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卫临波这才明白太皇太后传召的这个人竟然是叶姑娘。她心里咯噔一声,心说,糟了。
谢澹淡定地跨过一地摔碎的茶盏,躬身问了个安,便径自去椅子上坐下,问道:“谁惹皇祖母生这么大的气,这是出了什么事?”
“皇帝当真不知道?没的跑哀家这里做戏!”太皇太后便开始哭哭啼啼数落起来,从谢澹的皇祖父数落起,可怜她一个丧夫丧子的孤寡老妇,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子了,孤儿寡妇相依为命,谁知孙子竟如此忤逆不孝。
“……你们去,请各位宗亲进宫,请朝中老臣来,哀家要让他们给哀家做主,哀家要问问他们,哀家一个孤寡老妇,这日子还怎么活呀,竟让人折辱至此,这是要生生气死哀家呀……”
太皇太后一通声泪俱下,谢澹安静地听完,蹙眉问道:“竟有这事?”
太皇太后骂道:“你能不知道?少跟哀家装蒜!”
谢澹道:“朕今日在清凉殿大朝会,倒是刚听说。皇祖母如此动怒,是朕的不是,您先消消气,朕给您个说法就是了。”
太皇太后叫他这么一副不急不躁、漫不经心的样子噎得难受,气道:“那你就好好给哀家一个说法,哀家等着呢。”
“都是朕的不是,朕向皇祖母请罪。”谢澹道,“原来竟是为了安安。是谁跟皇祖母说朕身边有这么个人的?
“怎么,你还要质问哀家吗?”
“当然不是。”谢澹漠然一笑道,“只是谁把这事告诉皇祖母的,此人就该杖毙!此人传话都传不清,挑拨我们祖孙关系,害皇祖母如此动怒,这等用心险恶之人,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太皇太后心头一颤,定了定,仍旧声色俱厉质问道:“你这是怨上哀家了?哀家是你亲祖母,哀家也不过是关心你,你喜欢一个女子,哀家还巴不得呢,你把她放到后宫就是了,你把她养在外头、养在御前,这成何体统?哀家整日盼着你身边有个知心人,给皇家开枝散叶,给哀家生个曾孙,哀家今日叫她来,也不过是想见见这个女子罢了,哀家还能难为她不成?”
“皇祖母是朕亲祖母,您想知道安安的事情只管问朕,您要见安安只管说一声,朕带她来见您就是了。朕隔三差五都会来问安,皇祖母有话直说就是了,我们嫡亲的祖孙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谢澹漫不经心的语气顿了顿,反问道,“是谁撺掇皇祖母,宫里应当都知道朕今日清凉殿大朝会,早不去晚不去,非得趁着这个时候召见她,安安身边的下人不知此事,更不认识皇祖母宫里的人,才造成这般局面,这不是平白挑拨我们祖孙不和吗?如此用心险恶,皇祖母跟朕嫡亲血脉,可别受了旁人的撺掇。”
“你这反倒怪上哀家了?”太皇太后道,“怪不得那女子让你宠得无法无天,连哀家的人都敢如此对待,这眼里还有哀家吗?”
“皇祖母言重了。”谢澹道,“皇祖母有所不知,安安不是什么养在外头的女子,她是朕救命恩人的女儿,自幼被朕带在身边,是朕一手养大的。她被朕养得什么都不懂,半大的孩子,懵懂无知,能有什么错。都怪朕不曾好好教她,她若有错,自然全都是朕的错了。”
谢澹起身离座,微微躬身,恭谨说道:“朕跟皇祖母请罪,请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气得往坐榻靠背上一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旁边的嬷嬷见事不好,赶紧跪下说道:“太皇太后息怒,陛下息怒!陛下,太皇太后也是不知其中缘由,只听说您身边有个宠爱的女子,太皇太后心中高兴,想要见见罢了。太皇太后,陛下是您嫡亲的孙儿,对您一向恭敬孝顺,您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跟他置气呢。”
太皇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一哭二闹也没意思了,太皇太后迅速冷静下来,皇帝和太皇太后各自冷然端坐,殿内死一样的沉寂。
半晌,太皇太后重新开了口,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谢澹问。
太皇太后道:“你把人养在御前像什么样子,不合规矩!你喜欢她,就该给她个名分,好歹封她个位份,把她放到后宫里来。养在御前成何体统!”
