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棋
谢留将婚书递过来,冷酷的俊脸没有一丝温暖地对着她,薄唇残忍道:“你签了字,拿上这本休书,就不再是我谢留的妻,与我再无瓜葛。”
胭脂不可置信地摇头。
她过来的路上想了许多,想再见谢留,他会对自己说什么,但无论如何,都不是现在这样的。
“不,我不要。”
胭脂莫名地就想拒绝,她伸手打开眼前的东西,可是谢留的手固执而可恶地一定要将休书递到她面前,不许她逃避地道:“你没的选择。”
“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打断他们的不是谢留,而是不知偷听了多久的谢愠,“你哪怕不是杀了我阿翁的凶手,却也是帮凶!阿兄不与你计较,你怎么还有脸留在这个家中,自然是要休了你了。你这个毒妇,如何配得上他?!”
谢愠的发怒被人拦住。
胭脂终于明白了她的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要与她算账。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谢伯卿刚安葬不久,谢府就迎来好些提着礼物登门的熟客。
胭脂恍惚间,更瞟到了宋霄炼手里提的东西,上面的大红喜字瞬间如针扎一般,让她感到刺目。
她看向寡情冷淡的谢留,“是,是谁?”
“你见过的。”
谢留:“她比你温柔,比你善良,更比你出身高贵——”
不容他说出那个名字,胭脂已经大概能猜想到了。
“住口,别说了。”
谢留恍若未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定要让她清楚地听见才行,“她是圣人亲赐的一门贵女,是你比不了的好女子……”
胭脂顿时有种头晕目眩的笨重,她想她今日刚出狱,还想祭拜一下谢伯卿,再与谢留他们说道那天发生的事,可是这里所有人都不给她机会。
她呼吸沉重,面色发白地问:“一定,一定要这样吗谢灵官?你怎么会娶别人,你说过要与我好好过日子,你心里有我的呀。”
胭脂试图回想谢留当初对她的承诺,希望他也能记起来。
可是下一刻,她呼吸都停了。
“怎么。”
谢留:“我装得很像吗。”
“你……”
那张冷峻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得逞的戏谑和近乎无情的荒唐冷笑,“不那样哄你许诺你诸多好处,以你爱慕虚荣的心性会信?不错,都是骗你的。”
“我怎会再真心喜欢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在战场的每一日,都是为了回来报仇才咬牙扛下每一场厮杀。”
“真心?你也值得被真心相待吗?”
无法再形容胭脂当时的神色。
她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难受的滋味不比在牢狱里被谢留占有后抛弃要少。
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么,需要接受他这样的羞辱?
好多人在这,好多双眼睛都看到她是如何在谢留跟前被奚落的,可是没一个人同情她,各个都冷眼旁观,流露出恶人被惩治后痛快的面色。
“谢灵官如今不比从前了,他可不用再屈尊降贵你一个妇人。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议论声纷纷响起。
“……大军归朝那日,被争相迎颂的当朝新贵,你以为是谁?”
“是谢留,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十步杀人……意气素霓生’传的就是他的美名。只有你这个蠢妇才会贬低轻视自己的夫君,以为他不过尔尔!”
“以前他是你嫌弃的傻子,如今可不是了,如今他已是圣人亲封的武神,你看到的那些箱子就是圣上派人送来的封赏。”
“圣人得知他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个毒妇,便为他赐下一门新的婚事,很快谢留就会与其他贵女定亲,府里已经没了你的位置。”
“你识相些,别惹人嫌,签了休书就走,可落个让人撵走的下场!”
那些声音不知从哪儿来的,嗡嗡嗡的,四面八方都是,吵得胭脂心率失衡,只能捂着心口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仔细理着他们说的话,才发现原来谢留这么厉害。
喔,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是真的想跟她和好,原来是为了骗得她一颗真心,再像今日这样将她当众羞辱抛弃。
原来,原来他这么忍辱负重。
“……那你,装的可真像啊。”
好半晌,待那些声音如潮水退去,胭脂扶着门框,站稳身子重新面对谢留。
下一句话,更让他神情阴冷个彻底,“还好,还好我没有真的信你,更没没将真心真正赔付在你那。”
此话一出,周围人包括谢留,脸色均变。
面对那么多疾恶如仇的看着她的眼神,胭脂如愿以偿地露出蛇蝎心肠的笑颜,她咯咯咯地捂面,笑声尖锐凄凉。
她指着谢留道:“早知你跟那个女子情投意合,我还拦你们做什么?贵女?我也是个贵女啊!”
