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他信步去了后头,寻思着得跟她解释一下,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他没以为她是问这事,并非故意跟她撒谎。
小女儿家还真是会莫名其妙撒娇闹小性子,于是谢澹决定去哄一哄。
他起身去了趟后头,却听说叶初沐浴过后已经回卧房躺下了。暑热天晚,小女儿家卧房里穿得清凉随意,谢澹就没再进去。
隔日一早端阳节,谢澹用了早膳只管带着叶初上山。
叶初兴致却不是很高,她夜间就没睡好。
不知怎么,叶初总有些心不在焉。她忍不住的想,昨日那个女子是谁,哥哥为什么要瞒着她?
哥哥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了,他会不会满心满眼都是别的女子,然后给她娶个嫂子……
她明天就十五岁生辰了,哥哥会不会也要她像韩瑾儿那样,有一天也会叫她去嫁人……
她不想嫁人,不想长大,更不想跟哥哥分开……
哥哥是不是不要她了……
哥哥对她太好了,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予取予求,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来。好到她什么都不用去想,如同哥哥希望的那样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然而自幼的经历就像一颗敏感不安的种子,埋在她的心底,不期然地就会发芽。
一种叫做患得患失的东西,让少女此刻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反正就是不那么高兴。
郢山风景秀丽,山林清幽,谢澹带着叶初来到一个小山谷,叫随身的侍卫们巡查过后在谷口守着,只带着叶初进了山谷,走过一段山石小径,给她看谷底的一片水潭。
“我很小的时候来过,七八岁上,还在谭边烤鱼。”谢澹问,“想不想试试?我叫人拿钓具和烤架来。”
叶初看看周围,却说道:“哥哥,焚琴煮鹤说的就是你吧,这么清静雅致的地方,你弄个架子烟熏火燎地烤鱼。”
谢澹:“……”
他拉着她在一片草坡上坐下来,正色道:“安安,哥哥平日里忙,不一定能时时顾及到你,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哥哥。比如你要是不高兴 ,你就告诉我。”
小姑娘心里哼了一声,侧头看看他,清亮的眼睛就像谷底的水潭,歪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好知道你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或者你想要什么。”谢澹道,“安安,哥哥最不希望的,就是你有什么事情也不说,藏在心里,一个人生闷气。”
叶初撅撅嘴:“我没生闷气啊。”
还说没生闷气,嘴巴噘得都能拴她的小马了。谢澹轻笑问道:“那就是心里藏了事情了?”
“我才没藏事情呢。”小姑娘心里哼了一声,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瞒不住他,她身边的丫鬟下人都是些鸡骨头兔子胆的叛徒,他想知道的事情早该知道了。
叶初扭过身子不看他,傲娇地抬着小下巴说道:“哥哥你欺负人,我一举一动你都一清二楚,我有什么能藏的事情?倒是你自己,是你先瞒着我,还说什么在御前当值,你陪人家姑娘逛园子你就逛呗,我又不说你,你为什么要撒谎骗我嘛。”
“就这事?”谢澹问。
叶初忸怩了一下,不知怎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扭头看着远处满目青绿的山林说道:“我没生气。你撒谎就撒吧,我又不能怎么着你。”
谢澹道:“就为这事,弄得你今天生辰不高兴?那你昨天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吗?”
“……”叶初扭头看看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表示生气了,反问道,“你自己撒谎心虚,怎么还反过来怪我了?”
“我不是怪你。”谢澹赶紧赔笑,纵容地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我哪敢怪你啊,我是不知道你因为什么事情,大好的日子惹你不高兴。”
他认真解释道,“昨日跟我同行的那个女子是我的属下,你以前见过的,在我们家跨院,你还叫人家姐姐呢,还记得吗?”
