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月无灯
“我好像认错人了......”
“什么认错人?”
郁桃可怜兮兮的睁着眼,瞧住她,“郁苒那幅画你记得吗?”
张锦菱点头:“记得啊,怎么了?那画的不是韩世子吗?”
郁桃一双眼中现出一丝丝绝望,濒临绝境似的,“咱们都猜错了,那不是韩世子。”
不等张锦菱说话,她自言自语道:“其实我应当先问问韩世子的名讳才对,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差错,不过就是一个字,却是千差万别,要是真给人知道了,握着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下。”
张锦菱糊里糊涂,打断她:“不是,你能说清楚些吗?”
郁桃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方鼓足了士气,“我是说,郁苒那副画上可能不是韩世子。”
张锦菱:“......”
“你怎么知道?”
“哦?我能不知道”郁桃面无表情掏出那张纸片,“要是有人当着你的面称呼韩世子为韩祎,你觉得是那个人喊错了名字,还是这上头写错了名字?”
张锦菱将一张纸翻过看又翻过去看,最后道:“其实你可以往好处想想,毕竟韩世子尚且不知道这事呢?”
“他能不知道?”郁桃一掌按平画像,挤出笑容:“你觉着我这荷包被他要走之后,我再要回来,发现画像上的褶皱都被压平了,是哪个好心人半夜做得好事吗?”
张锦菱彻底呆住,身子往前探,震惊道:“他竟然主动找你要荷包?你是给他下什么苗疆情蛊了吗?”
郁桃极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无力的瘫倒在软枕上,一手将软枕上的苏绣抠出毛边来,自怨自艾:“果真是指望不上你,我千里迢迢从京中返回平阳城,想着此难也只有你可解,错付了。”
这事情够棘手,张锦菱想破脑瓜子,抓耳挠腮最后也只是从嘴里干巴巴挤出一句:“其实你还可以往另一个地头想想,不定是郁苒小时候不仔细,将这‘祎’和‘伟’写错了。”
“不过......”她望着窗外一阵,认真思索过后,兀自打了个冷战,再转过头,望着郁桃的一双眼饱含怜悯。
“我觉着你此番返回,好比虎口逃生,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必要好好想想你在韩世子身上种下的情蛊深不深,够不够他在紧要关头刀下留人。”
郁桃:“......”
张锦菱越说越离谱:“我看这几日漠北在招兵买马,要不你趁机混进去,待有朝一日韩世子结了亲,彻底忘了和你这遭事,想来也不过三五年,也不算迟,那时候你再回来,寻个如意郎君嫁了。所以说呢,你这一点尚且不错,能将韩世子这冰块焐热,自己却没有动心,干干脆脆的来去自如。想来韩世子若发现,按照他这般家室与傲气,定是不会原谅你的......狼心狗肺些呢......”
“欸?你哭什么?”
“你是嫌漠北太凄苦了吗?那可以往南边去啊,岭南一带的荔枝吃不尽呐......”
张锦菱趴在案几上,去擦郁桃脸上的泪,嘴里不住哄着,那泪水却像断了链子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她拿绢帕的手僵住,“你该不会是真动心了吧?”
话将说完,就见郁桃垂着头,肩颈一耸一耸的,呜咽的像只被遗落在巷子里的小野犬,悄无声息的落泪变成不时的低啜声,最后屋中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哭泣,似是强行抑制了着终于抑制不住的惶恐和委屈,迸发在眼泪中。
她哽咽里模糊不清的道:“他、他、是不是讨厌...我了,那天从......船上、上、下来,连话都没跟我讲。”
“唉。”张锦菱叹口气,伸手去抚她的肩,正欲安慰几句。
却见郁桃双眼红肿的抬起头,里面含着一包泪水,鼻尖通红,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嘴中呜咽:“他不理我,我又如何当世子夫人,要是费这么大劲,连这般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我岂不亏惨了呜呜呜......”
“......”