“安安放到后宫?”谢澹玩味地冷然一笑,淡声道,“皇祖母,安安不一样,她又不是朕的嫔妃,进的什么后宫呀。安安自幼体弱,胆子又小,柔弱不能自理,朕哪敢送到后宫让皇祖母操心劳神,也只能自己小心养着了。左右她在朕身边都养了十几年了,她一个小女儿家,也坏不了多少规矩体统。”
“嗬!”太皇太后嗤了一声,说道,“那你哪天倒是带来让哀家瞧瞧,哀家倒要看看,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绝色。”
“皇祖母有命,改日朕带她来就是了。”谢澹道,“只是可能要等些时日,安安本来身子就弱,今日这么一惊吓,又传了太医了,只怕要好生将养一些日子才行。”
谢澹出了福宁殿,笑笑向陈连江吩咐道:“传下去,雨前斋丫鬟侍卫尽忠职守,所有下人,赏三个月份例。”
“哎,知道了。”陈连江窃笑,少不得叫人把这事传出去。陈公公心里嘀咕,这好事儿清凉殿咋没摊上呢。
谢澹一走,太皇太后又把新换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嬷嬷劝道:“太皇太后息怒。不过一个小女子,听这情形还是个病秧子,您犯不着因为个女子跟皇帝生了嫌隙。”
“他跟哀家还没生出嫌隙吗,他什么时候真心敬着哀家了?”太皇太后默了默,说道,“不知怎么,哀家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刘公公跪在下头哭道:“太皇太后,您给奴婢做主啊,奴婢这一顿打就白挨了?”
嬷嬷说道:“你就消停吧,今日挨这一顿打你命大,你就没听见皇帝话里话外那个意思,他今日若是问你个挑拨离间、办事不力之罪,你想怎么个死法?”
“滚!”太皇太后心烦意乱地挥退了刘公公,把闲杂人等都屏退,自己枯坐片刻,忍不住埋怨嬷嬷道,“都是你,出得什么馊主意,你怎么就没把那女子底细弄清楚!”
嬷嬷低头委屈,御前的人哪是那么好安插的。
太皇太后道:“叫人去承恩侯府传个话,让他们这阵子都小心一些,令家中子孙闭门读书,谨言慎行,这个关口可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 * *
皇帝口中“柔弱不能自理”要养病的叶初此刻头上就戴着那么大一朵牡丹花,骑着小马跑去找韩静姝玩。
叶毓回京后,宣平侯夫人也舍不得管韩静姝,关键也不太能管住,几天不见,韩静姝赛马成瘾,已经在王孙公子和千金贵女的圈子里面混个脸熟了。如今圈里都知道不要轻易答应跟宣平侯府的小千金赛马,输给她太丢脸了,可就算你侥幸赢了她,也不算什么光彩事。
叶初和韩静姝在韩家别院的那条路上会和,商量着去哪里玩。天热太阳晒,两人玩一会儿就该回去了,所以也不好走远。
从这个地方瞭望山下,就能看到山脚下一片空旷的赛马场,听说这几日有一个什么蒲月诗会,京城世家一年一度的诗坛盛会,要举行一连三日,各家公子和贵女们大约都去了,要在此展示才华,还要选出每年的诗魁。
没人赛马,韩静姝有些失望,两人一商量,决定去郢山西苑玩。行宫西北侧专门辟出一块,建成了一个大园子,叫做西苑,湖光山色,跟行宫相对独立开来,避暑的皇族可以来此观景散心,附近行馆别院的王公贵族们都可以来游园。
叶初想了想,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去了以后才发现今日人似乎很多,入口道上车马拥堵,好多王孙公子和千金贵女,叶菱稍稍一打听,便听说今日的蒲月诗会就在西苑的洗翠亭举行。
叶初和韩静姝一对视,不约而同地决定来都来了,避开洗翠亭,玩一会儿就回去吧。
她们沿着花木山石的小道走过去,迎面遇上几个贵女,见了她们,一群人眼睛便纷纷向叶初望过来。叶初顿时没了游园的兴致。
