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沈漪漪躺在美人榻上,侧过身去,闭上眼睛,泪水无力地从眼眸中滚落。
她竟然相信了魏玹的话,相信他不会再算计欺骗她。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怀了杀父仇人的儿子的骨肉!
“齐王掌管刑狱,十三年前,正是堂兄的父王,你未来的公爹,将毒酒亲自送去了狱中!也是他,在你父亲死后抄了程家,将你程家长房男丁满门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害得你与你娘颠沛流离十几年,致使你娘早死。”
“沈姑娘,你现在还依然觉得,自己将要嫁的这个男人,是你的良人么?他可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甚至动用权势强夺走了你亲弟弟手中的玉佩,防止你们姐弟二人相认,程煦敢怒不敢言,如此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你爹娘若泉下有知,必定死不瞑目!”
尖利的指甲反复陷入柔软掌心,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鲜血淋漓。
良久良久,沈漪漪起身来,洗干净脸上的泪水。
走到镜台旁,打开梳妆奁,从中取出一根金簪。
轻扣机关,晶莹剔透的绿宝石底下,静静地躺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沈姑娘,你难道,不想给你爹娘报仇雪恨吗?”
恍惚中,太子蛊惑般的声音在她耳旁一遍遍地响起。
*
魏玹从大明宫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
近来天气转寒,原先圣人刚刚有了起色的身子,在一场风寒后再度病倒。
郭奉御告诉他,圣人的身体状态极度不佳,便是如今日日用着慧远仙师的灵丹妙药,依旧每况愈下。
庭中已掌灯,月色朦胧清寒,空中浮动着淡淡的雾气,打湿夜归人的鬓发与衣角。
“今日姑娘身子好多了,可是依旧不肯看大夫。”春杏轻声道。
魏玹推门进去,沈漪漪坐在灯下打络子,见他进来,起身替他倒了热茶,更衣。
转身将换下的衣袍搭在槅子上时,魏玹大手忽然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进怀中。
那一瞬间,沈漪漪心猛然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去护住自己的小腹,双手抵在男人撞来的胸口上。
这落在魏玹眼中,便是抗拒。
眸光微沉,魏玹看着她低垂下的长长眼睫问:“身子不舒服,为何不肯看大夫?”
她抿了抿唇,“我没事……”
魏玹抬起她的下巴来,淡淡地命令她道:“看着我说话。”
沈漪漪心一紧,旋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些魏玹平日待她很不错,大部分情况下都会顺着她的心意来,她要星星,他能给她去摘月亮。
小意温柔,轻语柔声,时日一长,她都险些要忘了,这个男人当初是如何强迫她委身于他,迫使她与家人骨肉生生别离,失去了赎身回家的机会。
再百般威逼利诱,令她求助无门,只能委曲求全,曲意顺从。
他生了这样的一张俊美的脸,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外表,优雅斯文的面孔下藏着的,却是一颗虚伪阴险,冷酷薄情的心!
抓紧他衣襟的手松开,强压下心内的恨意,她慢慢地抬起头,望入他那双狭长清冷的凤眸。
“为何不肯看大夫。”
“我不喜欢看大夫。”她看着他说。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不喜欢吃药,太苦。”
魏玹神色微松,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失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怕苦?”
将她箍住腰肢,往上提了提,小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盯着她垂眸时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灼热的气息靠过去,含住她的耳垂轻吻。
沈漪漪的身子先是紧紧绷起,而后回抱住他的腰身,慢慢放松下来。
果然,圣人生病,魏玹没有心思做那种事,只吻了她片刻,温存缱.绻,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哑声说:“没吃药,便偷偷吃了饴糖?”
沈漪漪脸颊难以自制地滚烫,她靠在他怀里,杏眼紧闭没有吭声。
魏玹将她抱到食案前。
几案上,早已摆好了丰盛的珍馐佳肴,她适才倒的那一盏温热的醒神茶冒着氤氲的云雾摆在魏玹的眼前。
魏玹静默地看了片刻,终是将那盏茶水慢慢端起。
“漪漪,你现在还怨恨我吗?”
