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以往只听过县主的美名,却没想到本人竟然比仙女儿还美,真真是不负盛名。”高袁氏笑道。
而比起长孙愉愉的光艳夺目来说,高袁氏这个主人却就黯然无光了太多。四十来岁的妇人,衣着虽然华丽,却难掩眉间的川字皱纹,那是常常蹙眉才留下的痕迹。皮肤也有些暗淡偏黄,眼角皱纹颇密。
寒暄过后,长孙愉愉坐在椅子上任由人打量,上来攀谈的她也来者不拒,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让所有人都宾至如归。虽说今儿她可不是主人。
然而高袁氏有些诺诺,竟丝毫显不出主人的身份,也显不出州牧夫人的气势来,再往长孙愉愉旁边一坐,就跟个婆子似的。
第168章
长孙愉愉被群星环绕, 少不得有人问,“县主,你这裙子可真是太美了, 怎的从没见过这种布料,这牡丹花染得可是太美了。是京城新出来的么?”
长孙愉愉手持白狐毛簇成的折扇,轻轻放在颚下摇动, 闻言笑道:“这就是建昌府的料子, 京城那边儿还没有, 只是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从咱们南边儿传过去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俏丽妇人惊讶道:“咱们建昌府竟然有这等料子?我们怎么没见着啊?”
“也是新出来的。你是……”长孙愉愉虽然看过小册子,但是那上头又没有画像, 她也不知道谁是谁,高袁氏也不出来介绍。
却听那小妇人自己介绍道:“回县主,妾是甘氏, 因今儿宾客太多, 才出来帮着夫人照顾客人。”
甘氏长孙愉愉是知道的,高子离的宠妾,只不过长孙愉愉没想到的是,高子离宠这位甘氏,竟然宠得她在这种日子都能出来四处见客周旋, 还处处冒头了。
当然长孙愉愉没有因为甘氏的不懂规矩而给她脸色看,虽然高家这种家风在京城是要被所有人诟病的。
而这甘氏似乎觉得长孙愉愉搭理了她就是鼓励, 便一直围在长孙愉愉身边。“县主,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茶都喝的, 给你特地准备了咱们这边儿的玉露茶。”甘氏道。
旁边一个妇人似乎生怕长孙愉愉不知道玉露茶而辜负了甘氏的一片心意, 赶紧补充道:“县主, 那玉露茶只有咱们这儿玉露庵老尼姑侍弄的几株才是真的玉露茶, 寻常人可拿不到, 也就高州牧府中才有呢。”
长孙愉愉这会儿已经知道那插话的妇人是谁了,正是永昌府知府夫人,不过是续弦的。看她上赶着帮甘氏说话,就知道甘氏这位如夫人,比高袁氏这正头夫人有牌面多了。
“我不喝茶,平日里也只喝白水的。”长孙愉愉谢绝了甘氏的好意。
这让甘氏有些下不来台,但是高袁氏却是满意了。
午饭后,高府请了戏班子唱戏,长孙愉愉向高袁氏告了辞,她实在是撑不住一整日应酬,当然也没这个必要。
待回了自己的宅子,长孙愉愉吩咐冬柚道:“给甘氏那儿补两匹缬染纱去,再送一套珍珠头面。”
冬柚应了是。
莲果在旁边问,“给袁夫人也只送了两匹,这给甘氏也送两匹,是不是有些……“
冬柚给莲果解释道:“高州牧早就不去袁夫人的院子了,如今他府中上下张罗管家的都是甘氏,县主自然要高看甘氏。”
成亲后的女人家有没有面子,一要看夫君是谁,二还得看自己得宠不得宠,似高袁氏那样的,长孙愉愉只能恨其不争,还害得她屈尊降贵去搭理一个妾室。
从回府开始,长孙愉愉就有些不得劲儿,捧着脸对着窗户发呆。她也是今日才忽然醒悟,若是陆行心里没她,以后她指不定也会落得高袁氏那样的下场的。
吹不了枕头风的女人,其他人自然就不重视了。比如,长孙愉愉对高袁氏就是如此。
长孙愉愉之所以不得劲儿,是因为她意识到她将来全指望陆行了,少不得得反过来伺候好陆行,只希望他能在外头的时候给她做点儿脸面。要是让人知道她这个华宁县主和陆行不和睦,外头人指不定怎么看她笑话呢。
但是长孙愉愉在陆行跟前哪儿弯得了膝盖?她不挑剔他都不错了,于是她才烦躁,郁闷。
陆行回屋时,一眼就感受到了长孙愉愉的惆怅。“怎么了?”陆行问。男宾和女宾是分开的,所以陆行也不知道内院的情况,只当长孙愉愉可能受了冷待。不过他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只或许是她没成为群星中的月亮?
长孙愉愉不开心地瞅了一眼陆行,嫌弃道:“你先去洗洗吧。”
陆行梳洗出来,长孙愉愉依旧还在窗边捧着下巴发呆。他没急着上前,而是给莲果递了个眼色。
两人去到门外,陆行问:“县主是怎么了?”