几人小声在讨论她是不是嘉仪县主,其中有一个前阵子见过的王姒,便忙着跟旁边人说,这个不是嘉仪县主,嘉仪县主已经在洗翠亭那边了。
王姒说:“她应当是宣平侯府的亲戚,跟县主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亲缘,所以有几分像,你看她旁边那小孩,不就是宣平侯的孙女吗。”
另一个贵女道:“这女子穿衣打扮可不像小门户的,你们看她身上的衫子,是不是江南的轻容纱?还有她头上那个牡丹花,复色的牡丹可都不是凡品。”
王姒说道:“家里怕是有几个钱,反正没什么官职的,问她家门都不敢报。我看她指不定是个商户女,所以才会来宣平侯府攀高枝。”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跑过来,跑到叶初面前腼腆地行了个揖礼道:“这位女郎,学生这厢有礼了。”
叶初侧头看看旁边的叶菱,眸光询问:他说什么呀?
那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白衣,拿着折扇,看上去倒是挺斯文,说话腼腼腆腆,一脸笑容问道:“请问女郎是哪家府上的姑娘,一向不曾见过,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吗?”
叶初停住脚,胳膊稍稍碰了下叶茴,叶茴开口道:“不是,我们就是随意游园,不参加什么诗会。请公子不要打扰。”
白衣少年一脸腼腆,似乎没听出人家在撵他,笑着问道:“请问女郎,您这头上插的可是洛城锦?”
叶初蹙眉,这人到底说什么呀?
白衣少年笑道:“若是我没看错,粉紫二色相间,必定就是洛城锦了,这花十分名贵珍稀,千金难求,戴在女郎头上真真是花如其人、天香国色。”
叶初歪头瞅了他一眼,明白过来他是说她头上的牡丹花。
这时王姒走过来说道:“这般名贵难养的牡丹,叶姑娘就这么摘了戴在头上呀,当真是忍心辣手摧花。”
叶初想说又不是我摘的,是我哥摘的,你有本事说他去,话到嘴边却笑眯眯问了一句:“干卿底事?”
白衣少年憋不住扑哧笑了下,王姒脸色一噎,气得跺跺脚一扭身走了。
“姑娘不要生气,这朵牡丹戴在您头上才不会辜负了它倾城颜色。”白衣少年躬身揖了一揖,笑道,“在下卫麒,原来姑娘姓叶呀。”
他身边的书童则朗声介绍道:“我家公子是太学学生,卫国公府三房嫡出的小公子。”
叶菱道:“抱歉这位公子,我家姑娘无意结识您,请不必打扰。”
“是我唐突了。”那少年说道,“学生不是歹人,并无恶意。我们今日来参加蒲月诗会,可否有幸邀姑娘同行?来的人都是京中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的公子小姐,大家同赏山色,以诗会友,便是不想作诗也可以游湖,叶姑娘不妨就去玩一玩吧?”
韩静姝扬声说道:“我姐姐都跟你说了不要打扰、不要打扰,我姐姐最不喜欢生人了,你听不懂吗?”
叶初这会儿是妥妥没了玩耍的兴致,她清凌凌的眼睛带着几分懊恼扫了那少年一眼,伸手从头上扯下那朵“洛城锦”,一边心里埋怨谢澹,一边转身就走。
谁知那少年一溜小跑追了上来,口中叫着:“叶姑娘,叶姑娘……”
叶茴刚想使坏,突然从旁边窜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直直向那少年撞过去,两人重重撞到了一起,那少年斯斯文文,身单力薄的,一下子就被撞得摔倒在地上。
旁边书童吓了一跳,反应过去扶,口中骂道:“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不长眼睛的吗?”