叶初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叶初说道:“这女子是谁跟我不高兴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生人家的气。”
“行,怪我。”谢澹无奈笑道,“今日小寿星最大,都怪哥哥,怪我不好。”
“……”叶初别扭了一下说,“我也没怪你,就是……”
就是说不清怎么不高兴罢了。
谢澹道:“我跟你说当值,确实都在忙各种事情,那女子是我的属下,我带她同行无非是处理公务,又不是背着你出去玩,就没觉得要特意告诉你。”
他说:“你昨晚若是直接问我,我不就一下子说清楚了吗,哪值得你不高兴,连你屋里的丫鬟下人也排挤我。”
“??”叶初侧头看他,睁大眼睛抗议道,“她们哪敢排挤你?一个个的都是些叛徒,看见你就害怕,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不说她们。”谢澹笑,往后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把双手枕在头下,悠悠说道,“哎,早知道因为这点小事惹我妹妹生气,管他什么事情呢,我昨日下午就不该出门。”
“哥哥!”叶初不好意思了,撒娇不依地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谢澹却伸手捉住她,拉她也躺下来。两人并排躺着,看着天空的行云,耳畔听着山谷里的声声蝉鸣,一时安闲静谧。
叶初躺了一下,她本来就瘦弱,养得身娇肉嫩的,便觉得草地上不是那么舒服了。
小姑娘索性坐起来,硬拉了谢澹一条胳膊当枕头,重新躺了下来。
她做得理所当然,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毕竟小姑娘原本就是在哥哥怀里、背上长大的。
谢澹却知道,这个枕着他胳膊、手里玩着一片草叶的少女,已经不是幼时那个小小的女娃儿了。
“安安,”谢澹叫她。
小姑娘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两只小手放在眼前,把手里的一根草叶弯来绕去地玩。
谢澹问她:“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东西,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啊,叶初想了想说:“我想要一辈子赖着哥哥,哪儿也不去。”
她翻身支起胳膊,趴在他臂弯里,清清澈澈的声音问他:“哥哥,你永远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谢澹莫名的一阵心疼。
他仰面躺着,仰望碧空流云,一时无言,只是默默地收拢被她趴着的那条胳膊,稍一用力,便把她抱过来压在胸口。
第50章 变故
哥哥,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哥哥,你永远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谢澹轻轻一喟, 心疼不已。
他静静抱着她,抚着她脑后柔软的发丝, 认真说道:“当然不会,哥哥和安安永远都不分开。”
小姑娘却还是不太放心,问道:“那你会喜欢一个别的女子吗, 你会娶个嫂子、然后跟她更亲吗?”
“不会。哥哥不会喜欢什么别的女子。”谢澹无声而笑,想了想问道, “那安安会喜欢别的男子, 然后想要嫁给他吗?”
“不要。”叶初笃定摇头道, “哥哥,你千万不许把我嫁人,你别吓唬我,我不想嫁人, 我哪儿都不去, 我要让哥哥养一辈子。”
“这样啊……那安安为什么不想嫁人呢?”谢澹抱着她,身子一挺从草地上坐起来, 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认真问道,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间的天理人伦。安安说不想嫁人, 是因为什么?”
“为什么要嫁人?”小姑娘反问道,“嫁去一个陌生的人家里, 还要在他们家过一辈子, 太可怕了。说不定还会遇到恶婆婆和难缠的小姑子, 就像韩瑾儿那样,她甚至都不认识她的夫婿,谁知道那人是不是坏人,会不会欺负她?”
谢澹觉得她能这么想挺好,丝毫不打算纠正,问道:“韩瑾儿跟你说的?”
“韩静姝说的,她说韩瑾儿不想嫁出京城,还偷偷哭呢,说希望她夫婿考取功名,能带她回京城来。”
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家,对嫁人大抵总会有某种未知的畏惧,宣平侯夫人平日待两个庶女算是宽厚,韩瑾儿不想嫁出京城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谢澹听到小姑娘这一番言论却挺满意的,甚是欣慰。
“对,安安说的很有道理。”谢澹笑,跟她说道,“哥哥跟你保证,绝不会把安安嫁给哪个男子,更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安安,安安不想嫁人,哥哥就养你一辈子。”
他一手养大的妹妹,凭什么交给别的男子,这世间谁也不配。
想嫁也只能嫁给哥哥。她不用去陌生人家里,不必担心夫婿不好,也不会有难缠的小姑子和恶婆婆。
谢澹总觉得安安还小,小女儿家未必就真正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没有经历过正常的父母家人的生活,自己也不曾教过她何为夫妻、何为男女。谢澹心念转动,他应该如何让她明白?