莲果摇摇头,“下午回来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把白日里遇到的事儿跟我说说,不要有遗漏。”陆行道。
莲果细细说了,陆行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按理说长孙愉愉该是春风得意的,不得不感叹女人心海底针。
陆行重新回了屋,往长孙愉愉身边坐下,“这儿冷,你又不耐火盆,要不要去床上靠着?”
冷是真的冷,可是躺在床上陆行又看不到她不高兴,长孙愉愉的确想去床上,但是却不能陆行说什么就什么。
她正要反对,下一刻却已经被陆行给抱了起来,长孙愉愉立即发作道:“你能不能别管我?让我静静不行吗?”
陆行抱着长孙愉愉往床边走,长孙愉愉倒是没挣扎,双手还顺势搭在了陆行的脖子上,可嘴里却不饶人,“陆九,你别以为圆了房就能随随便便管我,不经我的同意……“
陆行倒是想管长孙愉愉,想让她就在家里哪儿也别却,他讨厌别的男人在嘴上议论她。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长孙愉愉不是能关在家里的性子,她必须得被群星拱卫她才开心。
“我倒是想管,但是管得住么?”陆行将长孙愉愉放到床上,替她除了袜子,摸着她的脚冰冰凉的,又用手替她搓了搓。
“以前也没见你管啊?”长孙愉愉有些不满,感觉陆九忒地现实,没圆房那会儿就没见他这么关心过自己。
陆行将长孙愉愉暖和过来的脚放入被子,正打算上床搂住她,却被长孙愉愉推了开去。“你不去洗手?”
“那是你的脚。”陆行道。
“我的脚也不行。”长孙愉愉不讲理地道。
陆行无奈只能叫莲果打了水来洗手。
然则长孙愉愉并没有因为自己刁难成功而多开心半分,她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她很清楚,如今不过是刚圆房,陆行对她正新鲜,也腻于房事,但将来呢?她年老色衰后又会如何?
所以她娘亲是对的,至少陆行不会纳妾回来膈应她。
可是这跟她长孙愉愉本身无关,哪怕陆行娶的是韦嬛如或者姜云,他也都会如此的。
陆行洗过手回来上床,就看到长孙愉愉躺在床上,眼圈发红。他轻柔地将长孙愉愉拉入怀中,替她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她,嘴唇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
陆行不这样还好,他如此温情,长孙愉愉眼睛就更酸了。这人对她的好,不过是对他妻子好罢了,没圆房那会儿他对自己多冷淡呐。
一时长孙愉愉觉得这亲事真是没意思。没意思归没意思,她却还得反过来好生伺候着陆行,不能落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名声。她如今年纪轻轻,容色了得还好,但花无百日红,她总会老去的。
当然现在想这些也是杞人忧天,她身子本就弱,指不定活不了多少年呢?一想着自己活不长久,而陆行转头就会娶新妇,更年轻,指不定还更漂亮,她就悲从中来。她若是死了,这世上除了她娘亲,谁能记着她,谁会为她的死伤心?
想到这儿,长孙愉愉的眼泪就再忍不住了。
陆行感觉到自己肩头突然湿热,只能轻轻扶着长孙愉愉的后脑勺,逼她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双眸含泪,梨花带雨。其实陆行心里很清楚,长孙愉愉没遇着什么事儿,顶多就是悲春伤秋的无病呻吟,可偏偏她一流泪,你的心就像被拧了一般,陆行一边儿觉得她好笑,又一边儿心疼她。
长孙愉愉被逼仰着头,承受着陆行细细的吻,他在吻去她眼角的泪,长孙愉愉的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哭得哽咽地道:“我要是死了,你不许只守一年,怎么着也得守三年。”怎么着也得叫人知道,她长孙愉愉是得丈夫欢心的。
陆行简直哭笑不得,“你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一整日不高兴就为这个?”
这男人懂个屁啊,长孙愉愉觉得陆行没法儿理解自己,她索性再不理会他,扑在枕头里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陆行在脑子里搜了一圈儿,也理解不了长孙愉愉这种无厘头的伤感。其实长孙愉愉自己脑子清醒后,估计也想不出,她是怎么从正妻不得宠这种事儿,转到自己若果死了的伤心的。
但此时此刻,眼下、当下之际,长孙愉愉哭得如此伤心,却没等到陆行的回答,她从枕头里抬起头看向陆行,以一种极其轻缓的声音道:“所以,你,是不答应?”
真的,长孙愉愉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儿都不过分,她人都死了,也不是不让陆九再娶,不就是让他守三年么,他本就要守一年的,不过只是多出了两年,而陆九竟然不同意,连假装同意都不肯。
她究竟嫁了个什么人?!长孙愉愉有些绝望,只那么哀伤地幽怨地望着陆行。
陆行原是觉得长孙愉愉乃是悲春伤秋,但这会儿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却忽然多了一丝不确定,而至恐慌。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陆行有些急地问出,他倾身过去搂长孙愉愉,“是不是又便血了?”上回长孙愉愉出事儿就是如此,也没太多的征兆。他想着这次从建昌过来,一路骑马长孙愉愉本就受了苦,也没怎么吃东西,到了广邑又要打叠精神应酬,为了朱慧兰穿的又是新衣裳,今日在高府午饭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如此种种的小细节加在一起,陆行很有理由自己吓自己。
第169章
长孙愉愉微微发愣地张开嘴巴, 怎么就说到便血呢?该死的陆九,是谁允许他随随便便讨论这种话题的?就算他们已经有了亲昵的事儿,但也不能口无遮拦地讨论那什么吧?
