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说起尚书府,郁桃反而记起点什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哦’了声,打量了下李庆文:“那李敬然不就是你的哥哥?”
李庆文呆呆的:“正是家兄。”
“那便没错了。”郁桃语气随意,“我这次从平阳城往京都,正巧与你哥哥顺路,只不过......”
她掐着下巴,拉长语调似是沉思,“......我看你与你兄长也不大相像,是你要更白点儿吗?”
李庆文脸上泛起了点不自然的红,结结巴巴道:“应当是我要白一些,母亲说生我的时候吃了许多葡萄,所以眼睛也比哥哥要大。”
郁嶔龄看见兄弟一副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模样,压根儿不想听这两人在这儿说吃什么比较白,他站起来,借着拿点心的动作挤开李庆文,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还不去用午膳?再过一炷香,先生就要来了。”
“午膳?”李庆文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谈话并不能充饥,笑着一揖朝郁桃告别。
“再尝尝这个?”
郁桃想着弟弟同门好兄弟,加之李敬然亲弟弟层层关系,语气更热切了些,从另一方匣子拿出拾已拿手的糕点,递到李庆文手中。
“你应当没吃过,先试试味道?不错的话,下次我让嶔龄给你们多带些。”
那双嫩白的小手虽然只是在手心上虚虚飘过,但这个动作却再一次让李庆文脸红到耳朵根。
“谢谢、谢谢姐姐。”
郁桃随意的摆摆手,回头才看见郁嶔龄戳着食盒中的饭菜,眼神已经能将她的后背烧出一个大窟窿。
“哈、哈哈。”她左右看看,拎着裙幅坐下,欲盖弥彰的解释:“其实挺意外的,原本以为读书人清高自傲,没想到都挺平易近人的,而且彬彬有礼。”
她心情好话也多,在郁嶔龄越来越黑的脸色下絮絮叨叨不住夸赞:“特别是李敬然的弟弟,他哥哥虽然两三句话不大靠谱,但是李庆文生的白净乖巧,若是再等两年又是一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才子,我要是在小个几岁......”
郁桃说着,迎面一口凉风,忍不住打了个无声的嗝。
待喘口气,她正要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时,突然发现刚才还一副臭脸色的弟弟,这会儿却一脸乖巧安静的看着她的头上纹丝不动。
—— 准确来说,应当是看着她头顶之后的上方。
郁桃的心口漏跳一拍。
听见身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乍然响起:“小两岁怎么了?”
......
韩祎应天源书院之邀授课,只是因为苏柯迁随口一句话 —— 阿桃妹妹几位表兄还有亲弟弟都在天源书院里,你不去看看吗?
看看吗?
他摩挲着手中的帖子,许久才在上面添上几笔,将此事排在了请于冶子出山的后面。
苏柯迁是天源书院的常客,他师从天源书院徐百先生,时常闲来无事便来书院替恩师授课。
韩祎的马车往于冶子的木屋去,苏柯迁看不惯于冶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竹林子里跳下马车图凉快。
直到小半个时辰马车再次出来,他一脸贼笑的攀进轿厢,摇着扇子:“猜猜我看见谁了?”
韩祎闭着眼,不答。
他早就习惯,一面大赤赤卧在榻上,跟没骨头似的仰着,自顾自笑两声:“说你们巧还真是巧,一个前脚刚走,另一个后脚就跟出来,说到底是同骑过一匹马的情分。”
苏柯迁瞅了他一眼,语气懒洋洋的继续道:“圣上赐你的汗血宝马,我可记得上回摸了一下,你那眼神只差将我的手剁了,小姑娘毕竟不一样,长得娇滴滴的,是吧?”
闭着眼的男人睫毛颤了下,仍是未睁开。
苏柯迁一哂,丢了颗梅子在嘴里,一个人嚼的有滋有味儿。
书院外马车不过三两架,视线扫过去就能看出来到底哪一家是姑娘家的。
苏柯迁想起在竹林里恰巧的一眼,幕帘被风吹开,刚好看见郁桃那一身装扮,忍不住耸着肩膀一个人偷乐。
他对书院熟识的很,韩祎不问一句,他兜着手调转方向往另外一头走。
这会儿过了敲钟的时辰,别的学堂和院子四处空荡荡,偏偏转到这边还能碰见三三两两扎堆的学生。
都是年岁不大的学生,夫子在的时候还能端持着身份在学监里时刻不忘肃静庄重,今日格外出奇,走出来的年轻人脸上无一不带着笑,像是碰见了什么极美的事情,刨出这群少年们压制在心底的本性。
苏柯迁挺纳闷,好歹也是在书院里狐假虎威过小半年的人,为何这些学生见着他非但不害怕,还能笑出声?
直到两人靠近转角,远远听到里头的嬉笑,声音不算小,至少在这片安静过太久的书院里很突兀。
尤其是里面那一道娇娇脆脆,时而还格外软糯的声音特别明显。
苏柯迁停住脚,那一瞬间他脑子是没有多想任何事情,只是怀揣着某种好奇心,从转角探了个头出去。
“嘶......”
只是一眼,他‘唰’的把头收回来,转头就瞅见一旁眼不眨看着那边,面无表情的男人。
小姑娘给三个人分糕点,手对手分的。
小姑娘朝那个耳朵红了一片,长得还挺白净斯文的少年笑了好几次......
三个人走了,小姑娘意犹未尽的看了眼中间那个生的还不错,看着......有点像李敬然的弟弟?