对方丝毫没让,嚷嚷道:“他自己怎么走路的,乱跑什么,我还说他先撞到我的呢。”
“胡说,分明是你忽然撞过来的,伤了我家公子你担待得起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撞他了,今日就是他撞到我了,我还伤了呢!”
撞人者显然深谙吵架之道,双方几句话便吵得不可开交,引来了很多人围观。叶初则拿着那朵牡丹花自顾自离开。
她一路回到雨前斋,跑进谢澹书房,噘着嘴把那朵已经蔫巴了的花扔在谢澹书案上。
“怎么了?”谢澹问。
叶初背着手走过去,摇头晃脑说道:“这朵花叫洛城锦,价值千金。”
“??”谢澹问,“然后呢?”
叶初:“你辣手摧花!”
谢澹失笑道:“我哪里知道它价值千金,满园子那么多花花草草,我还能能都认识呀,就看它好看罢了。”
他捡起那朵花看了看,笑着哄道:“它若是当真价值千金,戴在你头上,不比养在院子里没人看见的强?”
“我说不过你。”小姑娘哼哼道,“反正都怪你。”
第52章 藏姑娘
郭珩旁观了这一出闹剧。从他的眼睛来看, 撞倒卫麒的人自然是故意的,为何这么做,恐怕就跟那少女有关了。
从那少女出现在西苑, 就有人告诉了郭珩。这是郭珩第一次亲眼看见叶初,见到她的第一眼郭珩不禁也吃了一惊, 这少女确实像。
他心中在揣摩着,这少女怕不只是宣平侯府亲戚这么简单。郭珩叫人查过,可什么也没查到, 这少女就如同凭空出现的一般。
郭珩不禁联想到那个同样神秘的叶执。
郭子衿在蒲月诗会上表现不俗,虽说没夺得诗魁, 然而蒲月诗会的诗魁自来也少有女子夺得过, 她今日做了两首咏物诗, 却也是备受称赞。
晚间回到王府别院,郭珩便同郭子衿说起白天的事情,郭子衿听了笑道:“那女子确实灵秀可人,卫国公府那位小公子恰是知慕少艾, 也难怪不顾斯文硬缠着人家搭话了。”
“撞倒他的人只怕是故意的, 那女子身边有人暗中跟随保护,她的身份应当没那么简单。”郭珩思忖道, “为兄这几日叫人查过, 竟没查到这女子出身来历。你说她似乎还有个哥哥是不是?”
郭子衿点头道:“她自己说的,说家中有个哥哥。”
“都姓叶,同样查不到出身来历。”郭珩道, “哪有那么巧。”
“兄长是怀疑,这女子跟那个叶执有关?”郭子衿想了想说道, “如此看来, 还真有几分可能。不过兄长也不要再纠结此事了,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了个庄子费那么多大力气,我早就不想要了。兄长胸怀大志,整日要忙那么多事情,一个庄子远没有那么重要,不如此事就算了吧。”
郭珩道:“哪里只是为了个庄子。妹妹身份贵重,将来又是要做皇后的人,这女子跟妹妹长相相似,身份来历不明,万一让有心人加以利用总是不好,我自然多关注一下。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卫国公府三房的小公子听说摔得不轻,是被下人用轿子抬回去的。知道此事的人便私下议论,卫国公府可不好得罪,尤其卫麒的堂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铁甲卫统领卫沉。
卫家是文臣出身,家中子弟也多是读书人,却偏偏出了一个弃文习武、位高权重的铁甲卫统领,那撞倒卫麒的人只怕要倒霉了。
卫沉见到这个堂弟时,卫麒胳膊也磕破了,腿也摔伤了,老祖母和三婶正在心疼不已,叫卫沉务必找出那撞伤堂弟的人讨回公道。卫沉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能出现在西苑的人非富即贵,怎会有人故意撞人,还主动挑起口角闹起来了?
谁知被撞的倒霉孩子半点都不关心别的,一把拉住卫沉道:“堂兄,都说你是铁甲卫统领神通广大,你快帮我查查,那位叶姑娘是哪家的姑娘,可有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