张锦菱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拎起郁桃:“走吧,先去找郁苒问问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3759
韩姯舒甚少住在东府中, 泰半时间都挨着哥哥的西府后院睡下。
端午那晚随父母亲用完晚膳,韩姯舒按照往日的习惯,落在哥哥半步后慢吞吞走着。
几近是瞧不清楚月亮的天儿, 连星点都没几颗,她一向胆子小, 往韩祎跟前凑近了几步, 但是没敢说话。
因为从下午起, 她其实也不大记得是什么时候,好像就是一转眼间, 哥哥的脸色就不好了。虽然常听旁人议论哥哥性子淡漠,但她见过他什么时候高兴, 什么时候生气, 哪怕是微不可查的变化, 也能感知。
于是, 在沉默中,韩姯舒伸出试探的手手, 扯了下哥哥的袖子,“哥哥, 你不高兴吗?”
韩祎拍了下她的脑袋,淡淡道:“没有, 只是累了。”
但这样的借口, 韩姯舒听得许多, 父母亲不高兴的时候也爱跟她说只是累了,因此她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你是不高兴,我原本以为你看见阿桃姐姐会高兴的, 所以写了请帖将姐姐请过来, 那早上你看见她的时候很高兴, 下午却突然不高兴,也是因为阿桃姐姐吗?”
韩祎默然不语,直到韩姯舒的院子外,不远处是夏日池塘里的蛙鸣声,她耳朵动了动,抬起头,一脸认真:“其实我看见了。”
韩祎拍拍她的脑袋,“看见什么?”
韩姯舒遣散周遭的仆从,眼睛瞄了瞄,凑近后小声道:“哥哥是因为阿桃姐姐将荷包要回去才生气的吧?”
“......”
韩祎默了一瞬,将她推进院里,“早些睡,明日教琴的先生会过来。”
她被推远,又自行挪回来,从袖中取出一物塞进他手中:“哥哥不要生气,阿桃姐姐若是做错了什么,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不能说的缘由,就像姯舒从前不肯学琴,是因为教琴的女先生每日来府中都是为了瞧你,她不认真教琴,姯舒才肯认真学琴。”
她仰头看着韩祎,“若是姐姐做了什么错事,想必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再者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哥哥何不给阿桃姐姐一次机会呢?”
“好,知道了。”
韩祎被一通碎碎念搅得额尖发疼,手捏着那一只四角尖尖的黍米棕,吩咐仆妇伺候郡主安睡。
这样的月色在京都极少,云层厚厚埋着月弯,似是故意躲避一般。
七宿打着灯笼从偏巷抄近道回去,夏日花木繁密,尚有几日不修剪,林立成荫,些许地方还需人矮身才勉强过去。
七宿开道不成,近旁的侍卫抽出刀鞘,斩落蔓长的枝叶,一大片树干落地,听见暗色中一声轻微的猫叫。
不等七宿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小团白色的毛茸茸从叶子里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两三步径直朝韩祎而去,绕着袖袍轻蹭,最后‘啪’倒在地上,翻起滚圆的肚皮,一双滴溜圆的眼睛望着众人,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韩祎垂眸,淡淡瞧着地上那一团。
“这是哪里来的小猫?”七宿看了一圈四周,仔细瞧了眼小猫白的不掺一丝白色的细软毛发,恍然道:“是小郡主养的那只波斯猫里生出的那一窝吧?就是那几只,前些个还给夫人看过,一个个顶漂亮。”
他将灯笼放在地上,正要俯身将地上的小猫抱起来,却见一只手于他之前落下,小猫缩在手掌中,舒服的打着呼噜,还不忘在手心蹭了蹭,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男人,眼尾微微勾起,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韩祎手指勾了勾小猫的下巴。
七宿试探着,“奴才给小郡主送回去?”
“不用。”
男人一手摘下猫毛上沾着的杂草,用指尖梳理着,继而搂在怀中,小猫便舒展着身子,极不怕生的眯起眼睛。
“留着吧。”
七宿笑着凑上去:“世子捡着它,就是这小猫的福气,要不您一道赏它个名字。”
韩祎抬眼看了看天上的云层厚蔽的月亮,低头轻轻拂过小猫的额尖,道:“叫桃子好了。”
七宿默不作声捡起地上的灯笼,背过头去摸了摸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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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姑娘家做过最没规矩的事,怕是便是此时。
一个将才与母亲闹了脾气,而另一个本应在府上学规矩与琴棋书画,好生在闺中待嫁。这会儿两人坐在马车中,而奔赴的方向便是洛安。
上一回郁桃往洛安去还是好几年前,段家老祖宗仙去,说想看看长孙将来的媳妇。那时候小姑娘样的年岁,尚且懵懂无知,站在白发皑皑的老祖宗跟前,只是想起从前祖母去时的模样,跟着一众人伤心的落下泪。
张锦菱看她一眼,丢了颗梅子过去,“想什么?还在为你世子夫人的位置操心呐?”