屋檐下深黑的瓦片裁出参差不齐的边角,墙面映着被日光照耀着的婆娑的树影,人的衣衫上也自是一片黑白斑驳的影画。
男人神情平静的看着那边,尽管现在塔子松下只有坐着用膳的两姐弟,已经没有先前一堆人的热闹。他眼睫下的阴翳正好落在树影中,以垂睨的姿态将眸中所有的情绪遮掩。
此刻,脚下本应往前,他却在苏柯迁走了好几步后仍旧站在原地,眼神化成虚焦不知道落在哪里,像是出神又或是在想什么。
“走啊......”苏柯迁回过头看他。
韩祎漫不经心的撩眼过去,半天才‘嗯’了声,跟在后边。
于是,等两人都慢慢走近了,约莫是刚好到能看清楚小姑娘明媚的笑容,以及雀跃的小语气里还在说着——
“特别是李敬然的弟弟,他哥哥虽然两三句话不大靠谱,但是李庆文生的白净乖巧,若是再等两年又是一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大才子,我要是在小个几岁......”
当即,周围分明是晴空万里,在场三人却都莫名感知到一阵寒气侵袭。
“小两岁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像是一把冰箭,倏然贯穿。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呜呜呜呜,宝贝们不要生气。
第三十四章
大概也只有郁桃自己才知道, 脖子从前扭到后到底是一个多复杂的动作,就像一棵风干的老松柏被吹得颤颤巍巍的调了个方向。
好巧不巧,和背后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眨巴了下眼睛, 挥了挥小手:“好巧啊......”
然后就看见男人眼皮子掀了掀,轻飘飘从她脸上点过去, 以一种冷之又冷、玄之又玄的口气反问:“巧吗?”
确实是不巧的, 因为她郁桃为什么出现在山上, 天知地知她知。
但这并不会妨碍她当时脑中空空,傻乎乎叠加一句反问:“啊?不巧吗?”
男人朝她睇了一眼, 没说话,反而是苏柯迁打着扇子, 懒洋洋道:“不巧啊, 我们就是特意过来听你说说, 再小两岁会怎么。”
于是这周遭都安静了, 刚才那点才带过去的尴尬又突然回来,好像是除了郁桃自己, 所有人都在好奇她再小两岁会怎么样。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顶多了就是再小两岁之后, 她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将李庆文加入候选名列中。
但是明显这话没法说出来,尤其是现在身后还站着她郁桃亲自挑选的正儿八经的候选人呐。
她这样丢脸成了家常便饭, 大概到了习以为常的情况, 脸皮厚到直接笑两声干脆把话题带过去, 转头问苏柯迁:“苏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到书院来了?”
苏柯迁努努嘴,“还不是为了书院这些孩子。”
郁桃挺惊讶的,看着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 早就把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这八个字牢牢贴在他身上。
就这样, 还能来授课呢?
苏柯迁被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从头打量到脚, 极其不自然的拢了下衣襟,有些不爽:“看什么?我堂堂恩科甲等十一名不配到书院讲两堂课吗?”
“你说。”他扇子敲在郁嶔龄肩上,“教你够不够?”
郁嶔龄咽下嘴里的饭,站起来看了眼韩祎,又看了眼他,一脸犹豫道:“虽说苏先生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但是嶔龄从未受过韩世子指点,所以......”
苏柯迁:“难怪以前我留给你的课业你总是交的拖拖拉拉,原来小子心里不服气。”
郁嶔龄:“......学生不敢。”
郁桃嘀咕:“不服气不是挺正常,第十一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苏柯迁尚且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手中的扇子掂一掂的。
“排在你前面的还有十个人呢!”郁桃表面慌张实则心里一点也不慌的往韩祎旁边挨近,拽着某人的袖子,理直气壮道:“是不是啊,世子哥哥!”
提谁苏柯迁都能嘲讽上几句,像是李敬然虽然排第四名但是策论不切实际,辞藻堆砌,或者郁桃的堂哥郁哲宏于明经科上头也是偏薄弱的。
但唯独韩祎,就依照圣上那句话‘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配德于孔颜’,他无话可说。
苏柯迁嗤了声,瞧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阴恻恻的旧事重提:“这会儿记得你的世子哥哥呐?刚才不还说要是再小个两三岁什么的?这话是谁说的?”
郁桃扯袖子的手僵了下,愣愣的抬头看向袖子的主人,而后者也正看着她。
应当说是一开始便一直在看她,从心虚的眼神,到鸡飞狗跳的和苏柯迁斗嘴,以及突然凑近扯住他的袖子,都没挪开过。
说实在的,苏柯迁挖的这个坑让人不得不跳下去,现在坑底下,她紧张的呼吸有些困难。像是韩祎的眼神寡淡中带着那么点熟悉的凉意,就感觉这会儿她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躺在棺材板板里......
郁桃眨了眨眼睛,一手揪着袖子,真诚而后悔的解释:“庆文虚岁才过十四岁,我不过是想起从前自己未满十五,也是自由自在的,有些羡慕大家能在书院中一起读书而已,所以说如果能够小个两三岁,和庆文在书院中,啊不,我是说不管和谁一起读书,只要能在书院中——”
她结结巴巴的一通解释,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但是嘴巴已经不暇思索卟噜卟噜往外冒着一堆胡乱拼凑在一起的词语和句子。
韩祎任她揪着袖子,垂着眼,神色淡淡的落在她脸上。
得。
郁桃有种任她自生自灭的想法了,就这样吧,他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说她朝三暮四还是不懂矜持,要回去重新学一遍女德女戒三字经,或者是别的她都认了。
但是,唯独有点不服气的,刚才李庆文的脸红成那样,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但她的言行举止可都是拿着对方当弟弟的同门好友来相处,扪心自问——
她拽着男人的袖子,借力飞快站起来,往跟前凑了点,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大致是。
能清晰的看见她黑珀色的眼眸盛满晏蓝天际与明媚的阳光,小姑娘沾着粉色唇蜜的唇掀掀合合,清甜的气味萦绕......
“其实我还是喜欢比我大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