陆行在长孙愉愉这里得不到答案, 下一刻他就翻身下床开始喊莲果。
长孙愉愉一把拽住陆行的袖子,“你干什么?”她这会儿也不哭了,主要是忘记了。
“我去净室看看。”陆行道。
长孙愉愉气得都无力了, 这陆九还真是不讲究啊, 去净室看什么, 看恭桶?
“没事儿,我没事儿, 我只是假设而已。”长孙愉愉恼羞地道,她觉得陆九今儿可能是脑子喝酒喝坏了,人话都听不懂了么?
但是陆行没理会长孙愉愉, 小县主那性子他很明白, 死要面子活受罪,尤其是涉及吃喝拉撒的事儿,她不好意思说,就憋着,藏着。
因此陆行还是去外间跟闻声而来的莲果再仔仔细细地问了个明白。
“就是怕县主饿着, 早晨在家里用饭就多用了些,午饭时在高府, 县主只进了小半碗白粥, 碗筷都是咱们自己带去的。傅婆还去那边儿厨房看了的, 熬粥的罐子没有油。”莲果道。
陆行问完了话才重新回转内室, 与长孙愉愉两两相望。
长孙愉愉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 脸上有些发烧, 她这都哭的啥跟啥啊, 她华宁县主能混成高袁氏那样么?
长孙愉愉拉过被子背转身对着陆行躺下,打算用睡觉来掩饰尴尬。
陆行熄了灯,上床从背后搂住长孙愉愉,由着她抖了抖肩膀,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后颈。
“守三年怕不是我能决定的,家里曾祖父、祖父和老太太都在,大伯父和大伯娘肯定会替我张罗亲事,为了让老人家安心,我也不能拒绝。”陆行死死地箍着想要踢他的长孙愉愉。
“所以,县主你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气自己,郁结最容易生病。”陆行亲了亲长孙愉愉的脸蛋,“你也别担心自己身子弱,虽说不能食荤腥,但公主从小就请太医调养你的身子,没那么弱的。温泉庄子的菜蔬足够,哪怕大冬日也不缺。你最近吃的鸡子也是用公主府的法子养的,人参、当归、大枣那些磨成粉做的饲料。”
长孙愉愉也不闹了,转过身望着陆行,“你怎么想着用那法子养鸡的,不觉得奢侈么?”
陆行亲了亲长孙愉愉的嘴唇,“只要你吃着好就行。”只要长孙愉愉能吃,吃了对她好,别说一两银子一个的鸡子,便是十两,不也得供着她吃么?
其实那鸡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成的,从孵出来开始就得用那种饲料喂养才行,而长孙愉愉和陆行圆房不过是也才一个来月。
”那我要是真回京了,你这些鸡养出来下蛋给谁吃啊?”长孙愉愉觉得自己可算是找到陆行话里的漏洞了。温泉菜蔬可以人人吃,但这种鸡子儿却不是陆家人的作风。
“想着你回京的时候,我把鸡也一起给你送回去。”陆行道,他还能被长孙愉愉给拿住?他话虽如此,但手上的动作却是又把长孙愉愉搂得紧了些,低头用鼻尖去蹭她的脸蛋。
长孙愉愉总觉得陆行打从圆房后待她的态度可是亲近了太多,心里虽然也有些得意,可又觉得陆行是为了房中事儿,不是为她本人,因此既有些鄙薄他,又有些鄙薄自己。
良久,听得内室没了动静儿,莲果和冬柚才松了口气。
“这大半夜的县主哭得那样厉害,我还以为是出事儿了呢。”莲果道。
冬柚抿嘴笑了笑,“都跟你说了别担心的,姑爷有法子哄县主开心的。”
然而这一个夜里,并不是只有长孙愉愉才惆怅、郁闷的。
高袁氏应酬了一整日,晚上还得关心她女儿的亲事。“怎的这般闷闷不乐,昨儿我不是让你自个儿去前院偷偷瞧一瞧的么?可瞧见有中意的了么?”
高玉琳的惆怅正与此有关。她娘亲一提这事,她就想起了昨日里遇到的那个人。
她爹做寿,她又正是要定亲的年纪,所以但凡有心的,家中有子侄的这回都到了广邑府,然则那群乌压压的男子里,高玉琳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剑眉星目,鬓若刀裁,他的俊朗干净、利落,没有寻常男子那种脂粉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沉静,你只看着他,就觉得安心。他不论跟谁说话都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自有一股谁也掩盖不住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