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怎么会这样?”陆行回头问莲果。
莲果摇头道:“不知道, 以前县主只穿云棉里衣的, 自从穿了老太太送来的衣裳,就开始长疹子,前两日还好,只是一小片,今儿……我也是才看到,县主身上的疹子居然这么多了。”
“是老太太送来的衣裳有问题?”陆行问,他这意思是问是不是有人下药。
“不是。县主贴身穿的东西,我们都是用水煮过至少十遍的。”莲果道。
排除了下药的可能,陆行只能相信,长孙愉愉就是不能穿云棉之外的内衣,因为她不止一次跟他提过穿着不舒服。那时候他只当是小县主娇气,如今想起来,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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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吐下泻,满是疹子还高热,这一次长孙愉愉却奇迹般地没有陷入完全昏厥,她在天亮时醒过来,但见陆行就坐在她的床边。
长孙愉愉轻轻抬手摸到了陆行的手。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他,然则陆行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别告诉我娘亲。”长孙愉愉的眼角缓落一滴泪,“答应我,别告诉她。”
陆行没说话。
长孙愉愉却再没力气纠缠这件事,“不要入陆家的祖坟。”
长孙愉愉心里充满了怨恨,她大好的年华,本来还有一大把日子可以活的,却在陆家被生生地折腾得早亡。或许陆行和他家老太太都没有恶意,然则却终究是他们造成了她的死亡。
陆行没有答话,只能紧紧地回握住长孙愉愉的手。
此刻长孙愉愉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她什么都掌控不了,嫁给谁做不了主,连死亡之后的归处也无权做主。
所以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一句话,“我恨死你了,陆九。”
老太太是一大早听得这个消息的,她赶到琅翰挥赡擅频溃骸白蚨欢蓟购煤玫穆穑吭醯耐蝗痪退挡恍辛耍俊�
陆行双手捂面地揉了揉眼睛,沙哑着嗓子道:“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她是心里原因,但……”他以为长孙愉愉不能吃油荤,乃是心里原因造成的,如今铸成大错之后才明白,她的肠胃真的不能适应油荤,哪怕渐进的三滴油也不行。
雪上加霜的是,偏偏这时候她又穿了不合适的里衣,导致外毒内攻,以至于回天乏术。
老太太也是颓丧,她六十来岁的人了,却还身强体壮,根本就想象不到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因为穿了普通棉衣做的里衣,吃了几滴油,就要命丧黄泉的。
“晋阳公主那里……”老太太知道了长孙愉愉清醒时说过的话,心里存了一丝侥幸,所以才问。
陆行摇了摇头,“这是瞒不住的事情,也不能瞒。”
长孙愉愉不愿意入陆家的祖坟,陆行无意违背她的意愿,却绝不能让她成为孤魂野鬼。
有些错,是必须要偿还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哎。”她心里很清楚,如果长孙愉愉出了事,她们陆家和晋阳公主那就是要争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局面了。倒不是说晋阳公主就势力大到遮天的地步,而是陆家要顾虑的人和事太多,然则晋阳公主却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了,她已经是孤家寡人,无所畏惧了。
“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仁春堂的大夫怎么说?九哥儿,你也擅长岐黄,可还有得回旋余地?”老太太急着追问。
陆行摇了摇头,却是再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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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老太太坐在蔚荣堂来却是久久不得动。她想起长孙愉愉为了里衣之事跟她强杠的情形,心下说不后悔肯定是不可能的。她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强势了,容不得任何反驳的意见,以至于不管长孙愉愉怎么说,她就死活要压住这位娇贵的县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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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着长孙愉愉的手说了半日话,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即便这一次他再次提及韦嬛如,提及她死后韦嬛如就要续弦,长孙愉愉也没能再像上一次那样,气得掀开棺材板。
莲果端了熬好的药过来,陆行轻轻将长孙愉愉扶起来,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喂吧。”
结果依然没什么区别,即便强行掰开她的嘴,但喂进去的药还是会从嘴角流出来,她完全吞咽不下去。或者吞咽下去了,下一刻就会呕吐出来。
莲果垂泪收回勺子,将头瞥到一边,用袖口使力地擦了擦眼睛,再想喂下一口,却听陆行说,“算了吧,别让她受罪了。”
莲果离开后,陆行很快就听到了门外撕心裂肺的哭声。
“都是他们,都怪他们,县主已经说过不想穿那里衣的,为此还挨了打,本就病了一大场,险些活不过来,如今却是……”莲果呜呜地在肖子清的怀里哭着。
肖子清也是眼泪难忍,“放心吧,若是县主去了,我就是拼死也会夺回她的尸身,咱们去京城找公主。”
“尸身”两个字让陆行的身体晃了晃,他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长孙愉愉,不过两日功夫,她就已经从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变得毫无生气了。
然则她的病真的是药石罔效,如今唯一能寄予期望的就是她自己能强行挣脱出来,强行续起那口气,针灸用药才能起效。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在风中摇曳,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就好似长孙愉愉的生命之火一般。
陆行闭了闭眼睛,握住长孙愉愉的手再次道:“愉愉,你知道么,那次在魔鬼滩为何是我第一个找到你?”
