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长孙愉愉紧闭着双眼就是不松手。
陆行无奈,只能将长孙愉愉拦腰抱起,抱着她走到了林中的马车边。若是长孙愉愉此刻睁开眼睛看看,就能发现马车还算齐全,但驾车的车夫却落在一丈外的地方一动不动。那络腮胡倒是在地上动弹了两下, 陆行经过他用脚在他身上踢了踢,他就没再动弹了。
陆行抱着长孙愉愉, 费了点儿力气才将她的鞋袜以及腰带从车厢里捡了回来。
陆行将长孙愉愉放下让她重新坐在枯木上, 蹲身拿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用手替她将脚背上的脏东西擦去, 然后把鞋袜穿在她身上。“我们得赶紧离开, 想来你也不愿意再让其他人看到你这幅模样。”
长孙愉愉还在麻木中, 所以任由陆行以手擦拭她的脚, 听得他说话,脑子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犯傻,就是装也得装出正常的样子。
说话间陆行已经替长孙愉愉穿好了鞋袜,扶着她站起了身,“你的脚受了伤,能站起来么?”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嘴角,有血水顺着唇角滑落。
陆行将腰带递给长孙愉愉,低声道:“能自己系么?”
华宁县主长这么,哪儿自己穿过衣服啊?所以长孙愉愉轻轻地摇了摇头。
陆行也没迟疑,动手替长孙愉愉理了理衣襟,然后麻利地替她系好了腰带。退后端详了一下长孙愉愉,她领子上虽然有血迹,抹胸上也有大块的血迹,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外裳上却只有一点点血迹,隔得远未必能看清楚,只会以为是布料的花色。
唯一麻烦的是长孙愉愉的头发也松散了,头上的发饰一个也没有了,想来定然是那些贼人见钱心喜,先将长孙愉愉的头饰给摘了。
陆行走回络腮胡身边,在他身上摸了摸,没有发现,又去车夫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包东西来,打开来看果然是长孙愉愉的头饰。
陆行让长孙愉愉重新坐下,“得罪了。”不容长孙愉愉反对,他就以手作梳子,替她梳起了头来。
长孙愉愉也完全没反对,她是还处在恐惧和疼痛中,脑子在放空,任由陆行支配她。因为有一点她心底是清楚的,陆行是在帮她。
陆行也没给女子梳过头。手指插入长孙愉愉的发丝间,才彻底叫人体会到什么叫发如绸缎,那种丝滑柔腻,顺着指缝流淌的触感,甚至比丝绸还来得让人舒服,恨不能就这么天长地久地摸下去。陆行走神了片刻,忍不住会想,是不是每个女子的秀发都叫人的手指如此流连?
走神归走神,陆行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下。他本就手巧,加上善于观察,因此把长孙愉愉的头发拧来拧去,再用头饰一固定,竟然梳了个不同寻常的发髻出来。虽然有些松松垮垮,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两鬓垂下的一大缕发丝刚好遮掩住了长孙愉愉脸颊上的指痕,虽然不算掩饰得特别好,可只要隔得远,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长孙愉愉感觉到陆行已经替自己梳好了头,却不知道是个什么丑样子,现在这境地她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能默默接受。
“把嘴里的血水吐掉吧。“陆行对长孙愉愉道。
长孙愉愉听话地侧头张开了嘴,血腥味让她的脑袋发晕,险险地有些坐不住,还是靠陆行扶着她才重新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会有人来打理这一处的,你不必担心。但你却不能留在这里。”陆行道,留在这里若是被其他人找到的话,就坐实了长孙愉愉被绑的流言。
长孙愉愉没动,却拉过了陆行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个“丫”字。
“绑架你的人很狡猾,用你的丫头分散了寻你的人注意,放心吧,很多人在分头找你,她会被找到的。”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即便是不放心,她如今也做不了什么。
陆行扶着长孙愉愉往马车的方向走去,长孙愉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停住脚步,朝着陆行猛地摇头。她就是死,也再不想回到那昏暗的马车里去,她只要一想到那络腮胡的臭气,就犯恶心。
长孙愉愉也的确犯了恶心,她转头张开嘴,将嘴里的新涌出的血水吐了出去。
“这里是城外,最好不要让人看到你。”陆行劝道。
长孙愉愉也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任性,但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忍受重新坐进那马车。她指了指地上的那两人,意思是问陆行他们的生死。
陆行道:“险些忘了。”他扶着长孙愉愉靠在树干上,去车厢里拿出里头捆绑长孙愉愉的绳子来,走到车夫和络腮胡身边将二人捆了起来。然后将马从马车上卸下来,扶着长孙愉愉走过去,“骑马可以吧?”