魏玹垂眸看着她,轻声问。
她阖着长长的睫毛靠在他的怀中,安静温顺地像只猫儿,挺秀的琼鼻在这晕黄的灯光下染上了几分难言的清冷。
在他心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中,她听到自己近乎是麻木地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魏玹看着她,不断跳跃的烛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眼底中一闪而过悲凉。
却仍旧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68章
自从上次随郑婉莹去城外的寺庙上香出事之后, 每次出行魏玹都会在她身后挑选数名侍卫保护。
就算甩掉了这些侍卫, 丹云与纪乾亦会贴身保护于她,不容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想要在魏玹的眼底下逃跑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这腹中的孽种……
沈漪漪抚着眼下尚且平坦的小腹,神色痛苦而悲哀。
即使再不忍心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她也断然不可能为自己亲生父亲的仇人之子生儿育女。
这个孩子, 不能留。
她要想办法立刻堕掉。
否则但凡有丝毫的迟疑,尤其是等它在腹中慢慢长大, 感知到它的存在,两人血脉相连的每一个呼吸, 她都会忍不住心软。
更何况,月份大了,孩子也不好打。
这几日魏玹因圣人反复的病情一直待在宫中, 一旦等他回来,按照他体察入微的性子, 她再想做些什么恐怕就很难了。
时不我待, 撩开帘拢,看着廊庑下林立的扈从,沈漪漪柳眉紧锁,将刚写完的字条偷偷地塞进了自己腰间的香囊中。
片刻后,她唤来春杏,说要上街散散步。
春杏喜欢上街, 闻言忙欢喜地让小厮去套马, 一盏茶后,与丹云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沈漪漪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往西市, 沈漪漪随意逛了逛, 最终命令车夫停在一处饮子店门前。
春杏跳下了车去, “奴婢帮姑娘来买!”
沈漪漪却也跟着下来,淡淡一笑,“正巧我也想下去走走,我们一起进去看,你想喝什么?”
走到店内,店家热络地迎上来问询两人想喝什么,沈漪漪扫了一眼,说道:“每样都来一盏。”
“姑娘,我们二人怎喝得完啊?”
“今日太阳大,包好了给外面的几位侍卫大哥解渴,”沈漪漪对春杏低声道:“你去盯着那店博士,莫要让他缺斤少两。”
春杏忙不迭应是,离开了她的身侧。
沈漪漪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对丹云纪乾二人微微笑道:“你们两个也坐下歇歇罢,估计一时半会儿店家装不完。”
丹云说道:“多谢姑娘好心,姑娘不必担心奴婢。”
纪乾看了眼丹云,舔舔唇,最终也跟着摇摇头。
尽管额上汗水打湿鬓角,两人依旧在她身后站得笔直,神情肃穆,显然是不打算松懈分毫。
沈漪漪便也没说什么,转身走到店内其中一名店博士适才做过的月牙凳上坐下稍作歇息。
不消片刻店家便将二十种饮子皆用杯盏装好,沈漪漪命春杏付了钱,将饮子送到店外的侍卫们手中。
丹云与纪乾二人犹豫片刻,只得也接下了春杏递来的杯盏,向沈漪漪施礼道谢。
不过二人却不敢喝,只敢在手中举着。
这饮子生冷,倘若饮下后闹肚子,差事势必要懈怠,到时因贪图这一时的清凉而遭受世子的责罚那可是得不偿失。
春杏不解,便撇了撇嘴,觉得这丹云寡言少语,纪乾赳赳武夫,脾气还不好,二人都极不好相处。
沈漪漪看着几人神色,戴上幂篱走了出去。
……
沈漪漪走后,店家掂量了下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心想这有钱人家的夫人果真不一样,出手真是阔绰,喜滋滋地拎着钱袋子去了后院。
刚刚帮沈漪漪装过饮子的店博士则热出了一身的汗,看着店中仿佛一时半会儿无人,便用汗巾子擦拭了下额上的汗水,重新坐回适才歇息的月牙凳上。却意外地发现脚底下似乎踩了颗硬梆梆的石子。
店博士一愣,低头看去。
只见两条月牙凳之间的缝隙中似乎藏了块儿帕子,适才他的脚就伸入了这条缝隙之间。
这缝隙不宽不窄,正巧能让人伸进去一只脚,但若是不仔细看,看不到其中还藏着块儿灰扑扑的帕子。
想到除了他不久前只有那位花容月貌的夫人在此处坐过,莫非是她的?
店博士疑惑地捡了起来,刚打开帕子,便从里面轻飘飘地掉下一张轻薄的纸笺与一只香囊。
正巧这店博士平日管账,识得几个字,他草草扫了一遍,不禁脸色大变,这……这位夫人是个什么意思?
*
自饮子店出来之后,沈漪漪又在别处的店铺逛了逛,随意买了些东西。
实则她并无闲逛之心,只是在拖延时间。
但愿那店博士识字,有银钱的诱惑,愿意为她买堕胎药。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她对春杏道:“我那只水粉色的香囊在你那儿么?”
春杏在身上翻了翻,摇头道:“没有,姑娘今日带出来了吗?是不是落在了府里?”
沈漪漪佯装找不到,着急道:“不成,那香囊是我姨母绣给我的,适才我在饮子店中坐了片刻,许是掉落在饮子店中了。”命车夫立刻调转马头。
饮子店中,店博士正捏着手中的香囊与金子焦灼不已。
那位美貌的夫人在信中说半个时辰后她会亲自回来取这只香囊,到时候他便将从药堂中买来的药放入香囊之中,她会再支付给他一枚重达十两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