“原本找你的还有一大队人马,却被我误导着去了相反的方向。”
“我原本早就看到了你,却一直等到那只狼去扑你,我才现身,就是为了要你的感激,也是为了能走进晋阳公主的眼里。”
长孙愉愉毫无反应。
“每个人都想娶你,我也不例外,但我知道我没有机会,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记得你被人掳走的事儿么?那时我已经发现你那位堂姐要对付你了,我却将这件事按了下去,没告诉你,就是等着你再次遇险。”
“魔鬼滩你不领情,这一次你总得领情了吧?我是那么想的。”
陆行自顾自地说着,“是我暗示了你娘,我救你时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而你我也十分亲近,所以最后她才会逼婚。”
“其实我一开始就在等晋阳公主逼婚,可以说这件事本就是我故意引导的。”
“我三番两次救你,就是为了让晋阳公主有那种,只有我才能照顾你周全的印象。我知道即便不同意逼婚,老师也不会丧命,但我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因为我本就想娶你。”
“你知道娶到你有多大的好处么?你会带来巨大的嫁妆,而且还能得到晋阳公主全心全意的支持。不过我还是料错了一点,晋阳公主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眼瞧着就要不保了,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先折腾死了你,才能和晋阳公主撇清干系。”
“别怪我,愉愉。”陆行道,“我知道晋阳公主一定会拼死为你报仇,因此我只能先瞒下你的死讯,幸亏你说的话莲果和冬柚都听到了,正好省了我的事儿,否则这两个丫头也只能陪你一起下黄泉了。至于晋阳公主那边,我派去的杀手会连夜兼程到京,先杀了她,我们陆家就能高枕无忧了。”
原本已几乎无声无息的长孙愉愉,此刻眼角却滚落了一滴泪水。
陆行看着那滴眼泪,继续道:“所以,你好好去吧,等你死了,陆家祖坟你肯定是进不了了,我找一席破草席将你裹了,扔到乱坟岗可好?”
好你个大头鬼!
长孙愉愉若是听到了,一定会如此回答。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里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行好似看到了长孙愉愉脸上的金色,那是将死的颜色。
第131章
莲果端着新熬好的药碗再次走进屋子, 只要长孙愉愉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就绝不会放弃。
陆行依旧将长孙愉愉扶起来,把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 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让她张开嘴巴。
莲果将药汁喂入长孙愉愉的口中,就等着那药汁流出来, 然则这一次却见长孙愉愉好似咽了下去, 等了小片刻也不见她吐出来。
莲果猛地看向陆行, 含着泪惊喜地欢呼道:“姑爷!你看,你看……”
“再喂。”陆行坐直了身体, 本是疲郁的眼似乎也重新有了光。
长孙愉愉将整碗药都喝了下去,也没见她吐出来。陆行没将她重新放下去,“让她坐一下, 怕躺下去会吐出来。”
莲果猛地点头, 满是期盼地望着陆行,“姑爷,县主能吃下药了,是不是就能好了?”
陆行道:“不知道,看她自己能不能挣出一条生路吧。”
事实证明, 长孙愉愉的战斗意志很强,陆行都要害死她娘了, 她那棺材板怎么盖得住?她就魂飞魄散也得重新聚回来。因此喝下药的第二天, 长孙愉愉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陆行换了几日没换的衣裳, 刮了几日没刮的胡子, 才重新走进卧室, 刚跨进去一只脚, 就见长孙愉愉朝他扔来一只药碗。
陆行伸手接住药碗, 神情轻松地看向长孙愉愉。
长孙愉愉却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陆行,“陆九,我要杀了你。”
陆行点点头,“行,你赶紧养好病,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你。”
真是个讨厌鬼,长孙愉愉如是想。她做了个噩梦,梦到一切的悲剧罪魁祸首就是陆行,他还派了人去杀她娘。
然则醒来后长孙愉愉却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她用昏昏沉沉的脑子思考了好半晌,才想着,自己还活着呢,陆行也没想梦中一般弄死她。
或者,她真是做了一场噩梦?