长孙愉愉点点头。
陆行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我们得共乘一骑,快些赶回城中,你嘴里的伤必须要处理,你也得尽快回公主府。”
长孙愉愉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并没有纠缠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的圣人训。
陆行又道了声:“得罪。”翻身上了马,再将手递给了长孙愉愉,待长孙愉愉的手放入他掌心时,他轻轻一提,长孙愉愉便顺利地坐在了他身后。
虽然有点儿不合时宜,但此刻长孙愉愉真有点儿被陆行的力气给惊到了,他提自己跟提个小婴儿一般轻松,说放哪儿就放哪儿。再想着他一个人就对付了车夫和络腮胡,虽然长孙愉愉没看到具体的拳脚功夫,可心里多少知道陆行怕是有武艺在身的。
当初在魔鬼滩,他也展现了超人的箭术。这人还算是文武双全。
长孙愉愉的脑子里涌起乱七八糟的头绪,她也没阻止,只有这样她才能不去回想今日马车里发生的事情。
“你可以……”陆行夹了夹马肚子,刚想说长孙愉愉可以拉住他的衣服,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长孙愉愉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长孙愉愉发现陆行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她若是能说话,此刻肯定会对陆行说,让他别多想。她之所以如此可不是依赖他,只是比起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更在乎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
都已经同乘一骑了,拉衣服和搂着腰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只要她二人都愿意将此事当做没发生,那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陆行也不是犹疑的人,马很快跑了起来,他一路沿着林子边缘在走,只为了尽可能少的碰到人。
长孙愉愉当个乌龟似的埋着脸,也不管陆行走的是什么路线,她只知道到了城门边上,陆行不顾她反对的,将她一个人藏在了一处棚子后的稻草堆里,过了一阵子他才回来,跟着他回来的还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可以坐吗?现在要进城了,不能再骑马。”陆行道。
长孙愉愉点了点头,这次没再矫情了。她的心情平静了一些之后,反而意外先才陆行居然没逼着她上那辆马车。按照陆行的性子,本来应该很不耐烦地强迫她上去的,就像他很不耐烦地掰开她的嘴查看伤势那样。
这会儿想起这事儿,长孙愉愉多少还是有些嗔怒陆行的。书呆子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
陆行朝长孙愉愉伸出手。
长孙愉愉狐疑地看着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的陆行,晓得照顾一下她了?长孙愉愉没高傲地拒绝,主要是靠她自己爬马车,那姿态实在太不雅了。
出城的马车被查得很严,但进城的马车却是轻松就放了过去,眼下守城的士卒全部注意都在出城的人和车身上,倒也方便了陆行和长孙愉愉。
出乎长孙愉愉意料的是,陆行并没将她直接送回公主府,而是到了东阳坊他的小宅子里。
门内,青老、傅婆还有泉石皆不在。长孙愉愉坐在屋里,见陆行拿了两个白瓷瓶大步走了进来。
“县主,张开嘴巴我给你上药,你舌尖的伤不能再耽误了。”陆行道。
长孙愉愉将信将疑地张开嘴,不知道陆行要给她用什么药。她这伤回到公主府,她娘肯定会请宫中太医给她治的,只是那样就不好解释这伤的来历了。
药粉洒在嘴里,长孙愉愉感觉一阵剧烈的刺疼,却听陆行道:“忍一忍。”
长孙愉愉忍住没哼,但眼泪花花又弥漫了眼眶,让她一双本就湿漉漉的眼睛,越发显得好似倒映了满天星辰一般,迷蒙里透着让铁石心肠的人也能化作绕指柔的媚光。
一张脸虽然惨不忍睹,却也意外地惹人怜惜。
陆行撇开头没看长孙愉愉。
等药粉的刺激过了,陆行又给长孙愉愉的舌头上上了一点儿药膏。
长孙愉愉感觉这药膏,清清凉凉的,虽然一股子药味儿,却出奇的不难“吃”,不多会儿她嘴里的疼痛感就没那么厉害了。
陆行收拾好了药瓶,又转身看了看长孙愉愉,迟疑地道:“你脚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么?”
紧接着陆行又补充道:“用这药膏,不会留疤。”
不会留疤四个字打动了长孙愉愉,她朝着陆行直接伸出了脚。这态度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她这脚……
反正陆行也不是头一回看了。
陆行拉过旁边的小凳坐下,替长孙愉愉除了鞋袜,看见她的脚背已经肿得老高了。这位小县主还挺忍得的,一路上居然一声不吭。
陆行抬头看着长孙愉愉,“不幸中的万幸,你这次伤的是另一只脚。”
第77章
若非实在笑不出, 长孙愉愉还真是想笑,亏得陆行竟然说得出这种不好笑的笑话。她上次在魔鬼滩也是伤了脚,也是被他救了, 也是被他把一只脚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
两人正对视呢,陆行突然松开了长孙愉愉的脚,站起了身, 朗声道:“傅婆进来。”
收到陆行留的标记, 傅婆刚回宅子, 谁知道会看到那一幕,又想悄无声息地赶紧溜走, 却不料陆行率先出声了。
傅婆只能缩脖子缩手地走到堂屋。
长孙愉愉的脸上飞过一道难堪的红,只她和陆行两人时,她倒没觉得害羞, 可这会儿看到傅婆, 她一下就羞得……想钻地洞了。
“给公主府报信了么?”陆行问。
“报了。”傅婆道,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光看着地面了。她越是这样,长孙愉愉就越是臊得慌。
陆行往旁边让了让,“县主的脚伤了, 你替她处理一下伤口。”说罢,陆行就避嫌似地“躲”进了他的书房, 再也没出来过。
傅婆接手任务后, 蹲下来看长孙愉愉的脚, 她的手刚摸上去, 长孙愉愉心里就蹙了蹙眉头。
没有对比还没感觉, 长孙愉愉竟然觉得陆行的手比傅婆更为温暖细腻, 而且力道掌控得更柔和。
傅婆仿佛没察觉地道:“其实公子干这事儿更合适, 我一个粗使老太婆,手太粗了,县主的皮肤又细嫩。”
长孙愉愉动了动舌头,居然能出声儿了,别说陆行的药还挺管用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更合适给人上药?”
