽。
回了房中,沈漪漪让春杏自个儿出去找人玩,借口自己有些累了,躺在床上独自一人守夜。
热闹声远了,伪装的笑容便没了。
凄冷的月光透过淡绿的窗纱影影绰绰地挂着半空上,枕着柔软舒适的弾花软枕,身上盖着温暖的被衾,漪漪却仍觉遍体生寒,怎么都捂不热似的,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她睁着大大的杏眼盯着头顶的承尘,一直熬得眼睛中有了红血丝,听着外面喧闹的欢笑声,心中却仿佛横了一根尖利的刺,每呼吸一下都觉得心痛难耐。
泪水便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打湿衣襟。
开始时尚是无声的落泪,后来忍不住抽泣几声,抱着自己单薄的双肩,将脸埋在软枕中,哆哆嗦嗦地委屈着,难受着,心里头愈发堵得慌,堵得她快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忽而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漪漪连忙擦掉眼角的泪,转过身去拉上锦被,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那人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看着她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仍是脚步轻缓,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床榻陷进去一块。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对狗子没有怜悯,我就放心了,呼~
注:元旦大朝会这一段描写摘自《唐会要》、王建《元日朝会》一诗改编,腊八节习俗摘自《唐代长安词典》,文中涉及节日的习俗均摘自本书。
第62章
床榻重重凹陷下去。
沈漪漪等了片刻, 不见那人出声, 也不见他离开。
她心中有些纳闷,只是心意懒散,不想出声,闷闷地埋在枕间, 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朦胧中似乎感觉有人上了床, 揭开她的被子,与她躺在一处。
温暖干燥的大手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将她翻了个身抱入怀中。
她睡得正香,哼唧两声, 熟练地圈住他的窄腰,在他胸口上乖乖巧巧地依偎着。
粗粝的指腹轻柔地落在她泛红的眼圈儿,秀挺的琼鼻, 细白而淌满泪痕的脸庞上,带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到的温柔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 女孩儿被外面骤然响起的爆竹声惊得身子打了个觳觫, 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瞳孔茫然而无焦距地落在眼前男人的脸上,呆呆地看了一瞬。
魏玹垂眸静静地看着她,黑黢的凤眸深不见底,下巴棱角分明。
沈漪漪瞪大双眼。
她是在做梦?
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
小奴婢嘴巴一扁, 水汪汪的杏眼中很快便含了一包盈盈的泪, 她不想要男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泪与脆弱,一偏头便要起身, 却被男人重新挟住腰身, 再度按在柔软的被衾中。
“你不是, 已经厌了我,不想再见我么?”沈漪漪鼻子酸得很,哑声道:“你还来做什么?”
魏玹握住她的手腕,“这是我的院子,我自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漪漪想去抽自己的手腕,泪水却落得更急,“我害你如此,你别再见我了,下一次,我不定会把你害成什么模样……”
他不说话,只强硬地握着她的手腕,令她不得抽身,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泪水终于决堤,漪漪忍不住哭出声来,缩在他怀中哽咽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想要你死,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晶莹的泪珠挂满她浓密的睫毛上,她咬得唇色泛白,委屈地看着他,不停地抽泣,落泪,眼眶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又可怜又惹人心疼。
她很委屈很委屈,他知道。
可他不能心软,还是捧住她的脸命令道:“沈漪漪,看着我。”
漪漪仍旧不敢看他,躲闪着目光。
“你刺了我一刀,是你做的,对不对?”他继续追问。
漪漪脸色就更白了,委屈得像个孩子,不知所措地辩解道:“不……我,我……是你先骗我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魏玹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嗤道:“你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比不得,所以你杀我之时,没有半分心软。”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道貌岸然,虚伪薄情的伪君子,下次,我再也不会愚蠢到和你放在心上的那个男人去比,把自己的性命替你这无情的女人丢掉。”
沈漪漪心口也不知怎么的就疼了疼,泪眼朦胧地望向他。
昏黄的灯光下,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仿佛蒙了一层玉石般莹润的光芒,俊美清冷难言。
他的确不是个好人,她是非常恨他的,恨他夺走自己的清白,霸占自己的一切。
就连她逃走了,都要不远万里将她再捉回去,关进金雕玉琢的笼子里,让她继续不见天日。
她不能和任何男人有牵扯,就连多笑一声也不行,她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占有欲这样强的男人,她讨厌这种无时无刻的束缚,更讨厌他冷不丁的疯癫与暴戾。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魏玹这样的男人,竟然在她刺过他一刀之后,还能生死之际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那一箭,甚至为此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现在,她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他这样冷酷无情的薄幸人,也会有为了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时候么?
她声音低低地,带着几分茫然,“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什么样,漪漪,”魏玹勾住她的下巴,两人脸贴着脸,离得更近了些,“抬起头来,看着我。”
漪漪颤着眼睫迎向他。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兄妹,他是……我的兄长。”
“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