蔚荣堂那边得知消息后,安母嘴里呢喃道:“谢天谢地,佛祖保佑,谢天谢地,佛祖保佑。”转头就吩咐明日去东林寺还愿。
安母将陆行找来问话,“不是说已经不行了么,怎的突然就好了?”
陆行当然不能坦诚自己说了那样讨打的话,但是不得不说对付长孙愉愉真的有奇效,这姑娘你好说歹说,求她不要离开,她都毫不留情,可你一旦对她使坏,她就能神奇地意志力爆棚,连来收命的牛头马面都只能退避三舍。
“她这辈子投胎命这么好,怎么看也不是早夭之相。”陆行道。
安母略微思索了一下,还真得承认长孙愉愉会投胎,她爹虽然去得早,但是长孙家乏善可陈,不提也罢。而晋阳公主却是个能干人,长孙愉愉又是独女,还真是有福气。
福气是个好东西啊,不仅自己有福,也能给所在的家族带来福气,兴旺发达。
老人家最是信这个。再想想长孙愉愉的长相,用钟天地之灵秀,集造化之大成来形容也不为过。眼睛清澈,天庭饱满,唇角天然带笑,虽然身体弱了些,若是再长点儿肉,确实是福气之貌。
“那就好。你回去守着她吧,她身子骨也太弱了些,这才几天就大病了两场,再来一次,我的老命都要被她给吓掉了。”安母道。
陆行颔首,“的确是太弱了,我以为她是自己矫情,却没想是真的一点儿油荤也沾不得,当初在京城时就听说,晋阳公主为了她的吃食杖杀过不止一次厨娘,只为她们那锅里的油荤没洗干净。”
安母垂眸,“我去看她,全身都是疹子,是衣服也不成是么?”
“我问过肖姨了,愉愉幼时被长孙家老太太用针扎过,晋阳公主不明原因,只知道她穿什么都哭,后来只有用云棉包裹才能入睡,所以她也就养成了这习惯,其余的都穿不得。便是外裳,能不绣花的也都不绣花,说是不小心碰着了,都容易起疙瘩。”陆行也是叹息。
安母翻了个白眼儿,“行了,知道了。她这般吃食,也不能指望大厨房了,叫人在琅号员吒夼桓鲂〕砍隼础V劣谒囊路氪┦裁淳痛┦裁窗桑乙怖恋霉芰恕!�
不知道长孙愉愉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地成了陆家最特殊的一个人,连老太太都没有小厨房,而她却有了,其他人还一点儿闲话都没有,谈起她都是一脸的同情。
一个任何油荤都沾不得,还动不动就在鬼门关边上闲逛的人,让人想不同情都不行。
长孙愉愉这一醒过来,老太太和陆行的大伯娘罗氏亲自过来琅嚎戳怂谎郏淙涣成廊谎纤啵档幕叭椿故呛苡腥饲槲抖模盟蒙溆嗟亩疾槐夭傩摹�
再然后长孙愉愉的几个嫂子也都来探过病,但因为长孙愉愉精神不好,所以都只是略微坐坐便走了。其他几房的人也有前来探病的,不过都没进院子,只是来表示一个心意。
至于小辈来问候的,比如阿丝等人,长孙愉愉都没见,她现在是懒得敷衍陆家的人。一想起梦里不知那谁说的事儿,她剁死陆行的心都有了。
尽管分不清真假,可长孙愉愉心里却为那些话存了疑。当初她就奇怪,在魔鬼滩的时候,陆行怎么就出现得那么及时,刚好是她就要丧身于狼嘴之下时,他就出现了。
只是后来陆行自己离得远远儿的,所以长孙愉愉就没往深了想,但现在寻思一下,就难免起疑。
还有后来,她娘亲逼亲的时候,陆行是不是也妥协得太快?他这等人家,自带书生傲气,难道不该誓死抵抗一下?
于是长孙愉愉真是怀疑,陆行娶她是有目的的,而她娘……
想起她娘,长孙愉愉挣扎着要起来写信,她实在是担心。
“县主。”莲果见长孙愉愉站都站不稳却闹着起来,焦急得不得了地道:“县主,你就好生躺着吧,再有什么急事儿,难道不能等过几日你有精神了再办?什么事儿能比得了你身子重要啊?”
长孙愉愉也是没力气跟莲果争辩,只命令道:“给我拿纸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