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暮夜
“裴大人。”礼部尚书站在裴晏的身边,低声说道:“今日怕是又要被兵部的人占去全部时间。”
裴晏眉眼未动, 回道:“我等不懂行军作战之事, 听着便好。”
“也是。”礼部尚书摇摇头,又站了回去,他们所吵之事与礼部没半点儿干系, 于是礼部尚书安心地开始魂游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礼部尚书才回过神来,他听见有人说:“陛下,之前太仆寺便是由安阳郡王所辖, 从未有疏漏之处, 既然兵部与武将们争论不休, 那不如由安阳王殿下来主事。”
“陛下, 范大人一直掌兵, 熟悉兵事,臣以为由范大人主事更为妥帖。”
听到这两位大臣相继上奏,礼部尚书悄悄抬头朝荣景帝看去,见他面色沉静地看着下面的臣子出言,却无任何表情变化。一直到大臣们都说完了,荣景帝才开口道:“如此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也确实需要有人出来主事。”
“至于人选,朕已经选好了。”
一听这话,群臣们互相对视,面露惊疑,陛下定了谁,先前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
萧杰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显国公,却见他轻轻摇头。
“裴大人,您可知道陛下选的是谁?”户部尚书也歪着身子凑了过来,低声问。
“裴某确实不知。”
另一边,宣平侯则跟霍毕耳语道:“难道陛下选的是镇北公爷您?”要说知悉兵事,谁还能比得上这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军呢?
霍毕则摇头,否认了宣平侯的猜测。
“奇了怪了,不是您,也不是安阳王和显国公,那还能是谁?”
这时,荣景帝抬抬下巴,站在他身边的宋公公立刻会意,当即提高声音,扬声道:“宣——长乐公主萧璃——进殿——”
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竟然是长乐公主!
有那养气功夫不佳的朝臣们甚至惊呼出声。陛下竟然是打算让公主殿下掌兵马之事,这可是等同于太尉的权利啊!
但是马上,惊呼声逐渐消失,殿外响起一下一下的脚步声,规律,缓慢,又坚定。
宣政殿上文武百官尽数回头看去,正看见萧璃一脚迈进宣政殿。有些朝臣不由得想起了将近三年前,这位殿下好似也这样,在众人瞩目之下,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进宣政殿。
一步,绛紫织金锦,朝服曳地。
——阿璃,兄长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两步,身后裙摆上以金丝银线绣成的朱雀于火中展翅。
——我会一直在殿下身后,直到死的那一日——
三步,镂金宝石花冠熠熠生辉,却不及那双眼夺人心神。
“朕可以让阿诺享皇长孙之尊,萧璃,你可愿为了你兄长,保护这个孩子。”几日前,御座之上,荣景帝俯首看着跪在紫宸殿中的萧璃,郑重问道。
“臣,萧璃,愿以命护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萧璃以头触地,肃声回答。
四步,五步,六步,七步。
裴晏站在百官中,亲眼看着萧璃一步一步走到宣政殿的最中央,看着她单膝跪下。
“臣,萧璃,见过陛下。”
“这两年你长进懂事不少,于南境带兵也颇有章法,如今兵籍改制之事朕就交给你全权负责,兵部和太仆寺也由你接手,萧璃,你,可能胜任?”荣景帝问。
“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好,那朕就等着看结果了。”荣景帝一锤定音,摆摆手,宋公公便走下台阶,将印信举到了萧璃的面前。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部分文官还有御史台的人看向杨恭俭杨御史,见他老神在在地半闭着眼,仿佛这事儿跟他毫无关系。另一部分清流瞧向裴晏,见他也是神色自若,不像在上朝,倒像是在冥想,现在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文臣清流们在心底嘀咕片刻,然后也都释然了。左右这些是武将们的事,他们开口与不开口,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便也都学着杨御史和裴尚书的样子,闭口不言。
至于武将……三皇子给显国公使了个颜色,可显国公却仿佛没看见一样。他怔愣过后,便笑着出列,道:“陛下圣明,此事交予公主殿下,再合适不过了。霍公爷,您觉得呢?”
“自然是……”霍毕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璃,说:“……再合适不过的。”
脑中却想到了几日之前,他们坐在公主府的庭院中时的对话。
“这位同太尉的权力,我也很想要啊。”萧璃看着霍毕,认真道。
霍毕看着萧璃的笑容,由内而外地心生寒意,他磕磕绊绊地问:“你派人去,真的是……”
萧璃却只是笑盈盈的,没有回答。
“不。”霍毕闭眼想了想,再睁眼时心中却已坚定,“不,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萧璃怔了怔。
“阿璃,我所知的公主殿下,是那个会为了一个卖饼姑娘而以身犯险杀上土匪寨子的人。为求已利而伤害无辜,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霍毕认真地说,眼中只有信任。
萧璃定定地看着霍毕,看着他坚定的模样,心中温热,却又别开眼,苦笑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是这样的吗,可如今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相信我自己。”
“阿璃,你为何会这样想?”
“因为以情挑拨陛下与萧烈这个想法……”萧璃抬眼,看着霍毕,说:“……是真真切切在我脑中转了一圈的。我甚至,认真地思考了其可行性。”
“只需,杀一人而已。”
萧璃说这些话时甚至是笑着的,好像一切云淡风轻,但霍毕却莫名感觉她是在哭。
“但你没有,阿璃,你没有这样做,对吧?”