安安心思纯净无暇,他又怎么开口跟她说,哥哥对她抱有那样的心思?
小姑娘似乎满意了,安心下来。谢澹叮嘱道:“那安安以后记住了,外面的男子全都不是好人,让他们都离你远一点儿。”
叶初深以为然,点头答应着。
谢澹重又躺回草地上,叶初坐他旁边,嫌草地不舒服不肯躺,谢澹便伸出一条手臂环着她,一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惬意。
被山峰挡住的太阳终于爬了上来,强烈的阳光照进山谷,落在他眼皮上,照得他眼皮微微颤动,叶初便伸手去扒他眼皮。
“哥哥,你起来呀,快起来。”她扒开他眼皮,谢澹捉住她的手又把眼闭上,嘴角勾起笑道:“起来做什么?”
“可是你躺这儿又做什么呀。”叶初伸手拉他,撒娇道,“哥哥起来呀,你说带我来山上玩,又不是来山上睡觉。”
谢澹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握在掌心,小姑娘便换了另一只手来拎他耳朵,口中威胁道:“你起不起来,你不起来,我自己去玩了,才不要跟你躺草地上呢,说不定还有虫子咬人。”
谢澹被她拉着坐起来,懒散惬意地不想动弹,他望着谷底的潭水再次问道:“安安,你要不要钓鱼?这潭水靠近行宫不许人随便来,平常没有人捉,应当会有大鱼。”
小姑娘这会儿心情好起来了,似乎早已忘了刚才“焚琴煮鹤”那一番言论,站起来望着水潭问:“潭水这么清,真会有鱼吗?”
“有,这水很深的,鱼都藏在潭底。”谢澹道,“这里水凉,鱼少有土腥气,应当好吃。”
“那我们去捉,你叫人拿钓具来。”
谢澹被她拉起来,便握着她的手小心往坡下走,一边笑着调侃道:“不怕焚琴煮鹤了?”
“我又没说在这里烤。”叶初理直气壮道,“我们带回去吃不就行了。”
两人在山上消磨了一整天,上午钓到了几条当地人叫做“山细鳞”的鱼,这种鱼只生长在水质极好的山涧溪流活水中,据说十分鲜美,放在桶里叫侍卫先送回去。
因为小姑娘说不能焚琴煮鹤,午饭没吃上烤鱼,天又热也其实也不想烤。侍卫们在山林中支起行帐,他们就在山上吃了些带来的糕饼熟食和果子,午休过后继续探索山林,还摘了些野果,又特意等在山岭上看到夕阳,才下山回来。
下山途中,叶初已经完全累得不想动了,随行侍卫虽然准备了滑竿凉轿,谢澹还是一路把她背下山来,回到行宫。
谢澹回到房中,才听人禀报说太皇太后病了。
他问了问情形,便传了几个太医随行,从容去探病。太皇太后倒也没什么大碍,太医说暑热虚涝,心气郁结。
此事无解。谢澹看着太医诊治处方,又亲手伺候了汤药。
太皇太后道:“哀家年纪大了,今晚躺下了,明早就不一定能再起来,怕是也没几天活头了。”
谢澹道:“皇祖母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天气暑热,一点小恙罢了。您身子健朗,必定能长寿无疆。”
太皇太后嗤了一声,谁能长寿无疆。
楚从婵垂首说道:“太皇太后病了一整日了,叫人去清凉殿禀了好几回,陈公公却一直说陛下不在,说陛下跟几个铁甲卫将领出去了。”
“是朕的不是,皇祖母恕罪。”谢澹淡声道,“朕寻思今日难得清闲,就去山上走走,哪知道皇祖母病了。是朕不孝。”
太皇太后只摆摆手,双目微闭一副不想言语的样子,谢澹便叫太医好好诊治,又令淑妃和卫妃尽心侍疾。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从福宁殿出来。
谢澹一走,太皇太后便把闲杂人等都打发走了,只留了楚从婵和心腹的嬷嬷在跟前。
太皇太后问那嬷嬷:“此事确定了?”
嬷嬷道:“应当错不了。清凉殿那边有人亲眼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