看客嗤道:“这疯女子,还在胡说什么。”
胭脂顺着声音瞪过去,她目光跟淬了毒的针尖一样。
众人看着这副模样的她,竟然没有人出声再训斥了。
胭脂狠狠盯回谢留:“你信不信?谢灵官你信不信我也是个贵女?我有个比你差不了的好出身,好家世,你有过的我全都有,一样不比你少你信不信!”
只要谢留说信,胭脂便想着告诉他那日在武陵巷发生的一切。
事无钜细,她同谢伯卿的谈话每一句都会告诉给谢留听。
谢留不屑:“还在做梦?”
胭脂一腔诉说全部真相的热血瞬间凉透,如冰封一般坠入河底。
“让你说时,你不说,以为什么事都会由着你?你想说的我已不想听了。”
谢留:“签了婚书,从此离开这座京都城,你我姻缘了尽,不再相识。”
“把墨笔给她!”
“签吧!”
“快签!”
众目睽睽下,成了众矢之的的胭脂不得不拿起笔,对着婚书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笔墨被抢走,一本婚书塞到她手中以后,胭脂眼睛红红的瞪着谢留,“你想好了?”
大概是还有那么一点旧情。
在被赶下谢府的台阶前,谢留还命人拿了个包袱给她。
“里面的盘缠够你去到其他地方,京都再无你藏身之地。”
他眉目间没有半分柔情不舍,有的只有狠厉不耐,“别再让我看见你。”
胭脂抓着包袱,跌撞地往前踉跄几步。
神色狼狈,形单影只。
她自嘲地笑了笑,抹掉眼泪,认命地离开这里。
谢府门口,不知是谁瞟了眼婚书上的落款,“陈……陈定微是谁?快追去,让她改了,这胡乱写的名儿……”
“胭脂!”
她没走远,不过几步之遥便回了头。
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最中央默默睇着她的谢留身上,片刻,温声而有力的道:“那个人你记好了。”
“我不叫胭脂,我叫陈定微。”
“定倾扶危,识微见远。我有父有母,博学多才,出身名门,我是他们心尖人,也曾被寄予厚望,我不是没有来路的孤女,这就是我的名,我的根。”
从未遗忘,从不敢提。
如今倒是大大方方,终于承认了一回。
说罢,她身形像一道零落的蒲柳,越来越清透,越飘就越远。
彻底消失在谢留眼前。
第34章
离开谢府,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胭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子里还有一丝怔忪。
她就这般被谢留休妻了。
曾经的谢家,是逃离不开的桎梏。
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胭脂自嘲,她忘不了当时那么多人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尤其谢留对她表露出来的嫌恶的高姿态。
秉持着同为名门之后的自傲,胭脂不曾对着谢留有一句哭求挽留,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明显低他一等。
她绝不会让人看她一丝一毫的笑话。
绝不。
只当说出那个代表身世的真名起,胭脂就不再是胭脂,而是破开多年伪装的前陈家贵女陈定微,万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摇尾乞怜。
然而,知道她身份谢留会不会去查验,这都不是胭脂所关心的了。
她也不想谢留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只一路向东。
手里的包袱还算有些份量,胭脂并没有自命清高地认为自己不需要盘缠,若要离开就少不了这些身外之物。
谢留不想在京都看见她,那她此刻该去往何处,何处又是她真正的归宿。
胭脂步履匆匆,没有目的,等听到旁人叫她一声“娘子水路走不走”,她抬头一看,才知自己糊里糊涂走到了京都码头。
面前的船坞停留着许多船舶,周围是同她一样背着包袱等待离开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