萧璃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廊柱上,抬手捂住眼睛,说道:“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我一直是在绝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怕过,因为兄长他就走在我的外侧,将我与悬崖隔开。”
萧璃拿下手,低下头,看着双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复又捏紧,开口道:“但现在,我的身侧即是深渊,再无任何阻拦。”
霍毕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见萧璃已经起身。她手持着印信转过身,目光从安阳王,显国公,兵部尚书一直看到了自己,而后展颜一笑,挑眉道:“安阳王叔,范公爷,霍公爷,还有蒋尚书,这从今往后,还请多多指教啊。”竟是一派的意气风发,坚定无惘。
*
十里长亭,自来是依依惜别之所,萧烈于马上,远远地见到了亭子,却并未打算减速。
如今他以皇子之身离京,连郡王的爵位都无,是实打实的贬谪出京,想来这十里长亭之上,也不会有什么人来送他。
不过他也不在意便是了,如今他只一心赶回云州,彻查阿锦遇难的真相。这长安,不回便不回吧。
“萧烈!”远远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萧烈你给我停下!”
“吁——”萧烈勒住马,掉转马头看去,竟是萧璃骑着她那匹乌云骥飞驰而来。
“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来送了我。”萧烈感叹道。
“说实在的,我现在忙得很,若非必须,也不是很想来。”
“你!”萧烈气结。
“萧烈。”萧璃直视着萧烈的眼睛,问:“你应该知道你这一离开,意味的究竟是什么吧。”
萧烈点头,洒脱一笑,说:“我倒也没那么傻,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父皇想让他与三弟相争,如今没有了嫡长的太子在,皇位自然是各凭本事。
可是他这么撂挑子一走,以后该是彻底与大位无缘了。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萧烈说:“我确实心急想要回到北境,查明阿锦的事,但也不是没有以此躲避的意思,同室操戈,实非我所愿。”
“也是。”萧璃一笑,说:“就你这个脑子,确实也不适合在这里搅和,早早抽身未尝不好。”
“你!”萧烈发现萧璃总是有能力把他气得火冒三丈,“你一天天觉得这个脑子也不好,那个脑子也不好,就你脑子好!”
萧璃耸耸肩,一副这就是事实的模样。
萧烈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板起脸,看着萧璃意味深长道:“不过,我这一走,父皇倒是寻到了别的‘刀’,不,父皇不可能传位给你,所以你也不是刀,顶多是个磨刀石。你这么聪明,竟然真的要为他做这个磨刀石?”
“是磨刀石,还是利刃,亦或是一柄可能噬主的妖刀,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能知道结果呢?”萧璃歪歪头,脸上一派天真烂漫之色。
萧烈闻言,皱了皱眉,但片刻后又放松了下来。这一切跟他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这时,萧璃开口道:“我这次来并非给你送行,而是要告知你一件事。”
“什么?”
“你的阿锦姑娘,没死。”
“什么?!”
“”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当,猝不及防的更新,突然发现断更梳理剧情之前还能再更一章,好了,这章之后真的要停几天梳理后面的剧情了。大家8.4号再来吧~
*
萧璃那段话,于绝壁上行走,说得更多是心理上的感受。萧煦对萧璃的保护,更多也是心境上的保护。这段可以配合着96章前面,范烨的回忆,萧璃关于底线与敬畏那一段话一起食用。太子算是以自己立了一个行为与道德的规范吧~
第140章
“我说, 你的阿锦姑娘没有死。”萧璃重复了一遍。
“什么?”萧烈好像没听明白一样,又像是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反复确认:“她还活着?她, 她还好吗?”
萧璃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萧烈忽然捂着眼睛笑出来, 手下却有眼泪流了出来。萧烈飞速撇过头擦干眼泪,萧璃也看向别处,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我派去的护卫全部都……”调整好心绪,萧烈轻咳一声, 问。
“霍毕和我的人赶到时, 你留下的那几个护卫确实都已经被杀。”萧璃说:“不过因在山林, 又有护卫拖延,阿锦躲藏至我们的人赶来, 这才救下了她。”
“真的是马匪吗?若是阿锦没死,那为何会传来死讯?你们怎么会知道阿锦有危险?你们又是怎么找到阿锦的?还有……”
萧璃将萧烈没完没了的问话打断, 道:“我们的人从义庄‘借’了具尸体, 这才传出了死讯。至于是不是马匪,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难道真的是父皇?”萧烈不愿相信。
萧璃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道:“你现在不是应该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设计的吗?”
萧烈一愣,然后扑哧一笑,“萧璃, 我俩好歹也打了十年的架,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问还有些了解。且不说追杀又救何等费事, 单以你对兄长的崇敬, 你便不会做下这种事情。”
萧璃看着萧烈, 也笑了出来,“是啊,兄长至死都没有对至亲之人起任何狠毒之心……”说到此处,笑容又消失,“可是他的亲人又真的把兄长当作至亲之人了吗?”
“父皇的有些行为确实让人不懂,尤其是对兄长……”萧烈停住,转而道:“不论旁人如何,至少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长兄;还有你,我知道你一向不拿我当兄长,但我心里却是把你当成妹妹的。”说罢,萧烈伸手拍了拍萧璃的肩膀,道:“阿锦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算我欠你一命。”
萧璃面无表情地把萧烈的手扒拉下去,扭头道:“倒也不用谢我,顺手罢了。况且,那位阿锦姑娘医术高超,此生该是行医济世,治病救人,而不是因你牵连,无辜丧命。”
“所以她此番遇险,确实是被我所累。”萧烈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抬眼,看向长安的方向,道:“若非父皇,那便只能是三弟……可我从未想要跟三弟相争。”萧烈感到有些悲哀,他所怀疑的两人,偏偏,就是他的至亲之人。
“天下之主的位置,又岂是你一句‘不想’就可推掉的。你若留在长安,留在朝堂,即便你不想争,陛下也会推着你争。”