“那县主可就不知道了,公子以前在外行走时,江湖上多少女子想方设法儿地就想在他跟前受伤哩。公子医术了得,人又生得俊,要不是家规严厉,怕不是早就被那些个白骨精给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长孙愉愉有了一丝笑意,“他是你主子,你当然得说他好话。哪里就俊了?那些个江湖女子怕是见识太少。”
傅婆心忖,还不知道谁见识少呢,你一个闺阁女子,哪儿那么大能耐说江湖女子见识少的?不过这话傅婆当然不敢对着长孙愉愉说。再说了她家公子哪里不俊了?要她再年轻个五十年,绝对不可能让其他女人有机会。
“江湖女子天南地北地走,见识少么肯定说不上。就那咱们公认的江湖第一美人,瞧见咱家公子第一眼就失了魂,死活要嫁,跟我家公子面前受伤都不下五、六回的。可惜了,苦肉计没得逞。我瞧着都心疼。”
江湖第一美人么?
傅婆抬头看了看长孙愉愉,“说实话,那美人比县主你都不差的。”
长孙愉愉笑了笑,再没跟傅婆闲聊的兴致了,她觉得舌头又开始疼了。沉默后心里又想着,陆九果然是个真眼瞎。还有傅婆怎么回事儿啊?江湖女子风里来雨里去的,就她们那皮肤的粗糙劲儿,还能比自己不差多少?
知道她从小到大养成这样,花了她娘亲多少心血,多少银子么?这么一胡思乱想,长孙愉愉的脑子里倒没再闪现络腮胡那恶心的嘴脸了,否则她得不停地发吐。
肖子清来得非常快,傅婆才将将替长孙愉愉处理了脚上的伤,她就到了。
长孙愉愉一见肖子清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比遇到陆行时还流得汹涌,她一下就扑进了肖子清的怀里,把肖子清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可以说是从小看着长孙愉愉长大的,爱护她的心不比对自己的女儿肖露差。
长孙愉愉的马车刚进公主府,另一辆从隔壁安国公府驶来的马车也到了。
安国公世子夫人龙氏,也就是长孙丹亲娘,与永信伯夫人韩氏联袂到了晋阳公主府,很快就被请到了晋阳公主面前。
“你两位倒是稀客,不知什么风把你们一块儿给吹来了。”晋阳公主笑盈盈地看着龙氏和韩氏。
龙氏作为儿媳一向很得曾母喜欢,同晋阳公主是完全相反的例子。不过她既然得曾母喜欢,肯定是和曾母站在一边儿的,加上她女儿长孙丹又和长孙愉愉一向不对付,因此龙氏此刻突然到晋阳公主府的动机就就值得商榷了。
不过龙氏没开口,倒是韩氏道:“我今儿刚巧和龙姐姐一块儿在福隆寺上了香,约着说会儿话,突然听人说华宁出事儿了?是人走丢啦?”
龙氏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公主,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听着华宁出事,赶着回来,一着急就把韩夫人也拉了过来。”
晋阳公主含笑地看着龙氏。龙氏的心思她一清二楚,这是拉着韩氏来当证人呢,她说出去的话京城人可能要打个对折,但再加上有韩氏作证,华宁走丢的事儿就铁板钉钉了。
别看晋阳公主表面上笑盈盈的,但心里却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龙氏冒得如此积极,让她很是怀疑华宁今天出事是不是跟龙氏有关。但晋阳公主又觉得龙氏不至于坏到如此地步,不过查还是要查的。
“哎,那真是多谢你们了,今儿华宁在福隆寺庙会前头转头不见了人,可真是急死个人了。后来我才晓得,那孩子在庙会上遇到了陆少卿,就缠着他给我修复画。偏陆少卿现在事儿多,当时没应下,那孩子就不依不饶地跟去了他府上。哎,华宁真是被我给宠坏了。”晋阳公主道。
陆少卿?“修复画?“龙氏信了晋阳公主才有鬼,那么大的阵仗,连靖云台的云骑都出动了,所有城门全都开始换防,严查,华宁不是出事了才怪。
“什么画啊?那幅《新篁图》不是已经修复好了么,画馆里还展出过呢。究竟是什么画啊,弄得华宁非要去找陆少卿?”
晋阳公主头疼地摸了摸额头,“就是我那幅长春山人的《松鹤图》,前两日拿出来看,结果不小心把墨沾上面了。华宁见我心疼得睡不着,这才去找陆右卿的,她是着急我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