“倒不是......”郁桃慢吞吞将梅子放进嘴里,“只是想起上一次到段家,是段岐生祖母仙去的时候。”
张锦菱了然,那一回她自然知道,某人哭成一对儿肿包眼,好几天都没消下去。
婆娑的树影从地上擦过,郁桃撑着下巴望向马车外,“其实当时要是我再聪明点儿,便能察觉郁苒与我说话的口气,看段岐生的眼神不大对劲。”
“嗯?那时候不过才十二三岁吧?”
“可不。”郁桃嚼着梅子,“那日只有我与母亲入了老夫人房内,郁苒在廊上候着,等我从房里哭着出来,她瞧见我便跟着哭了。”
张锦菱满头疑惑,“站久了脚跟累着了?”
郁桃笑了下,“她哭完后,说了句‘看见姐姐哭,我便忍不住,隔着这般远却觉得和里头的老夫人格外亲近,许是我想祖母了’。”
“你知道吗?其实祖母生前最不爱郁苒这一套,时不时便会敲打一番,让她少把这些滑头用在我身上。”
张锦菱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早先我就说过,有些事情也怨不得段岐生,但凡是个男人多少便会栽在郁苒身上,柔若无依,又能红袖添香,让人多怜悯。”
郁桃龇着牙,阴森森的笑了下,“可不是呢......我去佛寺的那一晚,看见郁苒在我掌下哭出声,当即忍不住又扇过去一巴掌。”
“以暴制柔,还是有用的。”
“唉......”郁桃丧气的垂着头,“可如今她身怀有孕。”
“最好不过,她为了肚中的孩子,也不敢不交代实话。”
翘楚忽的掀开帘子,朝里头两位姑娘示意,“到地儿了。”
郁桃与张锦菱齐齐收了声,在马车里理好妆面衣裳,方才施施然搭着丫鬟的手落了马车。
她二人头顶幕篱站在马车前,见翘楚匆匆与门房通传的婆子说了几句,三两步迈下石阶,“姑娘,婆子说二姑娘不在府上,今日一大早到寺中祈福。”
“什么山寺?”郁桃挑了要紧的问,“婆子可有说名字?”
翘楚摇摇头,“不曾,这还是我递了一把碎银子才问出来的。”
郁桃挑挑眉,“再给一把碎银子就是,让她说清楚。”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婆子知无不言。其实段家门房的婆子算不得贪财之人,只是翘楚机灵会说话,一句比一句讨喜,银子搭的爽快,她便将知道的一并吐得干干净净。
寺是南贤寺,里头供了观音,晚间不定那么早会归府,只因郁苒有孕在身,嘴巴挑的很,说要去怀向酒楼吃一味做得极地道的松鼠鱼。
婆子听她们说是少夫人从前的闺中密友,顺带热切的给指了路,巷子出去往左走到尽头,外头修了小桥流水,远远听见水声的地儿就是怀向酒楼,少夫人最爱顶上的雅间。
郁桃吩咐赶马的车夫,往此处去。
洛安比之平阳城,更往南些,城中有怀向酒楼这般雅致的地头,还挺让人惊讶。像郁桃和张锦菱这般三句不离白的人,都能体会到其中三分雅意。
堂倌儿肩上搭着块儿白巾子,领着她们往顶头的雅间去,一面攒着笑道:“小的瞧两位姑娘不似洛安人氏,今儿偏巧楼上有位客官定了座儿,赶不及过来,正好紧着给您用。”
外头天色已淡,郁桃心不在焉听着堂倌儿说话,眼睛四处打量,顶楼不过五间雅室。
上楼的空档,拾已旁敲侧击的问堂馆儿,“我们姑娘本是来洛安探亲访友,不巧人不在府上,得了信儿过来酒楼问一问。”
堂馆儿心领神会,呵腰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亲眷?”
郁桃笑了下,说了两个字:“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